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定是顾金林出钱叫蔡崇义派杀手杀白鸽,那么顾金林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目的?把白鸽搞死,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假定另有人叫顾金林******杀白鸽,那么那个人是谁呢?是白鸽的另一个客人?而且也是顾金林牵的线,也是跟叶一炜一样有地位有身份的?追杀白鸽的指令,可能在顾金林的财务总监沈睿忻给蔡崇义他们打出第一笔款子的当天,就已经下达。查了一下记事本,发觉白鸽和另一个女孩就是那天下午,匆匆离开她们的租住屋的。调查这件事的聂子善当时就一口咬定:“蔡崇义的杀人阴谋已在实施中。”
既然蔡崇义是受雇于顾金林追杀白鸽,那么他把周小华拍到的照片匿名传给市纪委,不是多此一举吗?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两张照片是蔡崇义给顾金林的,其目的是叫顾金林相信他们的杀人合同并非迟迟不能履行,而是在积极实施中。而顾金林把两张照片,匿名传给了市纪委。
那么,顾金林为啥既要******杀白鸽,又要把白鸽跟叶一炜的事捅出去?顾金林的自杀,坊间及网络认为他是不堪债主逼债之苦。那么,叫他******杀白鸽的那个人,是不是他的高利贷债主之一?假如是,显然那个人对顾金林有控制力,但杀了白鸽,对债主有什么好处呢?
叶一炜否认官场上有对手要置他于死地,将其取而代之。可是,他打荆柏智嘴里得知蔡崇义的舅舅确实是市公安局牛芮安局长时,却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冷颤,这给荆柏智留意到。
是不是更深的水还没往里蹚,更大的阴谋还没触及到?
有的案子就是这样,越调查越复杂。
荆柏智从省城回来后,几次给聂子善打电话没打通。他是拿IC卡在街头电话亭打的,不怕蔡崇义、徐建伟查。在申巷派出所问过那个站街女之后,荆柏智立刻去局机关申请搜查证,打算马上查那条船。可局机关的那个老缪官僚,认为你仅凭一个****女讲失踪者托人讲了一句我走了,给了一块银行卡,就断定失踪者已被杀害,未免过于草率。
这时候,荆柏智不得不拉上他的年轻队长去跟牛芮安局长讲。牛芮安百忙中抽出时间,认认真真听汇报,并不时以内行身份打断荆柏智的话,问一句关键问题,而且边听边记笔记。原以为牛芮安会当即给老缪打电话,老缪会马上叫他去拿搜查证,没想到牛芮安要去机场接省里公安厅来的一个副厅长,没时间处理这件事。再说这也有点玄乎,一个光棍汉给一个站街女一块银行卡,就能证明这个光棍汉已遇害身亡?所以牛局长没当场表态。
其实荆柏智自己心里也没底,因为侦查员上十六号码头的另一条船问情况时,人家明确讲,亲眼看到三个人从渔356号船上岸,其中一个人的相貌特征,跟聂子善完全吻合。为了顺利拿到搜查证,给牛芮安汇报案情时,荆柏智故意隐瞒了这个情况。当然,也只字不提蔡崇义,只讲徐建伟如何安排黑道活动,不讲蔡崇义跟徐建伟的关系。
及至次日中午还不见有动静,荆柏智便再次闯入牛芮安的办公室,问局长老缪到底给不给搜查证。牛芮安叫他坐,给他扔香烟,一面说这件事并非老缪故意为难你,而是你证据不足。荆柏智火了,当即叫起来:我证据齐全了,还要搜查啥,还要他们开啥搜查证?牛芮安没生气,和颜悦色问他:“你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正当合理的理由?不然就是无端扰民。”
荆柏智明白此刻跟牛芮安吵起来不解决问题,于是坐沙发抽烟,低头不说话,独自生闷气。他心里明白,他跟牛芮安的默契配合,已是往年旧事。你是一如既往查案子,他却高高在上成天送往迎来,你们做的不是同一件事,怎能想到一起去?
“部里要求我们文明办案,”牛芮安说,“咱不能像以前一样,想搜查谁就搜查谁。”
“记得以前你办案的时候,”荆柏智说,“你是得意你的直觉判断的。你说过,第一感觉比******啥证据都重要。”
“那你讲讲你的第一感觉。”
“我昨天已经讲过了,我跟聂子善是从小玩到大的,按说你也认识他,可能现在记不清了。他这个人,不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银行卡送给别人。他给我当线人,不是他社会责任心强,而是他重感情,不会拒绝朋友,不会让朋友失望。他把自己的那点钱,送给一个站街女,那也是重感情,心里有那个女孩子。我是知道他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样做。他说他要走了,这不仅是告别这个城市,不仅是告别那个女孩,而且是告别我们活着的这个世界。”
“那就先找那个叫石头的谈一谈。你不是讲,他替聂子善送银行卡,是对聂子善有同情心吗?也许这个石头就是该团伙的薄弱点,我们可以从他这里打开一个突破口。”
“石头跟聂子善是一伙的,他们一同为非作歹,也谈得来,彼此也有深厚情谊,所以石头替聂子善了却生前的最后一个心愿,是自然而然的事。但石头是这个团伙的中坚分子,至少有三个杀人案,两个已经破了,一个还挂在队上呢,都跟他有关系,可能他就是凶手。我猜可能有人替他作伪证,替他入狱服刑,他才逍遥法外。”
“你认为,就在我们这个城市,就在你我眼皮底下,有一个以杀人为主业的犯罪团伙?”
