有一次我因为患上了严重的感冒而需要打满一个星期的点滴,当时身体很难受,可是带在身上的现金已经不够支付医药费,所以只能打电话告诉我妈,学校要收一项费用,你汇五百块钱过来给我吧。电话那头我妈只简单“嗯”了一声,却没想到两天后她就赶了过来,原来她听到我的声音后觉得不对劲,决定自己带上钱直接拿过来给我。那阵子的自己看上去很虚弱,而且身体消瘦了许多,我妈一见到我,那些眉毛凑成了大大的“八”字,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哽咽颤抖。
我靠在唐草的身上,微微抽泣着告诉了他这些。唐草一直不言不语,只安安静静地听着,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在我安静下来之后,他突然开口,宛宁,不如……我们一起回去吧?
嗯?我抬起头看着他,我们两个人一起回去吗?
跟我爸妈一起回去,让咱们双方的父母见一面。唐草说得云淡风轻,我却早已瞠目结舌。让双方父母见面?你在开什么宇宙玩笑?!
从小到大,爸妈一直灌输给我这样一种思想:男人能成大器,女者亦能成才,前提皆是要专心致志地读书,若是三心二意,途中再交一些猪朋狗友或者早早谈一场所谓的恋爱什么的,到头来亏损的还是自己。
所以,我怎么能让爸妈知道自己拥有一个如此放浪不羁的男朋友!我怎么敢胆大包天到带男方的家长去跟我的家长见面!这之间不存在“行不行”的问题,而完完全全是“死不死”的问题!
我一举便把唐草美好而单纯的白日梦给否定掉。
擦干眼角的泪水,我对唐草摆摆手,算了,我跟你爸妈一起回去就好,双方父母见面现在真的不合时宜,况且星期一你就得正式去奶茶店上班了,我自己回家吧。
唐草恋恋不舍地跟我道别,答应我,别去太久。
嗯,放心吧。我去几天就回来了,回家也会想你的。我冲他欣然一笑。
唐草也许不会知道,我所走过的每一座城市,其实都留下了思念的影子。而那个影子的主人,是永恒不变的唐氏男子。
【17】火车驶离在想念的季节,幸得有你们挂牵。
新一个礼拜的第一天,我和唐爸爸唐妈妈一同搭上了去往南方广东老家的火车。
一路上唐妈妈都紧紧握住我的手,就如同握着一个自己万般信任的人一样,她掌心里的温度给予我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意。
车上那些彼此相识的乘客都三三两两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我才发现就我和唐妈妈俩人的动作最为亲昵却是一直不言不语。她紧紧牵紧我的手就像牵着自己的儿女,而现在旁边位子上的人如果换作是我妈,我一定会滔滔不绝地跟她谈天扯地,可不知道为什么,唐妈妈让我很想靠近却无法在她面前做到为所欲为大肆畅谈。
宛宁,看看那边!
唐妈妈的话突然扯断了我的思绪,我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车厢里的一个小男孩正挣脱开母亲的怀抱,在其他无人的座位上蹿下跳。
别过脸,我对眼前这位同为人母的中年妇女露出了灿烂笑容。呵呵,他很可爱。
可爱吧?她忽而满目慈祥,唐草这个小子,小时候也是这么皮。
听到这,我颇有兴趣地把身体往唐妈妈身边又凑了凑,想继续听她说下去。
他呀,从小也是这么爱闹,无论我带他去到哪儿,他都得东闯闯西瞧瞧,任谁都管他不住。唐草到现在还是这么瘦,跟一只猴子一样,我看呀,这准是以前爱玩爱跳给促成这模样的!
听到“猴子”这个词,我突然噗哧一声,笑得冠缨索绝。唐妈妈沉浸在回忆里,也不觉察出我的失态。她抿抿嘴,说,可是后来呀,他还是因为这好动的性子给闯出不少祸来,有一次,爬到隔壁老王的窗户上,想去抓他们家那只淘气的猫,谁知猫一跑,他不留神就摔了下来,还把猫的腿给压着了,老王他媳妇最疼那只猫了,当时哭得一塌糊涂,这不,他就挨了自个儿老爹的一顿抽了。
我忽然想起刚和唐草在一起那会儿,他经常提议去乡下,那儿有一块大大的草坪地,旁边是水波粼粼的鱼塘。只要一看到有鱼儿跃起,原本和我相依相偎的他便会突然站起来,跳着不知道从哪个儿童电视节目里学来的“金鱼之舞”,意气风发的模样看上去那么令人心旷神怡。也许我就是在那一秒,他回头发现我被他这一突然举动吓得目瞪口呆后才恍然顿悟,稍有歉意地牵起我的手,给予一个补偿性的大大拥抱,然后拉起我的手一起手舞足蹈起来。当时的我们在鱼塘对岸的渔夫看来样子是那么的傻,我却在那一秒钟认定,这个简单而实在的男人,这辈子我都不想失去。
望望车窗外,日已近黄昏,夕阳把靠近窗户的人儿的脸都照得华丽惊艳而富满神奇色彩,透过玻璃我隐约看见自己的脸亦被一道道的霞光切割,唯剩一抹笑容依然完美。心中默念:
唐草,我离开了,你别太想念。
妈妈,我快来了,请你别挂牵。
【第四章】我呐喊思念却没人听见
【1】 尚未得到一整个晴天,为何赐我锥心霹雳?
