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别处的狼相比,血狼最大的特点,就是胸前那一抹状如新月的血色,它们更强壮,也更高大。作为神山之主的它们,历来被赤岩百姓视为守护神。与赤鹫和岩雕不同,除山祭那天外,血狼从不袭击人,也不袭击家养的牲畜。事实上,终其一生,它们都不会离开赤岩山,从某种意义上说,与其称它们为赤岩百姓的守护神,倒不如直接称其为赤岩山的守护神来的妥帖。
留着络腮胡子的军官自是不怕血狼的,他和满城赤岩百姓一样,心里对血狼唯有敬,敬慕、敬仰、敬重。总之,那是一种干净而又庄严的情怀,而怕,这个字实在是既不干净也不庄严。因此,留着络腮胡子的军官从不怕血狼,而是打心里敬仰着它们。
血狼们的嚎叫更响亮了,这声音高亢、悠长,如一支苍凉的歌谣,久久回荡在群山之间。当叫声渐息的时候,浓浓的夜色里,一匹露着獠牙的血狼走了出来。熊熊火光映射下,它的双眼散发着幽幽的蓝光,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蓝,这更加重了它恐怖的威严。
“天啊,它……它不会吃了我们吧?”已经瘫软在地的孩子兵惊恐的问道。
“竖子!我们可是执祭人,血狼如何会……会吃执祭人?”旁边那个健硕的汉子驳斥着孩子兵,可他的声音最后也不禁颤了起来。
“可……可刚才那个跑走的大叔也……也是执祭人啊?”孩子兵反问道,他更惊恐了。
“住嘴!都给老子住嘴!”长着络腮胡子的军官又一次喝止住了这毫无意义的谈话。话音未落,他突然上前一步,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已经深深的跪在地上,像个虔诚的朝圣者。
血狼走的更近了,它依然露着獠牙,一副凶悍可怖的模样。众人顿时慌作一团,着实无了主意,便也随着那军官一起跪倒在地。有些人则还怕这不保险,索性不停的磕头,双手在地上胡乱的画着不知从何出学来的符咒,嘴里亦是念念有词,真是好不热闹。
眼见血狼一步步逼近,长着络腮胡子的军官却不惊慌,他把贴在地面的头微微抬起,无比谦卑的望向血狼,这一刻,他更像一个等待诸神降临的朝圣者了。血狼在离军官不足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它扫视了一眼跪倒一地的众人。那些人的头磕的更凶了,“嘣,嘣嘣,嘣嘣嘣……”仿佛地上跪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执祭人,分明就是十几只在啄食的母鸡,甚至有人失声哭了出来,着实羞煞人。
一声低嚎之后,血狼退了半步。它收起了让人胆寒的一排白牙,头朝众人,突然蹲坐在地上,星空下,胸前的那抹血红,焕发着夺目的光彩。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血狼是不会攻击我们的!”军官冲众人说到,他的上半身因得意而不自觉的个高高挺起。
“还是大人英明!”有人附和着军官,也有人对此将信将疑,偷偷的观望着,而绝大多数人,则对军官的话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的在地上磕着头。
那军官见众人不信,索性一咬牙,强鼓起勇气,用跪着的双腿将身体向血狼面前挪了几步,此时两者已是触手可及,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望着眼前的一人一狼。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一刻,他们的想法却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希望眼前这位以身犯险的军官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更像是一场赌博,而赌注则是十一条正值大好年华的生命。老胡的贱命当然不作数,因为他本就是要死的。
篝火渐熄了,而火旁的十个汉子对此却浑不在意,他们麻木的跪在地上,如十只呆滞的木鸡。十双空洞的眼睛痴痴的凝望着军官和那匹血狼,过了好久,又过了好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讽刺的是,最终却什么都没发生,血狼既没有发起攻击,也没有露出丝毫的善意。那军官顿时尴尬非常,而目睹一切的众人则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是还哭,还是该笑。
为了向大家证明自己是对的,那军官壮着胆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并尽量把身体弯到最低。嘴里立时像抹了蜜似的,以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腔蜜调说道:
“神山圣主在上,卑贱之民百拜!适今欣逢盛典,贱民谨奉城主谕令,携阖城之念,聊致薄馐,以慰圣主功苦于万一。拳拳之心,恭请受用!”他说完抬起右手,指着不远处被捆在树上的老胡。
血狼略有些迟疑,它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喉间发出一种极低沉的声音,似是在回应着军官。
“恭请圣主大人受用!”军官又一次跪在了地上,右手依然指着被捆着的老胡。
血狼终于扭过了身体,顺着军官手指的地方望去,又露出了那排让人毛骨悚然的白牙,似是要对老胡发起进攻。目睹于此,军官顿觉一阵欢喜,而喜不自胜的他,得意洋洋的俯视着篝火残烬旁那十个已然目瞪口呆的汉子。
“哈哈,还是大人有主意!血狼果然不吃我们!”