“这毫无疑问。”
“为什么我们没把它一锅端掉?”
“因为这个团伙的首要分子蔡崇义,是你的外甥。”
“你讲这话有何证据?”
“我一直在寻找对蔡崇义不利的直接证据。我手头的证据,给徐建伟、周小华、石头等人定罪没多大问题,但触及不到蔡崇义。糖老板张正勤那个案子,我查出给凶手李金宝找辩护律师的人,是蔡崇义。常出面安排犯罪活动的是那个徐建伟,跟他关系最密切的人,是蔡崇义。柯宇祁、倪家欣要去墨尔本之前,就是徐建伟替蔡崇义订花园迷宫酒店为他们饯行的,而柯宇祁、倪家欣吃完饭回去,就发现倪思楠教授被勒死。我找聂子善给我当线人,就为了查到蔡崇义犯罪的直接证据。”
“你说下去。”牛芮安鼓励道。
“我们只对出了人命的案子立案,所以张正勤被杀立了案,倪思楠被杀立了案,因为白鸽侥幸逃脱周小华的追杀人没死,因为聂子善是否已经遇害尚无证据证实,所以我们对白鸽被追杀不立案,对聂子善奇怪失踪不立案。依我看,我们的防患于未然,只是一句空话。”
“说下去。”
“长久以来,我一直怀疑身为局长的你,是你的外甥的保护伞。因为没有立案,我的调查权限很小,不但查不了你,也查不了蔡崇义。我要证明你是黑社会的保护伞,或者证明你不是;我要证明蔡崇义是黑社会头目,或者证明他不是;这都困难重重。我无权追查你们的信息流和资金流,而且我每次有所动作,蔡崇义就会知道。他心里非常清楚,在这个城市,只要钉住我荆柏智就行,因为没有其他人敢拿他当嫌疑人调查他。”
“那么你现在是否还认为我是他的保护伞?”
“你和他暗中有无勾当,我至今没拿到有力的证据。但是,你的官衔,你的位子,你的名字,对蔡崇义而言,就起到了保护伞作用。即使你从没参与过蔡崇义的犯罪活动,甚至对他的犯罪及犯罪团伙一无所知,这种作用的影响力仍遍及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对不对老牛?”
“假如我是他的保护伞呢?”牛局长问。
“我得把你搞掉。”荆柏智说。
“你不担心你自己被搞掉?”
“我不会想这种问题你是知道的,一是我不怕被你搞掉,二是你想搞掉我没那么容易。”
“再抽根烟?”
“不抽了。”
荆柏智起身走出局长办公室。聂子善的失踪使他心绪紊乱。究竟该不该跟牛芮安挑明了干?到现在他还在想这个问题。这条船又停在六号码头了,船主是石头的一个殷姓朋友。刚才荆柏智去过十六号码头,却没看到那条渔728号船。侦查员讲,那条船的船主姓王,他证实当晚有三个人从渔356号船上岸。荆柏智想找到那个姓王的渔民,再仔细问一问。
当面跟牛芮安点穿这个事情,其实是内心希望牛芮安无任何涉黑行为,希望这个老搭档依然执法守法,希望他不会出事。假如牛芮安徇情枉法被你荆柏智搞掉,你只会难受不会高兴,甚至宁可你被他搞掉。假如,暗中搞叶一炜的那个人,就是牛芮安的话,也就是说,假如你被卷入一个更大的更复杂的更隐秘的阴谋中,那么你被搞掉是迟早的事。
这很危险,但很有意思,有挑战味道。
牛芮安是下午两点半给他打电话,叫他去老缪那儿拿搜查证的。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既不能就此认为牛芮安跟蔡崇义的犯罪活动没关系,也不能认为他要打掉他外甥建立的黑社会团伙。
一拿到搜查证,荆柏智就赶紧带上局里的刑事鉴识人员上船搜查。殷船主挺配合的,你叫他打开什么,他就打开什么。你不吭声的时候,他就蹲在船头抽烟,看码头上的人甩渔线钓鱼。荆柏智从船尾看他,看不出可疑之处。至于牛芮安心里怎么想,要看事态如何发展。
从码头回来,到队上开案情分析会,年轻队长问荆柏智要不要跟牛局长讲一声,荆柏智叫他打电话,牛局长说他有事情没时间过来,他讲这个会你们自己开。显然局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有发现了失踪者已被遇害的证据,局长才会重视。想想也是,若局长过问本市的每一个失踪案的话,他自己的事情就一样也不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