我和唐妈妈他们在揭阳火车站分离,转站,一个人踏上归途,我闻到周遭如若恒河沙数的无论生灵静物,都飘满家乡的味道。幸福,不过是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致慢慢倒带,记忆随之一起散布开来,落在妈妈蒸的那锅饭上面。于是我开始闭目遐想,我那总爱把摘好的菜都端到家门口洗,只为邻居家的小母鸡经过时能扔几片菜叶让它啄上几口饱餐一顿的妈妈,此时会不会依然俯身劳作在家门口呢?
冥思间,已抵达家门前。
是料想之中却又令人措手不及,是无数个夜里梦到的背影却害怕靠近,我如何都猜想不到,当多年后再见到这幅再熟悉不过的场景,见到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妇女,我竟会自胸腔涌出一股怆然欲泣之感。一时间恨透自己的狠心,恨透自己舍得一去几载不归居。可是当下,我只能把种种的悔恨和思念划成一个至温情不过的呼喊。
“妈!”话音刚落,她突然僵住了身体。抬起头,我分明看见她的泪在眼里晃荡得异常汹涌,幸好,它们终究没有掉下来。我像是回到了牙牙学语的小时候,一遇到点什么事就赶紧转身朝妈妈的方向跑,跑得越近,悬着的心就越接近地心引力。多么有安全感的一个怀抱,我终于因为怀念,而涌出了噙住多时的澎湃泪滴。
当晚爸爸和妈妈联手煮了我最爱吃的鸡蛋番茄汤和苦瓜汤,还有糖醋排骨以及许多道我中意的但在远方不曾见过,所以久之便忘了其名称的美味佳肴,可是他们依然清楚地记得。
躺在久不曾修的会发出“吱呀”声音的床上,我随手拿起枕头下藏着的一本稍微泛黄的书,看看封面,方才想起是旧时爱看的七堇年的《被窝是青春的坟墓》。
翻开第一页,我竟有了小小发现。页面的空白之处,密密麻麻爬满了我那难看的歪歪曲曲的字体,上面写着无数个“唐!”的字样。心里暖意顿生,原来自己曾经的那些小甜蜜,还被以这样一种方式收藏于回忆。我一页一页地翻,直至指尖的动作停留在最后一页。
那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凌乱的“为什么”三个字。页面底端用黑色钢笔记着更为鲜明的一句话:冷雨夜请别哭泣。
我知道,那天是唐草伤透了我的心。
关于那些撕心裂肺痛苦难熬的时日的回忆一遍遍在我的脑海重游,枕头上面的手机却突然止不住地颤动。来电显示:米诺。
刚按下接听键,电话另一头那厮就咆哮起来:宛宁宛宁!不好啦!出大事儿啦!
我心头猛然一纠,问,我这刚走呢!那边出什么事啦?其实心里已经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先学会“蛋定”,因为就米诺这个性,倘若不是真正的大事,她绝对不肯花上个几毛半角来打这通长途电话。
我刚刚……我刚刚碰到唐草跟一女的在一起!宛宁说得大气直喘,我却释然一笑,不就是一女人吗?高高瘦瘦的吧?那应该是思琪姐,磊磊他女朋友!你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米诺见我打岔,又愤然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继续道:我是说那死不要脸的女的!叫……叶思静!对!刚刚看背影我也以为是思琪姐,可是一看正面,压根就不是!不过她们俩长得很像,你知道思琪姐喊她什么吗?妹妹!你家唐草叫他“思静”!我一听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一想……坏了!准是你一跑老情敌就追来了,你说这厮怎么老犯贱吧……
手机“啪”一声砸落在床上,我哑然失声,忽然感觉全身都使不上力气。
窗外的风吹动了窗户,伴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飘了进来,我身旁的《被窝是青春的坟墓》里一页一页的纸张被吹拂得快速翻阅着,最后停留在第一页上面。我盯着上面的字认认真真地看,就连一个小小的符号都不肯放过。我知道,一个并不起眼的感叹号,代表了一个人多么激动的情绪。
纸张上面躺了多少个感叹号,彼时我就掉了多少颗硕大泪滴。
【2】 突然想逃命到细雪无声的地方。 一个人哭到绝望黯然。
我自心底告诉自己,既然回家了,就好好在这边住上几天,一定要多些陪伴爸妈。什么叶思静,什么旧情敌,让她们统统见鬼去!倘若唐草真的对我有心,我又何必怕这个女人再闯禁地呢?
