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赶回来时,看见兰花正木木地站在那里,她并未在意,说道:“兰花姐,我刚想回来,你猜我碰到了谁?碰到了丁义武,被那老丁缠了一会儿。那个老丁话可真逗!”
春花发现兰花仍旧木木地望着远处一个马背上的背影,感觉到了诧异,她瞥了一眼兰花问道:“兰花姐,那是谁呀?”
“他是大阎坨子的阎九子。”兰花恨恨地说道。
回到县城后,阎九子那近于诅咒的声音一直使她心神不安。她又想起多年以前在阎家炮台上的那个夜晚。记得,他和二牛刚一踏出阎府的大门,阎九子那恶毒的声音便在炮台上响起来:“李兰花,你给我听着,李二牛今天替我解了围,我阎九子不会再为难你和你的孩子,可是我阎家两条人命的仇却不能不报,李巴山如果还活着,麻烦你告诉他,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他血债血偿的。”
阎九子终于来了,在父亲李巴山回到县城仅仅一个月,他便像恶狼一样亲自找来了。她将这件事告诉了她爹李巴山,她爹却笑道:“兰花,这样更好,阎九子就是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去找他,他说的没错,这笔血债总是要算的。”
李巴山说到这里忽然流下了泪:“当年,你娘她死得惨啊!咱和阎家的仇算是做下了。阎家的人活一天,咱们就难回不大阎坨子。”李巴山的声音慢慢地哽咽了。
“爹,你说的没错,这笔血债是要算,咱们现在既然加入了自卫军,就好好地跟着队伍打天下,县城里的老百姓都夸自卫军,二牛他说过,像阎九子那样的大户迟早要被消灭的。”李兰花噙着泪水,望着她爹说道。
三
倪尚廉这段日子刚刚清醒了些,对新加入自卫军的李化臣和刘芳等人的训练也很严格。这天,倪营的训练一结束,倪尚廉便走到队前说道:“今天的训练暂时到这,我倪某人有几句话要说,咱们倪营是个新兵营,有人说咱们的这支队伍还不够纯洁。丑话说到前头,谁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在我倪营里玩鬼把戏,我倪尚廉是绝对不答应的。革命不分先后,我倪尚廉信得过大家,咱们这些日子要加紧训练,一旦有仗打,咱新兵营也一定要露一手……”
他正说着,新兵营的一个战士跑过来说道:“报告倪营长,徐炼徐干事有事找您。”
“这个徐干事,也不看看我正在训话。”倪尚廉向新兵们摆了摆手说道:“解散!”
倪尚廉回到营部,只见新兵营干事徐炼正坐在营部里等着他。
“什么事?徐干事。”倪尚廉问。
徐炼没有说什么,而是将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亮出来,拎在他手上的却是一支酒瓶。
“你又把那劳神的东西拿起干啥?”倪尚廉苦着脸说道:“我这个营长正在忌酒,你别拿那东西来勾我。”
徐炼翻了翻眼皮笑道:“倪营长,这可是上品的茅台,我是颇费周折才弄到一瓶的。”
“不喝,不喝……”倪尚廉把手一摆。
“唉?”徐炼说:“今天的酒不同一般,你是一定要喝的。”
“是个啥名堂?”倪尚廉摸了摸脑袋。
徐炼凑近倪尚廉说道:“今天可是你老同学我的生日,我千辛万苦扑奔你倪营长来到东北干革命,你老倪赏个脸陪我过个生日总是可以的吧?”
“既是这样,那就……”倪尚廉刚说出这几个字,就被徐炼拉到了那张八仙桌前面。
八仙桌上,几个小菜早就摆好了。几杯酒下肚之后,倪尚廉的话多了起来:“老同学呀,你算是摸透了我倪尚廉的脾气,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毛病,就爱沾点酒。”
徐炼说:“你沾酒是沾酒,耽误革命没?”
