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从前只道是无病呻吟,没想到确是如此。
不过应验在我身上,便成了臀无一日整。
这当真不能赖我,我又怎么知道即使那么软的马鞍子,磨了一天之后也能将我的尊臀磨得鲜血淋漓呢。
仿佛钝刀子割肉,开始我只觉得屁股被磨得痒,咬牙忍过一个时辰左右,尾椎以下就全都麻了,我乐得清静,于是也没当回事。谁知晚上投宿时才发现,我已经血透单衣动弹不得,若是年龄再大些,整个儿一流产现场。
程铮拎着我衣领飘然下马,又在众人的惊异眼神中拎着我飘进客房,把我扔到床上,脸色十分不好:“磨伤了怎么也不同我说?你是认为我会不予理会,还是觉得我会迁怒于你?”
我因为牵动了伤口而疼得哈哈喘气,片刻才强打精神回他:“对不住,我第一次骑马,也不知道会是这样。你能否帮我叫一盆水上来,让我清洗干净再简单包扎一下?不过明天赶路可有些麻烦,我若趴在马上可使得?”
诚然我这么低声下气,还是因为他长得实在不错。
我也只赶路的这几天能够同如斯美少年朝夕相处,又何必占用短暂的时间发脾气呢。再说,理论上我应该比他岁数还大点,若要在小孩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撒泼,在下平心而论,实在是豁不出去这张老脸。
程铮愣了一下,片刻后推门出去,许久都没有回来的意向。
我趴在床上默默慨叹美人的脾气果然会比较大,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然而实际的困难总比想象中要大,一炷香后,我才勉强脱了外裤扔在地上。亵裤却和我的皮肉牢牢粘在一起,一动就疼得厉害,我没勇气强撕,只得瘫在床上,寻思着待会体力恢复一些,再披上身干净衣服下去同小二要盆热水。
谁知精神一松懈竟就睡了过去,再醒来还是因为屁股太疼,并且凉飕飕的。
程铮在帮我上药。
这一吓非同小可,我几乎尖叫出来,程铮的声音却依旧四平八稳:“之前还夸你定力不错,怎的现在就露了相?”
我枕着胳膊消遣他:“男女授受不亲啊少侠。”
程铮轻描淡写地:“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更何况你才八岁。”
这话初听十分有道理,但他所说的小节可是本姑娘的大腿内侧和屁股的南半球。
正所谓谁裸谁知道,此时此刻,我唯一想念的东西就是新世纪的T-back,起码它能给我打个****。
我忍不住动了动两腿。
程铮按住我肩膀:“别动,要给你挑水泡了。”
我只得咬着被子装鸵鸟,把他想象成生殖泌尿科主治医师。
不行,似乎更尴尬了。
程铮快手快脚地替我挑好水泡,撒上药粉又仔细地包扎好。好在我一直用屁股对着他,脸红大概也红不到那个地方。
不过当他站在桌边,背对着我收拾水盆和药粉时,我突然才发现他一双耳朵红得几乎透亮。
我扑哧一乐,尴尬烟消云散:“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更何况我才八岁啊程少侠。”
程铮不理我,不过端着水盆走出去时,关门的声音委实大了些。
我乐得更欢,又想他堂堂少侠面皮实在太薄,待会他回来了要以怎样的心情面对我这占人便宜还嘴欠的坏蛋呢?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还是睡觉吧。
这想法不过刚刚浮现,我便身体力行地贯彻到底,当即睡死过去。
半夜压到伤口惊醒,发现自己竟不厚道地霸占了整张床,程铮盘腿坐在床角,双目微合气息悠长,一身白衣映着皎洁月光,端得是宝相庄严。
当是时,我竟有种“他是我守护神”的荒谬错觉。当然我也知道,这种不靠谱的想法就如同每个少女怀春时都必然做着灰姑娘和王子的白日梦一般,理所当然又不切实际。更何况比起美少年,我更加喜欢满身腱子肉的糙爷们。然而他这样子着实令人垂涎三尺,我不由又狠狠剜了他几眼才心满意足地重新睡去。
第二日上路时,等着我们的却是辆马车。程铮那匹浑身雪白的千里马在前头委委屈屈地套着车辕,不住垂头用蹄子刨地,似是对组织的安排十分不满。
这倒是解释了程铮昨日离开房间后去做了什么。
可见程少侠虽然总端着架子,但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少年,只不过这种性格太容易被人误会。
爱不光是做出来的,还要用大喇叭满世界的广播才牢靠啊。
诚然这些逆耳忠言轮不到我来说,对于程少侠无声的关怀,我报以诚挚的感谢,对于白马同志的伟大牺牲,我仅代表本人,奉上深深的同情和慰问。
马兄你放心,等我屁股好了,就立即解救你于水火之中。
然而千里马不愧是千里马,即使拉车也比驽马要牛掰一些。据说五日的脚程,我们只用了三日就到了峨眉山脚下,彼时我的屁股才刚刚掉痂。
程铮将马车存在山脚的驿站里,拉着我拾级而上,一路上难得说了好多话:“峨眉派现任掌门静玄师太按辈分是我的师姐,和青阳派素有交情,想来收你为徒不是问题。”
“江湖上各大门派,除去少林武当两位泰斗之外,接下来就是峨眉青城和衡阳三派。青阳虽然在正道中地位超然,却全是因为八年前正道与魔教一战中,青阳的前辈们担纲先锋,几近灭派,各门派感念旧恩,才处处卖我们一个面子,若说实力,却是和峨眉青城等派不能比的。我既然受人之托,自然要尽心尽力地帮你寻一处好归宿,并不是嫌弃你资质不佳,或是过了开蒙的年龄。”
我一惊,继而讪笑:“我是哪里叫你瞧出破绽来的?”