可是当我咬牙拒接所有米诺打来的电话后,苹果发来的一则信息就真的彻底令我不知所措了。我手里紧紧攥住一只屏幕光亮的手机,怔怔地望着这条短信: 我们跟踪他们到江边,看见思静突然就从后面抱住你家唐草,唐草挣扎着把她推开,那臭娘们又死乞白赖地凑上去!就这样推推搡搡地,后来他俩还是抱上了……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想听听你想怎么做,我们姐妹肯定帮你到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不禁想起了一个埋藏于心底很久很久了的秘密。
其实,一开始,是我先喜欢上唐草的。
认识他纯属偶然,就连地点也是令人极其避讳的医院。彼时正逢表姐即将参加高考,我陪同她去医院做全身检查。一个人在长廊上等待的时候,我绕着地上显赫的一道分界线边缘来回不停地走,抬头的一瞬,不经意间便看见这副清朗的容颜。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右手手臂用白纱布包裹着,额头也有明显的殷红血迹。可是这些,都无法掩盖他身上所散发出的耀眼光芒。即使是一张沉睡中的脸,看上去还是那么倔犟,桀骜不驯的气息瞬时令他锋芒万丈。
已然记不清自己盯着他看了多久,直到发觉他的嘴角在微微颤动时,我才恍然回过神来。他所在病房半掩着,里面除了他,一个护士和看护人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动我走了进去,也许是怀着一颗“想去深入窥探帅哥”的心态而非“助人为乐”的心态进去的,可是不管如何,我都坚信一点,那个时候我的心跳快得令人几近窒息。
我看着他干涸的唇发出微微的声音:“水……水……”却不敢轻举妄动,赶紧叫来护士,询问他可以喝水了才倒来一杯温水。我把他的头慢慢从床上扶起来,他依偎在我怀里,贪婪地吮吸那些透明液体以满足自己的渴欲。我发誓当身体和他有所接触的时候我一点儿也没有乱想,如果可以用一首歌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的话,那一定非《忐忑》莫属。
可是后来,他竟然把我忘了。我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在我喂他喝水之后进去照顾她而全然顾不及陌生的我的那个女生,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个人,就是当时还和唐草在交往的叶思静。
唐草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我走在十五岁的彼端,对爱情尚且充满无限纯真幻想的时候,他那副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模样便自此在我的心底扎根生长。那一年,我利用暑假帮姑姑开的服饰店打工赚来的钱,缴了一个学期艺术补习班的费用。我经常画着同一张脸,尽管那张脸伤痕累累,眼睛也是因为听大人们说画闭着眼睛的真实存在的人是种忌讳之后自己想象着画上去的,可是同学们看到后无一不纷纷称赞画中人物的逼真清朗。后来我终于再次看到了他,他的模样比在医院的时候帅气多了,笑容也是分明可见的清新自然,可是他身旁的那个染着酒红色头发的高挑女生却令我极其不悦。我嫉妒她。手中的画笔将我的嫉妒赤裸裸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我画的人还是只有一个,尽管我知道他的笑容是为她而绽开的,尽管那副题为《幸福男生》的画里理应呈现出一个与之相衬的幸福女人。
有时候我会偷偷地想,是不是因为土地公公知道我嫉妒她,没有把她画进我的画里和唐草一起,所以要一直利用她来惩罚呢?不然为什么这个谄媚娇艳的女人一出现,我就会感到惶恐不安呢?
此刻我多么想逃命到细雪无声的地方。 一个人哭到绝望黯然。
【3】老娘不发威把我当灰太狼啊!
十五岁的我曾经这样比喻过:看到唐草和叶思静接吻,就好比一个幸福的年轻女人,突然一天撞见了一个陌生女人正和自己深爱的男人赤裸裸缠绵于被褥间的感觉,恶心顿然席卷全身。而在这一刻,我发现我错了。错得那么始料未及,错得那么干脆彻底。只一次,我就发誓再也不做这种假设性比喻。
我承认这只是梦,可是这个梦却真实得让我不得不怀疑也许这就是曾经在一本叫做《灵魂学》的书里看到过的征兆性梦。我全身不断冒着虚汗,整个身体蜷缩在床上,抱着枕头,我哭得声嘶力竭。
闻声而至的妈妈紧紧抱着我,轻轻拍打我的后背,一声一声地安慰着。半晌,见我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她才松开我,十分心疼地对我说,宛宁啊……妈这两天看你手机老响不停,是你朋友那边有事吧?你长这么大了,妈也不留你……你看,这么久没回来,从小睡到大的床铺你都睡得不习惯了。要是那边实在有要紧事,你就回去吧,我和你爸有空就去看看你,你要是想家了,想回来就回来,以后记得提前跟妈说一声,我好准备一桌子好吃的等着你。
妈妈还是这么通情达理,她的一席话却又轻易引出我无尽泪滴。哭完了,洗把脸,妈妈帮我买好了第二天赶往北方我的学校所在城市的车票,苹果却又在我们一家人吃完饭时发了信息过来。
抑制住忐忑不安的心,我硬是若无其事地陪爸妈吃完饭才跑到房间里一个人迫不及待地查看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