“这倒是没有。”倪尚廉说:“我倪尚廉打小鬼子不用枪,喝酒吃肉不忌口。还是在前几年打小鬼子的时候。有一次,连长让我化装成老农进城买药,买完了药,我打了一瓶酒。你猜怎么着?刚要出城门,两个守门的小鬼子把我给拦住了。”
“倪营长,这可不得了。”徐炼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说,太君,你们赏光,借道过去。”说着就向城门口凑过去。两个小鬼子都红了眼,端着大枪来拦我。我一见城外不远刚好有一片高粱棵子,就猛然扔出了酒瓶,一瓶酒砸翻了两个小鬼子。我紧跑几步钻进高粱棵子,回到部队上,药在胸口还热乎着呢。连长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我是什么来着?对了,我想起来了,说我是英勇可嘉!”提起当年的事,倪尚廉喷出一口酒气。
“老同学,你可真是个英雄。”徐炼说道。
“英雄我是不敢当,有时我真想请示上级,把这个新兵营也交给罗荣山,让我自己打仗还行,可带兵打仗,我就缺少这个脑筋,可暂时还得带着。”倪尚廉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可要抓紧时间开导和训练他们,一旦打起仗来,那些需要流血牺牲的真革命的。老徐呀,人家罗荣山说的对呀,咱们新兵营还真得多操一份心,这些人的来源是杂了些。”
徐炼转了转眼珠说道:“当初上级若是把组建新兵营的任务交给罗荣山,他还未必弄得像咱们这样有声有色呢。倪营长,我有一个提议。”
倪尚廉笑着问道:“老徐,有什么提议你快说说。我眼下也很担心这些人中难免会有个别假革命。特别是那个李化臣,收编他我是草率些,他是人是鬼,一定得弄准了。”
徐炼说:“训练和开导都需要慢功,一时又难以奏效。依我看训练和开导不如考验。”
“考验?怎么考验?”倪尚廉对徐炼的话立马发生了兴趣。
徐炼说:“我看咱们不如搞一个考验性的演习,咱们可以让一些战士假扮成土匪,然后让李化臣的人跟着我们的部队去剿匪。这第一,李化臣如果是鬼,他是跑不掉的。第二,不必担心我们的队伍会出现什么伤忙。这样既考验了革命同志,又增长了战斗经验。”
倪尚廉说:“老徐,这可有些阴谋诡计的味道。”
徐炼说:“为了考验新同志嘛!大家要是经受住了考验,你可以就地宣布,这只是一次演习而已。革命拖延不得时间,我看这件事就定在明天。”
倪尚廉沉思了一下说道:“好吧,那就这么定了。”
徐炼从倪尚廉的营部出来的时候,倪尚廉又一次酩酊大醉了。那徐炼在倪营中划了一个圈子,去找倪营的一个排长赵才。
“徐干事,你来了。”赵才见徐炼是一个人来的,赶紧凑过去。
徐炼向周围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对赵才说道:“一会儿,你设法去东大边屯王宪臣家通知张洪武,就说明天倪营有一个特殊的军事演习……”
徐炼和赵才交代完毕,又向新兵排李化臣和刘芳的驻地走去。
第二天一早,徐炼又来请示倪尚廉。那时倪尚廉还没有睡醒,徐炼推了推他,问道:“倪营长,昨天你说的那个演习的事今天是不是……”
倪尚廉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冲徐炼晃了晃说道:“你……你去办吧。”
一个时辰之后,罗荣山突然接到报告,说是倪尚廉的新兵营出了县城北门。
“他们出城多久了?”罗荣山惊问道。
“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前来报告的战士回答道。
“为什么不早报告?”罗荣山火躁起来。
“他们出城时,我们上前去询问,倪营的徐干事交代说,他们是奉倪营长的命令,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我就放他们过去了。后来,我们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件事报告给营长。”那名战士说道。
倪营既然和罗营共同驻守县城,那么在正常情况下倪营的任何行动都应该事先通知罗营。罗荣山已经感到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他说道:“不好,你赶快把李二牛连长给我找来。”
李二牛很快来了。罗荣山说:“刚刚接到战士报告,倪营部分战士出了县城北门,说是执行什么特殊任务。他们的新兵营很不纯净,如果他们毫无防范地把队伍拉出去,恐怕会出乱子。你迅速集合战士,咱们必须火速去追。”
李二牛答应一声,走出营部,去集合战士。
李巴山走过来问道:“二牛,你这样兴师动众地要干啥去?”
李二牛简单地回答道:“大叔,刚才罗营长接到报告,倪营的部分战士出城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罗营长担心倪营李化臣和刘芳那部分新兵生变,让我带着战士们出城去看一看。”
李巴山道:“糟了,李化臣那个兔崽子是不会安心在自卫军上的,大家快上马,我跟你们一起去。”
李二牛说:“也好。”
几分钟过后,罗营的战士便全部集合完毕。罗荣山命令出发,罗荣山、李二牛、李巴山飞身上马,带着队伍顺着县城的正街向城外行去。在经过倪营的时候,罗荣山让队伍暂时停下来,自己和李二牛向倪营营部走去。留守倪营的一名战士见罗荣山来了,连忙走过来说道:“罗营长,李连长,是你们来了。”
罗荣山急切地问道:“你们倪营长呢?”
那名战士答道:“倪营长正在休息。”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休息?”李二牛气道。
“倪营长和徐干事昨天晚上在一起喝酒,今天早上徐干事说是奉倪营长的命令,去执行一项任务。他把一批武器发给了新近收编的李化臣、刘芳等人,并同其他战士一起出城去了。倪营长有些醉,现在正在睡着。”那个战士回答道。
“马上叫醒他,就说有紧急的事情。”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袭上了罗荣山的心头。
“好,我这就去叫。”倪营的战士见罗荣山表情严肃,不敢耽搁,急忙走进了倪营营部。
那时,倪尚廉尚在酣睡之中,忽听那个战士叫道:“倪营长,您醒醒,罗营长来了。”
倪尚廉打了个哈欠,翻身坐起来说道:“罗营长来了,就让他进来嘛。”
倪营的那名战士还没有回答,罗荣山和李二牛已经走了进来。李二牛说道:“倪尚廉,你还有心思睡觉?徐炼带着新收编的李化臣和刘芳等新兵出城,你就不怕弄出乱子。这件事为什么不事先通报罗营?”