程铮轻描淡写看我一眼:“我只是顺便解释一下,没想到你竟真有这般想法。”
歹势,竟然就这么着了道了。
余下的路走得就有些尴尬。
到半山腰时,一位道姑客客气气地拦住我们:“这位小哥若是带着妹子上山拜师的,便请就此回去罢。最近本派新收了许多弟子,掌门师伯怕我们才疏学浅,再多收徒反而埋没了各位。因此叫弟子在这儿守着,一来是多谢各位抬爱,二来是诚心致歉,小派的确无力再纳新徒。”她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眼角眉梢中隐有一种名门正派的倨傲自得之色,想必心里对我们是十分看不起的。
程铮肃着脸站在原地,注意力明显不在道姑身上。
那道姑笑着贴了一会儿冷屁股,脸便有些僵,口气也不太好了:“小哥既然喜欢在山上站着,我们也不能拦您。不过近日咱们掌门的确有事,您便是在这儿站上三天三夜,也恕我们不能放您上山!”
程铮不理她,又静静站了一会儿,突然一扭身腾空而起,越过那道姑飞上山石。道姑一惊,立即也提气追了上去,一青一灰两道身影在空中短暂相遇又陡然分开,飘飘然分落两头。程铮依然面沉似水不动如山,那道姑脸上却是赤霞一片,发髻微乱。
两相比较,高下立分。
道姑喘息着拱手强笑道:“原来是青阳派程师叔,恕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又犹豫着看我一眼,探寻地问,“师叔是要带这孩子来拜师么?”
程铮淡然道:“师侄误会了,这孩子是我为青阳派新收的弟子。我二人回青阳山时路过峨眉派,按理自当拜见一下静玄师姐才算是全了礼数的,哪想到师姐正忙着。”
咦,他这是……在赌气?
道姑忙笑道:“师叔哪里的话,掌门师伯就算当真没空,为了见您也要挤出些时间的。师叔请随我来。”说罢侧身让路,神色之殷勤,与方才判若两人。
程铮重新拉住我手,礼貌拒绝道:“却是不必了。方才我贸然动武,不过是想到峨眉派开山祖师立下的规矩,凡有意拜师者,峨眉当永开方便之门。因此甫听得静玄师姐有此安排,我还以为是峨眉有变,师侄妄传伪信。”
那道姑大惊失色,刚要开口解释,程铮却仍是一脸平静地接下去:“不过我刚刚登高远望,看到峨眉派仍是一派井然有序,方知道原来静玄师姐确是如此安排的,是我误会了师侄。”
他拱手道:“静玄师姐想必确实不堪其扰才出此下策,我无意扰了师姐难得的清净,今日便就此别过。烦劳师侄将我拜会之事如实转达师姐,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她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我不由笑,程铮一路上总端着老成持重的侠客架子,现在终于看出几分少年心性来了,宁肯自己收了我这废柴也要指责她们太端架子,失了风骨。
不过在他指责别人端架子的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端着师叔的架子呢?真可爱。
道姑红着脸诺诺称是,又再四请程铮上山小坐,奈何他执意不肯,道姑无法,只得诚惶诚恐地拱手恭送。
程铮拉着我毫不留恋地转身下山,看样子他是当真不想让我投入峨眉门下了。
我偏头偷看他脸色,奈何他一向面瘫,我个子又矮,实在看不到他眼中蕴着何种感情,只得直白问他:“你是生气了,还是在后悔呢?”
程铮反问:“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突然起了逗弄之心:“逞一时意气,领了我这麻烦回去,你当真不后悔?”