“我也早说过的,你们偏不信!”
“你这厮,现在倒放起厥词来了,方才磕头念咒的是哪个啊?”
“哈哈,哈哈哈……”
眼见危机解除,火堆旁的那十人已经开始有说有笑了。然而笑声尚未结束,却见血狼回身一个反扑,一口咬在军官还高高扬着的右胳膊上,动作如此迅猛,以至于被生生撕下一块肉后,那军官嘴角上残留的笑容竟还未完全褪去。刚刚回过神来的军官,用左手痛苦的握住右胳膊上往外渗血的伤口,谁知血狼又一口咬住他的左腿。待他急忙去护左腿,右肩又是一阵巨痛。那军官终于不支,连滚带爬的回到了身后的人群。众人也看得傻了,一时又没了主意,再次乱做一团。
那匹血狼又往前走了几步,它把头高高昂起,发出一声高亢而悠长的嚎叫。这叫声响彻群山,引得伏在草丛中和灌木后的其它血狼也跟着嚎叫了起来。一时间,此起彼伏,简直撼的天地都在摇颤。
撼天动地的嚎叫停止后,众人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被血狼包围了。
“它们真的要吃我们么?这可怎……怎么……么办啊?”
“不……不是说血狼不吃执……执祭人吗?”
“一定是那杂种在从中作祟!哎呀,我可不想死啊!”
抱怨、哀嚎、哭泣,这支队伍的精神防线已经彻底垮塌了。也难怪,此次山祭之行,他们准备好了去面对一切,却唯独没有准备好去面对死亡。
血狼的包围圈越收越紧,十几匹齐胸的巨兽步步近逼,眼睛殷红的如在淌血,散发着贪婪的光。更近了,而此时,它们一个个都张开了流着口水的嘴。
令人意外的是,当血狼们的牙齿就要撕咬住“猎物”时,却突然停了下来,被包围在五步见方小圈子里的十一人,已是惊恐万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血狼和执祭人维持了一千多年的和平关系,何以破裂的如此彻底,他们只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而且会死的很惨。
谁都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当突然停住的血狼,再次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嚎叫之后,竟莫名其妙的散开了,没过多久,散开的血狼就又都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那个快被吓傻了的孩子兵焦切的问着。
“呵呵,你问老子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跑啊!难道还等它们回来不成?”那名已是伤痕累累的军官气的快要骂出来了。
军官话音刚落,众人便发疯似往山下奔逃,一个个狼狈的模样,跟刚才他们嘲笑过的那个长着八字胡的男人,并没什么两样。
转眼间,血狼不见了,那十几个所谓的执祭人也都消隐无踪,喧嚣旋即又归于平寂,而老胡的脸上却并无半分喜色,亦无丝毫忧愁。他只静静的凝望着远处的一块巨石,过了好久,又过了好久,他终于开口道:
“不管你是谁,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了!”
只听“咯咯,咯咯咯……”从巨石后面,飘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