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柏智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闭目养神,一条腿搁到办公桌上。录音机在周而复始地播放那两段录音,那是侦查员分头询问石头和周小华的对话。询问时荆柏智没出面,一是他猜得出石头和周小华会怎么回答,二是他不想过早跟他们打照面。刑事鉴识人员在那条渔船上找到了血迹,那是渗在那张麻将桌的桌缝里的,接着他们又到聂子善家提取了毛发、唾液等,初步认定血型一致,而进一步的DNA比对,得两三天后才会有结果。
石头和周小华都讲聂子善割金鼓鱼割破了手。
哪只手?
左手。
石头和周小华都讲聂子善要把一块银行卡送给一个站街女?
啥目的?
不明白。
要命的是,侦查员问到一个流浪汉时,那个常常半夜里还在码头上溜达的龌龊家伙,也说下那条船的是三个人。什么样子的三个人,讲得不是很清楚。而调查那个开车送他们回家的曾保林时,自然也是卯榫相合地回答一番。
是不是你心里有内疚感正影响你的判断?你认为聂子善若出了事,就是你的错,所以你无法冷静对待这件事。你打不通聂子善的电话,去他家也找不到他,就认为他已经遇害,给周小华拿枪打死了,这是不是真的有点草率?
石头和周小华都讲他们喝了不少酒,那些空酒瓶还都在船上呢。那么聂子善是不是喝醉了,说胡话时把银行卡交给石头,叫石头替他给站街女送去?聂子善说他要走了,是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惜他的对门街坊只听到开门声音,没看到开门的是谁。假如聂子善是回了家之后,接到某个女人的电话,跟那个女人到外地风流去了,你却说他遇害了,就会给局机关说闲话,以后要搜查证、拘留证、逮捕证更困难。
手机响了,这是倪家欣家里的电话号码。
倪家欣讲,刚才柯宇祁从悉尼打来一个电话,她已经录了音。荆柏智鱼跃而起,赶紧叫小仲走,赶紧下楼去车库。到了倪家欣家里,赶紧听这段电话录音,反反复复听了三四遍,结果大失所望。从这个电话录音中,不但没发现新线索,而且以前的几个疑点,全部被澄清。
假如柯宇祁说的全是真话,那么倪思楠教授的遇害,显然跟蔡崇义他们毫无关联。假如你不相信柯宇祁的话,你就得找出他的漏洞来,可这段录音完全能够自圆其说,仿佛天衣无缝,一个漏洞也没有。
荆柏智看着录音电话发呆,心里想,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每件事情都搞错?
倪家欣在旁边,房容竹和保姆也在旁边,荆柏智朝保姆点点头,表示歉意。倪教授遇害那天,保姆并未像她所说的那样回乡下吃喜酒去,而是跟她的婚外情人在一起。那个帅气男子是一家著名酒店的门童,跟保姆是同村人,他同屋的回家两天,就把保姆叫过去亲热亲热,这给荆柏智调查到。无意间触及人家的隐私,有点好不意思。
也是没话找话说,荆柏智问倪家欣,对门那个汽车商回来没有,倪家欣说不知道,保姆说好像回来了,几次听到那边有开门关门声音,于是荆柏智和小仲一起过去敲门。摁了门铃,里面响起“老鼠爱大米”的音乐声音,这声音听到过好几次了,只当摁着玩儿。等了好久也没人应门,就转身下楼,知道白摁了。已经走到楼梯拐角了,突然听到上面有开门声音,赶快跑上去看,只见一个裹着浴巾的男人在门口探了探了头。人家正要关门时,荆柏智喊了一声“且慢”,一个箭步冲过来。
“什么事,两位?”人家问。
“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两个小问题想跟你了解一下。”荆柏智说。
“是对门的事?”
“没错。”
这个汽车商请荆柏智跟小仲进屋坐沙发,抱歉这屋子住人的时间少,没人住的时间多,所以到处都是灰尘。又抱歉刚回来不到半小时,打算冲个凉就睡觉,结果冲凉冲了一半,衣衫有所不整。当他冲好凉,穿好白绸睡衣,给沙发抹了抹灰,给茶几也抹了抹,然后给警察客人烧水沏茶,再端来茶水消停坐下时,荆柏智把沙发上的一张旧报纸,已经看了三四遍了。
“据我们了解,你是八月二十六号下午出门去外地的,对不对?”荆柏智说。
“这期间我已经出了好几次门,因为我回来过好几次。”汽车商说,“你让我想一想……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个商务通,每日的行程、联系人、商业事务,在这个电子记事本上全记得一清二楚……等一等,很快就查得到……记事本还是电子的好,能记好多东西,查起来也快……只要不把它掉到浴缸里,叫它跟你一起洗澡,就不会出问题……我掉浴缸一次……好了,找到了,八月二十六日,我必须十六点四十五分下楼,目的地是南京禄口机场……那天我要去哪个城市呢?……深圳……没错,是深圳。”
“你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准时出门的吗?”
“好像迟了两三分钟。”
“为什么?”
“因为我听见楼道里有声音。打猫眼里看,瞅见对门有人进屋。我这个人不喜欢让人家知道我出远门,所以每次总是等到楼道里没声音了,鸦雀无声时,才悄悄溜出去,像做贼似的鬼鬼祟祟。要是有人知道你家里老是没人,就会有人想办法进来,从从容容行窃,消消停停作案,找钱找累了睡一觉再走也无妨。”
“对门进屋的那个人,你看没看到他的脸?”
“他在拿钥匙开门,脸朝门,背朝我,所以只看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脸。”
“他是不是倪教授?”
“不是。”汽车商摇摇头。“以前我不知道那个老人家是教授,前些日子听到有人讲,住我对门的那个老人家给偷东西的喀嚓了,才晓得我是跟鼎鼎有名的大学教授住门对门。他家出出进进的人特别多,哪些人是他家里人,哪些人是他家的客人,我就从没搞清楚过。”
“那个人个子有多高,大概什么年龄,穿什么衣服?”
“个头比一般人要高一些,起码一米七五以上;大概三十来岁,不超过三十五岁;衣服是浅色休闲服,应该是稻草人衣服。”
“你看他的后背,就看得出那是稻草人衣服?”
“这个人以前我见过两次,一次也是在猫眼里看到,另一次是在我们楼下的那个小花园里。他每次给我看到,都穿的是这件衣服,我注意到这件衣服上有稻草人商标。”
“那么也就是说,你是认得出这个人的?”
“是的,肯定认得出来。我这个人逻辑思维差,形象思维好,所以记陌生人面孔记得牢。做我们这一行的,不但要记住每一位客户的姓名,还要记住每一位客户的面孔,还要对得上号。你跟客户打交道,张三跟你说话,你把他记成李四了,张三心里就不舒服,你想把车子卖给张三,就会有困难……”
“我们有几张照片,给你认你能认得出来?”
“只要那个人在你们的照片里面,我百分百认得出来……对门的那个老人家,那个著名教授,是不是就那天出的事?”
这时候,荆柏智从他的工作包里,取出大大小小七八张照片来,一齐递给汽车商。
这个汽车商做事情很认真,每张照片都看好长时间。看完一张,还给荆柏智一张,接着看下一张。一张一张看下去,每一张至少看两分钟。当他看到最后第二张时,没半点犹豫就把它扔到茶几上。
“就是这个人,不会有错。”
荆柏智赶紧把照片收起来,一面跟汽车商握手道谢,一面叫小仲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