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一边偷眼瞧她脸色,一边小心答道:“自然记得。阿岱可是知道那一招的来路?”
逍遥老鬼并不回答,而是右手虚握向后,做了个反手抽刀的动作:“那人拔剑时可是如此?”
我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大概差不离。”
逍遥老鬼长出一口气,竟露出几分欣慰的神色:“我就知道萧氏没那么容易被灭族!”
我一怔,与程铮对视一眼,忙向她确认道:“阿岱可说的是旗山萧氏?”
方才听她提起剑招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但萧氏和苗家毕竟南北相隔,中间横着万水千山,逍遥老鬼知道他们的可能性实在不大。而且以烈廿七的尿性来看,他也不太像是个身负血海深仇,卧薪尝胆投入敌方阵营的勾践式选手。
连无间道都不会使,难道还指望他如美式英雄那样一人独挽狂澜?
逍遥老鬼点点头,又问我那人年岁多大,长什么模样,神智可还清醒云云,末了方长叹一声,遥望远处回忆道:“当年我北上中原,四处游历,一次偶然经历,结识了萧家的少当家萧万昇。我们志趣相投,很快便成了好朋友,后来又应他之邀去旗山做客,见识了萧家驾驭鸟兽的本事,也经他传授,学会了萧家刀法。……你之前使的那一招,就是其中的一招‘翩鸿绝翎’。那个萧家小子为掩饰身份用了长剑,所以招式微有变形,你用回大刀之后便威力大增,只是比着原本的萧家刀,还是差上一截的。”
说到此又微微蹙眉:“萧氏一门向来直爽率直,嫉恶如仇,极敬祖先神明。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是萧氏五年一度的祭祖之日了,既然萧氏后人尚在,且隐姓埋名委身于魔教之中,恐怕他到时定然会憋不住有所行动。——那却是有些不妙。他既是萧家后人,便应该是刀法与御兽之法并举。若果真如此,纵他单枪匹马也可抵挡千军,然而凭他一人之力却也不可能扳倒魔教,若到时打草惊蛇,反而将你们的计划全盘毁了去,岂非大大的糟糕。”
她轻叹一声:“我本是不愿你们趟这趟浑水的。听臭小子说,正道武林的各路人马都在准备与魔教背水一战,那么少你们两个,大概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我之前说要教如期蛊术,也是想以此为借口留你们久一些。……唉,只是造化弄人,现下我也只得认命,送你们北上了。”
逍遥老鬼说到此,顿了顿,又抓紧程铮的手低声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固然重要,但我已经失去了阿琦,我不能再失去她唯一的孩儿了!”
程铮反握住她手,沉声道:“阿岱放心。”
逍遥老鬼黯然摇头:“我会求神明保佑你们。”又看向我,“我听臭小子说,你之所以与魔教纠缠不清,除了因那个姓楚的缘故,还因为你体质特异,能作为媒介为魔教教主续命。所以我便给你吃了这斗转星移,令你经脉少移,改变你体质。且待经脉完全移位之后,若有人再以内力灌注于你体内,便会如数反噬于自身,你却安然无恙。”
她说着冷笑一声,昂然道:“若那东方厉敢动我的孙媳妇,便要让他尝尝我老鬼的厉害!”
我忙诚恳道谢。
逍遥老鬼摆摆手表示不必,又向程铮补充道:“因为蛊虫喜阳气,又要易经脉,如期这半年身上大概会时常有些酸痛之感、也怀不上孩子,不过半年之后便一切如常了,你们勿需担心。”
我和程铮都是脸上一热。
擦,能抵御内功也就算了,这避孕功能算是买一送一么?
太会促销了吧!
逍遥老鬼却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容,是以不待我们害羞完已经开始交代下一件事:“咱们天蚕洞除了蛊毒厉害,幻术阵法也颇能惑人。此次我精挑细选了十八个弟子出山,一路仅由小鱼带着两人与你们走官道招摇过市,一路由我徒儿冯篾领着,乔装易容走小路绕道去少林与你们会合。——咱们天蚕洞向来一次只出来一二个苗女,因此东方厉就算打探到你们行踪,大概也会以为是故布疑阵,不去理会冯篾那路的动向。你们觉得如何?”
我笑道:“阿岱深谋远虑,就照阿岱的意思办吧!”
逍遥老鬼点点头,道:“我这十八个丫头都是咱们天蚕洞一顶一的好手,打从今日起,她们便全权交给你们处置了,想做什么只管同她们说,她们就是你们的手脚。”又拉着我的手道,“待剿灭魔教之后,你若还想学蛊术,阿岱自然倾囊相授。不过今日,我打算先把萧家刀法教给你。”
我一愣:“毕竟是别人的家传功夫,我学了……不太好吧?若只为让他信任之故,不如阿岱只将那招翩鸿绝翎教给我?”
逍遥老鬼一笑:“学自然是要学全套。当年萧万昇教我刀法时,也并没说过不许传给外人。更何况按年岁看,那萧家小子遭遇灭门时年岁还小,未必将一整套刀法都学完了。你到时如数教还给他,却也算是我还给萧家的一个人情。”又向程铮道,“这刀法讲究后发先至、大刃无锋,却和你的青阳剑法恰好相反。而且你悟性绝佳,我也怕你学了之后,这刀法以后便只知姓程,不知姓萧了。那岂非是我大大的对不起萧家?”
