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云州,老胡昨晚着实梦了一番,在梦中,那实在是一个繁华之地,广厦高楼鳞次栉比、酒肆商家连绵不绝,而阔逾百步的街道上,熙攘的人流更是比肩接踵。遗憾的是,踏入城内的第一刻,他的梦便碎了。
事实上,呈现在胡十七面前的云州城非但谈不上繁华,甚至连差强人意也算不上,对于所见,只有一字可堪形容,那便是“惨!”。广厦高楼虽有,但多已残破倾颓,酒肆商家亦是十不存一,街道倒很宽,但行人却少的可怜。而这些少的可怜的行人脸上,又都一个个挂着凄苦的表情。唯一的不同来自于不时沿街巡视的兵丁,一个个油光满面,走起路来更是趾高气昂,遇到称心的物什则非偷即抢,遇到不称心的人,又是非打即骂。远远望去,竟如一群肆无忌惮的蝗虫,着实的为这个黯然至极的城市图了一抹亮色。
望着胡十七一脸的惊愕,辛苦突然开口道:
“你一定很失望吧?”他的语气竟有些凝重。
“失望什么?”胡十七不解的问。
“云州。”
“嗯,这里和我想像中是有些不同。”
“哈哈,只是有些不同么?”
“这里到底怎么了?”
“死了!”
“死了?”
“对,就是死了!”
“你可真会说笑,一座城池如何会死?”
“有生,自然就会有死,这座城池又不是凭空来的,它既有生,如何就不会死呢?”
“那你倒说说看,它如何就死了?”“有生,自然就会有死,这座城池又不是凭空来的,它既有生,如何就不会死呢?”
“那你倒说说看,它如何就死了?”
“一座已经失去了荣耀的城池,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它的荣耀哪去了?”
“被本该活着的人带走了。”
“本还活着的人为何不好好活着?”
“因为他们挡住了该死之人的路!”
“所以该活着的人死了,而该死的人却活着,是这样么?”
辛苦没说话,只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那……那辛将军也挡在他们的路上了对么?”胡十七接着问道。
辛苦又只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所以那些人想要他死?”
“你很聪明,至少比看起来要聪明。”
“那他还回来作什么?”
“他如果不回来,那云州就彻底的死了。”
“可如果他回来,自己便死了,这样真的值得么?”
“对于父亲,云州便是他的命,他可以不活,但他爱的这座城却不能死。”
“即便如此,你们也要跟着他么?”
“我们?哈哈,我们不过是巨人身上的跳蚤罢了。”
“那你们真的会……会死么?”
“也许会,但也未必,呵呵,听天由命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胡十七不觉有些糊涂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说完,辛苦便不再言语了,只垂着头,默默的往前走。
胡十七还欲再问些什么,奈何辛苦已然走远,便只好作罢。他望了一眼行在队伍最前面的辛逢,就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心底顿时浮起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悲愁,而当他的目光转向辛甜时,这悲愁,却似乎更甚了。
云州虽残破,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大,他们自辰时入城,目下已届午时,竟还在城内辗转。一路走来,胡十七发现,越靠近内城,百姓们的境况似乎就愈发的惨,而现在,他们行走着的这条宽阔的有些夸张的大道上,竟横七竖八挤满了人,这些人的惨状,就算在赤岩城,他也是不曾见过的。他们有的一动不动的横躺在地上,俨然一俱只待等死的肉体;有的痴傻的望着路人,偶尔发出一阵让人不知所以的笑;也有的身无寸衣遮羞,却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更有的居然沿街叫卖起了自己的亲人,有丈夫卖妻子的、有父母卖儿女的、亦有青壮男女当街自卖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目睹于此,胡十七不禁暗自感慨
“地狱也当不过如此吧。”正在他出神之际,只听身后有人说道:
“这里以前可不是这样。”说话的人正是冯缺。
“冯……冯大人好。”胡十七一见来人,急忙打了声招呼。
“我怎么就不记得辛将军队伍有你这么一号人,而且还……还这般老。”冯缺的语气突然强硬了许多,浑似在审问刑犯。
“我原不属于这里,只因落了难,将军在归途中救了我,才一路随行至此。”闻言,胡十七忙解释道。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的话……”冯缺的话只说到一半便突然停住。
“否则什么?”
“否则这诺大的云州,便再也不会有你的安身立命之处!”
“你是怀疑我是那些人安插的奸细么?”
“你最好不是!”
“我当然不是!”
面对冯缺这种咄咄逼人的问训,胡十七顿感一阵厌恶,他想尽快结束这场充满歧视与偏见的对话,所以最终选择了沉默。但转念一想,面前这个男人之所以如此对自己怀有偏见,不正是缘于他过于忧心辛逢一行人的安危么,而这一点,与现在的自己又是何等的契合啊。念及此,他的厌恶便又顿时烟消了。
“你说这里以前不是这样,那以前,这里又是什么样?”胡十七突然开口问道。
“政治清明,上下各安其分,繁华名胜一时,富庶冠绝七州。”说这些话的时候,冯缺的双眼竟焕发出一道夺目的光芒,仿佛昔日的云州又一次映在了眼前。
“你似乎很怀念昔日的云州?”
“怀念昔日云州的可不光是我。”
“那为何不试着去重新找回它昔日的辉煌?”
“没可能了。”
“为什么?”
“因为他就要死了。”冯缺说着用手指向走在前面的辛逢。
“对于云州,他真的就这么重要?”
“至少比你想的重要。”
“要是这样,我如果是你,拼了性命也会保他。”
“话说的倒蛮中听,如果你就是你自己呢?也会么?”
胡十七微微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肯定的答道:
“会。”
“你能如此说,也不枉辛将军将你托付与我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安心了,辛将军的事不会祸及与你。”
“我……我不怕死。”
“怕不怕死是你的事,该不该死却是他的,辛将军说了,他与你本就萍水一场,你大可不必为了他枉负了性命。”
胡十七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望了一眼前方,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