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
麦田在燃烧
战壕紧咬城堡
远方躺着滴血的小桥
祈祷祈祷
这哀嚎
撼的地动山摇……
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一支歌谣,他是一个刻板的人,很少唱歌,但这支除外。他说,这支歌象征着耻辱,赤岩的耻辱。那是一段不应被遗忘的过去,一段该铭刻在每个赤岩人脊梁上的过去。然而,这毕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我无数次看到,当他向人们说这些话时,那些人惊愕而冷漠的神情,而这,让他显得是那么不合时宜。
父亲有许多个儿女,而我则是那许多个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他的家很大,大到我们连见他一面,都是一件颇为费力的事。他很少来看我,有些时候,少到一整年都未必能来得上一次,而我,慑于他的威严,则屡屡打消主动去看他的念头。但只要一见面,他总会为我吟唱这支歌谣,每每如是。
他总是很忙,忙着练兵,忙着巡查边防,忙着将那些蛮人一网打尽。他是如此痛恨蛮人,以至于在他眼中,根本不视他们为人,而只不过是一群阴毒的蛇蝎、无厌的豺狼。从那些蛮人手中夺回先辈们失去的荣耀,这是他一生最大的梦想。他总说,战争就要开始了,而这一次,最终的胜利,将属于赤岩。
然而,战争终究没有开始,至少在我出生到离开,这一段漫长的岁月里没有开始。我不知他是如何度过这十五年的,享受抑或煎熬,也许兼而有之吧。
直到十五岁那年,当我离开赤岩的时候,才发现,没有战争的日子,原来是那么的可贵。也才知道,在赤岩以外的世界,有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三百年。
三百年了,这场以天下为战场的战争,已经无关正义。杀戮,成了最正义的工作,而死亡,却沦为最真实的生活。
所谓天下,不过只是列国砧板上的一块肥肉,今日我咬你一口,明日你咬我一口。在他们此消彼长间,亿万黎庶却在流血。
这方古老土地上的人民,如受了历史的诅咒,千百年来,麻木的生活着。无休止的战争、瘟疫,如影子般紧随着他们,他们屹然!屈辱、困顿一刻不离的纠缠着他们,他们仍屹然!无尽的苦难并未赋予他们强悍的品性,却教会了他们忍耐,忍耐暴虐,忍耐屈辱,忍耐时间……
许多年后,作为他们中的一员,我每每会想起父亲吟唱的那支歌谣。而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便愈发分明。
五十年了,我终究还是忘不了他。也许,他注定永远成不了一个好父亲,但无论如何,他却是一个好将军,于赤岩,如此,于后来的天下,亦然。毕竟当赤岩乃至整个天下的脊梁都已轰然坍塌的时候,他,是仅有的几个敢挺起自己胸膛的人。
而他,就是我的父亲,全天下的英雄——白骨将军,赤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