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们认识多少年了？”班尼脸上轻松的表情和他身上的铁架子，身外的铁笼子完全不相称，可是他就是那么笑了，也就是那样说了。
他挥舞着手，两根指头自然地做出夹着烟的习惯，做了快十年的记者班尼，大烟鬼人类，他已经习惯这个动作了。
“十多年了吧。”驰骋的一双血窟窿望着天空的方向，就好像他还看得见一样。
“十年两个月零三天。”班尼准确地说出时间，有点得意地笑起来。
“你记得很清楚呢。”驰骋转头望向他。
“嗯。”班尼险些就把两根手指放到嘴边来深深吸一口了。发现自己可笑的动作之后，他摇了摇头，自嘲地摸了下头，说：“因为见到你的那天，我刚好杀满一千个人。一千这个记录，不错哦。呵呵。”
“你真的没发现我的样子很怪吗？”蜻蜓第三次问日出，日出终于认真地回应她的问题说：“你的耳朵很丑，眼睛……”
日出端详着蜻蜓的眼睛说：“你的瞳孔比一般的人类要大，但是又不像撒拉人一样大到连眼白都没有了。然后是你的胸……”
“真讨厌，你这个人……”蜻蜓娇滴滴地说，日出脸一红，没法再说下去了。还好蜻蜓这次没有难为他，毫无预兆地就把日出绝对想不到的真相丢了出来。
“因为我和班尼一样，都是改造过的撒拉人。”蜻蜓冷笑一声才接着说：“说起来，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班尼·霍尔究竟是什么东西了。虽然我也是得知他被捕的消息，才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不过说起来，他和我可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怪物哦。”
“一个地方出来的怪物？”日出重复着蜻蜓的话，忽然间感到一股腥辣酸臭的胃液涌入咽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在所罗门的实验室里。
“是的。”蜻蜓说着，忽然看着亚瑟不说了。
亚瑟生猛归生猛，并不傻，立刻就明白了蜻蜓的用意，于是回答道：“我让小玉带你走。把你知道的都说了。”
“我最喜欢和你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了。”蜻蜓甜笑着说，望回日出根本不用他问就说了起来：“班尼·霍尔和我都来自被销毁的实验室T10，该实验室则是被终止并销毁的实验代号ERT的大剑生化人实验的一部分而已。主导该实验的人是谁，抱歉，连我都不知道。不过他应该和资助所罗门的人是同一个。”
听到所罗门的名字，回音突然全身肌肉绷紧，蜻蜓看了他一眼，露出了然的笑容，却没说什么。
“但是实际负责该实验的人则有两个，这两个人我不知道他们还活着吗？而且名字说出来，你们也不知道是谁，就不说了吧。”蜻蜓兀自笑了笑，听她说话的人里面却没有一个人笑的。
日出他们都见过所罗门的实验室，而川流他们即便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感受到身边人陡然沉重的气息也知道他们正在听的是一个黑到地狱边缘的故事。
“你们要知道的，只有几个问题而已。”蜻蜓接着说：“一，这个实验是干什么的。”
“相信你们都知道蓝星石对人类而言是毒药，是会让人类变成怪物的可怕物质。”蜻蜓看着回音说：“但是如果你们以为中央区真的视完整假说是歪理邪说，当大剑，剑客是没用的东西。一心一意支持白月流云校长做他的蓝星石武器，机械的研究，那就大错特错了。”
“ERT实验，说到底就是研究如何制造出为中央区服务的完美人类剑客的实验。这个实验有很多很多的部分。我听说的部分里，有撒拉人解剖研究，撒拉人改造，不同种类的人类和撒拉人的混血实验，胚胎研究，甚至完全不同于人类也不同于撒拉人的生化人研究。自然还有人类研究，哼……”
蜻蜓突然笑了一下，那一下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抖了。撒拉人研究，改造，如何残忍，如何血腥，换个角度来看，都是人类对自身之外的东西动手，研究。但人类研究，混血实验，则就是自己对自己，人类对人类的实验了！
蜻蜓的笑是嘲讽，一个撒拉人对人类大大的嘲讽。
“实验室T10，也就是我所在的实验室，进行的是撒拉人改造实验。”蜻蜓说着话，一只手幽幽地摩挲着另一只手说：“我还记得我是怎么被弄进那个实验室的。”
“那年我十五岁，在第一区的皇后岛上姓舒拉卡的贵族家里做女仆。前一天晚上我打烂了主人家成套的盘子里的一只。第二天我以为我会被处死，结果有个看上去很和善的老人家过来问我，要不要去一个有吃有住还不用干活的地方。”