倪尚廉神秘地说道:“通报什么?徐干事是在搞一项特殊的演习……”
“什么?简直是胡闹!”罗荣山口气急迫地说道:“倪尚廉,马上集合你的队伍,咱们必须赶快去追赶那些新兵。”
“好,”倪尚廉见罗荣山神色郑重,酒登时醒了一半,慌忙道:“我马上去集合人。”
罗营和倪营的两支自卫军出了县城北门,判断了一下徐炼那部分人马的去向,心急如火地向前追去。一直追过了距城北十里的固鲁玍屯,又向前行了几里,前方忽然传来隐约的枪声。
丁义武说:“那好像是四王堆的方向。”
罗荣山急道:“火速赶往四王堆。”
一听到枪声,倪尚廉也紧张起来,他对身边的倪营战士说道:“对,赶往四王堆。”
那枪声正是从四王堆方向传来的。县城以北二十余里的四王堆是前清时期四个蒙古王公领地的交界点。在这个高约三米,直径约有五米呈圆柱型的土堆四周,地形复杂,沙岗起伏,常有土匪出没。相传,以四王堆的东西南北四面为界,分别为前郭尔罗斯高而苏公、达尔汉王、吐斯吐王和架斯吐王的领地。四王堆被汉族人称之为敖包。在前清时期,各蒙王每隔三五年,便定期来朝拜敖包。那时,勒勒车载满祭祀所用的香、酒等物品,蒙古王公各带着大队人马,赶着要宰杀的牛羊来到四王堆前,使得科尔沁草原上出现旌旗猎猎,人声喧闹,马嘶犬吠的热闹场面。而今天对四王堆的拜祭却是两处人马对部分倪营战士前后进行攻击的激烈枪声……
今天早晨,徐炼将倪营的大部分人马拉出县城,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到了四王堆前面。那时四王堆上出现了几个人影,徐炼指着那些人影对倪营的战士们说道:“新兵营的同志们,前面的几个人是土匪,给我往上冲,坚决消灭他们。”
徐炼带出城来的那部分新兵们便打着战马向四王堆冲过去。
就在他们刚一接近四王堆的时候,四王堆的背后人马骤然之间多了起来。他们一见倪营的新兵涌上来,惊惶间扣动了扳机。四王堆前枪声乱响,子弹飞窜,倪营的几名战士瞬即落下马来。其他战士发现情形不利后,纷纷跳下马背寻找各自的掩体。就在那时,在他们的身后响起了枪声,李化臣和刘芳指挥原来的匪众,突然向新兵们发起攻击。
这一场战斗是残酷的,倪营上的战士伤亡惨重。
当徐炼看到自卫军的马队从远方急速赶来的时候,便从一个土丘后面钻了出来,对着天空开了几枪喊道:“同志们,我们遇到了强大的土匪,大家快撤退,我们要保存革命的实力呀!”
那些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们一时竟慌乱起来。李化臣和刘芳等匪徒以及那支神秘的人马趁机从四王堆上冲下来,在缴获了一部分武器后,他们跳上马背离开四王堆,向远方遁去。
当罗荣山、李二牛、倪尚廉、李巴山等带领人马赶到的时候,十几个受伤的老兵围过来说道:“倪营长、罗营长,你们怎么才来?我们刚刚遭到土匪的袭击,队伍伤亡很大……”
倪尚廉抬眼看去,只见四王堆前横着十几具惨烈死去的倪营战士的尸体。他突然吼道:“徐炼,你他娘的给我出来。”可是倪营中的那个徐炼徐干事却已不见了影子。
李巴山恨恨地说道:“嘿!到底还是让李化臣那个兔崽子给跑掉了呀!”
李二牛火暴的脾气发作起来,他对着倪尚廉吼道:“倪尚廉,你他娘的自己看吧,躺在地上的这些死难战友,都是你们倪营的战士。这次所谓的演习,让你们伤亡了多少人?又丢失了多少武器?你自己看看。你还在找那个徐炼,徐炼他早随着土匪一起跑了。”
“徐炼,你个狗日的,老子捉住你,非亲手毙了你。”倪尚廉发狠道。
“倪尚廉,今天的教训是惨痛的,李连长说的没错,在收编李化臣时,徐炼这个人就值得怀疑。”罗荣山脸色铁青,他用一种既沉痛又严厉的口气说道:“是你的麻痹思想让倪营付出了今天的代价。”
“弟兄们,是我倪某对不起你们!”倪尚廉忽然蹲下身去,抱着头哭了起来:“我倪尚廉答应你们,一定捉住那个徐炼,为你们报仇。”
那时,偏偏一阵疾风从四王堆背后掀过来,顷刻便把倪尚廉那哽咽断续的声音给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