他看我一眼:“的确是麻烦了些,不过好在你不是拜我为师,我并不会如何操心。若你不愿,我也可以再带你去青城或是衡阳,抑或送你回家。”
我笑道:“比起天天板着脸的陌生道姑,我自然还是更偏爱天天板着脸的程少侠你的。少侠刀子脸豆腐心,我皮糙肉厚不怕刀子,倒是十分喜欢吃豆腐。”
程铮没搭理我,我便大着胆子蹬鼻子上脸:“我知你是面冷心热,有什么事宁愿默默做了,也不愿大肆宣扬博人感激。但这世上蠢人总是不缺,你不张扬,人家就当你没做过,反而会因你的冷脸而对你多有误会。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就当是迁就旁的没眼色的蠢物,平时多笑笑,总不会吃亏不是?”
诚然我做出这样的建议还是因为有私心,这样漂亮的少年若没有笑容点缀,简直是暴殄天物。
程铮微微皱眉:“我还听说,有句话叫做心有惊雷而面若平湖者,可封上将军。”
我大乐,祭出共产主义好战士语录:“对待敌人当然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但是对待同袍的时候,也要像春天般温暖嘛。恩威并施,一张一弛,方为文武之道。再说也不止没有表情才叫平湖啊,微笑只是湖面上的一点波澜,是迷惑敌人的手段!”
程铮脉脉不语,看不出是嫌我烦还是真听进去了,我继续笑道:“无论生气还是开心都应该立时发出来才好,若一直憋着,就好像春天不让万物生长,秋天不许树叶凋零,长此以往,总会出问题的。”
程铮看我一眼:“你的意思是,我若不像你这般,就会发疯?”
我呵呵讪笑:“只是提供个标准样本而已……”
他举目遐想一番,坚定摇头:“像你这样才是发疯。”
我惊讶地检讨了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并鉴定认为程少侠的发疯标准必定有异于常人。
娃可怜的,得是什么样的教管嬷嬷才能调教出这么中规中矩的典范啊?我锲而不舍地没皮没脸:“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其实疯也有疯的好处,我看你一是拉不下面子,二是没体会到其中乐趣。——要不这样,咱俩结个互助对子,我保证站好第一班岗,陪你哭逗你笑,帮你骂人找你耍贫。”想想又笑,“不过你辈分应该挺高,我入了青阳派之后,大概也要叫你师叔了吧?师叔,你愿意和师侄做朋友不?”
程铮沉默半晌:“我经常在外走动,不太待在青阳山上。”
这就是拒绝了吧。我耸耸肩,龙套勾搭人的成功率总是不太高的,情理之中,所以也不太失望。
他接道:“我年纪尚轻不能收徒,你此番上山拜师,大概是拜在我掌门师兄韩荀的弟子门下。所以按辈分……”他顿了顿,“你要叫我师叔爷。”
我一哂,叫一个少年为叔还是爷,其中差距其实没那么大,左右是债多不压身了,当即向他做了个夸张的揖:“师叔爷万福!这样也好啊,这么高的辈分,给你拜年应该有红包拿吧?”
程铮看我一眼:“没个正形。”
我嘿嘿傻笑:“徒孙见到师叔爷心里就开出一朵狗尾巴花来,哪还顾得上维持什么正形。师叔爷于我就是照妖镜一样的存在,现原形是逼不得已。”
程铮勾了勾嘴角,还没形成个笑就迅速恢复原状:“看得出来,活脱一只猴子么。”说完就转过脸举目远眺,大概是第一次说笑,还有些尴尬。
我真了不起,竟然这么快就走出了改造稳重少年的第一步。
为免他继续尴尬下去,我嘿笑几声接过话头:“可不是,师叔爷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啦,这就叫做请猴容易送猴难。”
程铮却正经道:“你倒也不用妄自菲薄。习武一途,首先应懂得克制忍耐,切忌心浮气躁。我看你一路忍受颠簸劳苦,却从无怨怼气恼之色,单论这一点,做我青阳派的弟子已富富有余。”
我被闪得一个跟头,缓过劲来才在肚子里解释,我没脾气当然还是因为师叔爷您的美貌,而且我两辈子的年岁总不能当真活到猴子身上,怪阿姨自有怪阿姨的自尊和气节,正太是用来调戏不是用来依靠的。
然而这些实话左右不能告诉他,我只得讪笑着含混过去:“有你一路照拂着,劳苦二字却是谈不上的。”想了想实在憋不住,又问他,“师叔爷,你今年多大?”
他沉默半晌,遥望苍穹:“十四。”
我深吸一口气,也颇无语地极目远眺。
程少侠气质卓绝身段风流,辈分奇高功夫绝佳,如果作者没有脑子进水的话,他至少得是排得上号的男配之一。然而武侠小说中,男主男配的年龄总要在十六岁往上,再低了就是摧残祖国花园里可爱的花骨朵,要被掐三观的。
照这个尿性计算,我什么时候才能触发剧情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啊。
莫等闲,白了龙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