“我自然是欣然同意，还非常高兴，认为那个老人家就是真神在世。起码那一天，我是很开心的。”
蜻蜓缓缓诉说着，脸上露着微笑，但那笑容却像僵在了她脸上一样，面具一样，非常可怕。
“接下来我才知道，他少说了一条。”蜻蜓带着面具从容不迫地缓缓说：“有吃有住不用干活之外，我还要被分筋错骨，活剥人皮，挖眼割舌，九死一生。”
“啊！”蜻蜓说着说着突然叫了一声，圆子和恋恋居然同时被吓到惨叫了起来。看着她们惨叫，蜻蜓却笑了说：“我刚刚忽然记起一件好玩的事。就是撒拉人的内脏跟人类很像又有所不同，你们有人知道吗？”
回音在这个时候默默地点了点头，说：“撒拉人比人类多一个器官，在胸腔正中央被称为核桃。”
“是的。”蜻蜓赞许地看了回音一眼，道：“有一天，我和另外两个撒拉人被放到了一起，那个和善的老人家给我们注射了麻药，摸着我的头对我说睡一觉醒来，就带我们去吃好吃的。”
“我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我们三个人的胸膛腹部都被打开了，他们认真记录了我们吃饭后各个器官的工作情况，原来只是想了解核桃的作用而已。”蜻蜓说着笑起来，道：“所以在所有器官都露在外面的情况下，还有人在喂我们吃饭。那一顿我吃到了好多好多美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哦！”蜻蜓又叫了一声，眨着眼睛对日出道：“你说我的胸有点怪，是左右不对称吧，应该就是当时的手术的后遗症。不过我算好的了，我活下来了，另外两个人吃着吃着就开始吐，没等到他们开始缝合就死了。”
“我记得天佑老师说过……”回音突然开口说，眼睛却没有望着蜻蜓，“人在全身麻醉的情况下是不能吃东西的，否则是会死的。”
“是这样的。”蜻蜓点头说。
回音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了，而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回音王子，你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善良温柔啊。”蜻蜓看着回音感叹了一句，转过头来望向日出继续道：“我在实验室里时没见过班尼，不过实验室里做的实验太多了，用了更多的撒拉人，没见过他也是正常的。但是……”
蜻蜓继续摸着自己的手说：“他应该比我改造得更加彻底，也更加完美一些。否则，镜·修罗也不会让他活下来。”
“镜·修罗？”日出重复出蜻蜓说的这个名字。
蜻蜓连忙做出说漏嘴的样子，慌张地说“我把那位老人家的名字说出来了吗？真是抱歉啊。不该说的。”
“镜·冷雷的弟弟？镜·修罗？”日出接着问。
“是的。”蜻蜓道：“他是实验的负责人之一，另一个负责人不是练剑师，是医生，名字我就真不能说了。大约是十三还是十四年前吧。也是我到实验室的第三个年头，ERT实验触及到人类不能触碰的底线，并且得到了绝对不能得到的结果，所以被迫全面关停。”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镜·修罗应该是得到了毁掉一切实验痕迹的命令。”蜻蜓继续说：“而这个时候，身为练剑师，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一般的练剑师一生，十生都得不到的结果，又怎么愿意把他的一切都毁掉。所以……他叛逃了，并且带走了他能带走的东西。”
蜻蜓说到这里，喝了口茶，叹了口气说：“不过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可不是开创了一个时代的镜·冷雷，以为他能逃得掉吗？没多久他就被抓住了，带走的东西也大多被摧毁。不过还是有一些幸运儿，成功利用这个小插曲跑出来，获得新生的，比如说……”
蜻蜓展示了一下她背上漂亮的蜻蜓式样大剑痕说：“B版剑客蜻蜓，我。还比如说……”
“班尼·霍尔。”
日出念出这个名字，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面部神经都在这一刻死了。
“班尼，你后悔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明日桥的监狱里，那个被吊在空中的铁牢笼中，驰骋用他那双已经没有眼睛的眼窝，望着班尼，问他：“后悔认识我吗？”
班尼抬起头，强打了精神望向驰骋，很浅地笑了一下说：“这辈子，唯一让我后悔的，就是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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