程铮点头道:“我明白。”
我挤挤眼睛,低声向他道:“相公帮我看着些啊,纵使你不学,指导指导我也是好的。”
程铮笑嗔我一眼,摇头不应。
我皱皱鼻子,冲他做了个鬼脸。
程铮屈指轻弹我额头,低声道:“若学得好,晚上有赏。”言语间,暗示意味甚浓。
我扑哧一乐,匆匆撂下一句“一言为定”便跟着逍遥老鬼走出庙堂,在竹楼前头空地站下,一人手持一柄长刀,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我虽内功全废,但经过几年磨练,在武学上的领悟较之八岁吴下阿蒙的状态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这几天解了满月蛊之后,又因为斗转星移的缘故补了气血,因此纵是单手手持刀也并不觉得吃力,跟着逍遥老鬼将长刀耍得虎虎生风。
逍遥老鬼虽已是耳顺之年,然而宝刀未老,旋身腾跃都是干脆利落,仿佛须臾间跨跃了几十年的时光。萧家刀法虽然刚猛凌厉,然而她出招时面上却蒙着一层似嗔似笑的小女儿家情态,似是喜悦又似是怅惘。却不知这刀法后面,又有怎样的一段风流韵事了。
因萧家刀法大巧若拙,逍遥老鬼又不当真指望我挥舞着大刀上场杀敌,是以三个时辰之后,我便将招式学得个差不离。逍遥老鬼就此收了势,又将要领口诀说与我背牢,待一切交代停当了,便拉着我们二人转去寨子正中的广场,与苗家众人一齐庆祝我们成亲十日、蜜月达成,顺便为我们送别。
酒酣耳热之际,药先生端着酒杯坐到我身边,挑着眉毛看着我坏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就格外需要看紧一点,这才十天不见,整个人简直和脱胎换骨一般了!”他又探头看看程铮,啧一声,“少爷当真好雄风!”
我瞪他一眼,另起话题:“听阿岱的意思,你是打算在这儿养老了?”
药先生一笑:“你们年轻人心怀天下,我就不跟着添乱啦!少爷的医术机关已尽得我真传,我的药王谷也毁了,中原再无用我留我之处,我还回去做什么?待在这儿晒晒太阳,偷师一下蛊术幻术多好!大不了待你们将魔教铲除之后,我再回中原游山玩水去。”
我嫉妒得直哼哼:“先生您还真会捡便宜啊!”
他笑,又叹:“我被关在药王谷十几年,你也只陪了我四年。现在也该我放放风、和人聊聊天了!更何况少爷照顾你一个人就已经十分麻烦了,再加上我这么一个老混蛋,一旦出了事,要他先救谁去?我还是识相些,不惹麻烦了吧。”
我嗤一声,摆手笑道:“说不过你,你愿意待哪儿就待哪儿吧,说不得你还能老树开花,发挥余热,嫁个热情大胆的苗女呢。”这么好的皮囊,若不发生点什么岂非太过浪费?
药先生面若桃花地捏了个兰花指,娇羞道:“讨厌,人家早就嫁给青囊了!”
我表示恶心得不得了。
在苗疆过了最后一夜之后,我们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乌头峰,走官道一路向北。
我与程铮在前头并辔而行,小鱼和她两个师姐妙叶、妙萼却是头一次出远门,一路上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落在后头叽叽喳喳笑声不断,衬着身上银饰的清脆响声,却仿佛是随身带了一队黄莺般热闹有趣。就这样日出赶路日落投宿,倒也不觉路途遥远艰辛。
到得第五日上下,头顶突然响起熟悉的鹰哨声声,程铮凝神听了片刻,便撮唇呼唤小鹰落在马鞍上。解下纸条展开,念道:“初十会凉州。……向靖声发来的。”
我想了想,低声问他:“凉州毗邻边塞,出关既是大漠,你说……他这信会不会和塞外寒鸦有关?”
程铮摇头:“诸事不明,不便猜测,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我点头同意。
隔日,向靖闻的飞鹰传书也跟着追到了。程铮展开查看,却见上面只写了凉州、鸦首四个字。
我不由一喜:“看来塞外寒鸦是找到了。难不成这寒鸦也是指一个部落,鸦首是指他们的头目?……向靖声当真手眼通天,从咱们离开还不到两个月,他竟已找到塞外寒鸦,且与他们接上头了?”想了想又蹙眉道,“他叫咱们赶去凉州,怕也是想到这提示来得蹊跷,想再追问些什么吧?……我觉此人虽非大奸大恶,但也不能以权力金钱诱惑于他,不然,说不得便是第二个东方厉。——他若是再追问起来,我便将那十六字判词悉数推到墨潜身上吧!只说是墨潜临死前手书报复之举,被我上次回去时无意寻见,因不能确认,便就什么都没说。”
程铮赞同点头,道:“也好。”
此事之后,我们俩又凑着头商量了几句,将在凉州可能遇上的情况悉数分析了个遍,自觉算无遗策了,才转头招呼小鱼三人快马加鞭,赶到附近城镇中替她们买了汉人的衣裳换上,又各自多买了一匹马备着,每日多加一个时辰,两匹马轮换骑着赶路,终于在初九傍晚赶到了凉州。
凉州是边塞的军事重镇,号称通一线于广漠,控五县之咽喉,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连城墙都比别人高厚几分。我们站在城外欣赏了一下大漠孤烟直的胜景之后,便规规矩矩地通关进城。
刚刚进城,便听到一声高亢的唿哨自身后遥遥响起,听着却是十分耳熟。
循声望去,却是向大哥控马而来,一脸兴奋跑到我们身侧停住,轻轻给了程铮肩膀一拳,兴奋道:“我说今儿怎么左眼老跳,原来是你们来了!瞧瞧你俩这甜蜜的小样子,不用问,在苗疆拜堂之后才回来的吧?——咦?莫不是药先生被你们卖了,换了这三个漂亮的小姑娘回来?”他纵马后退几步,偏着头笑看着小鱼三人,向我和程铮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赚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