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黄昏时,那马才安静下来,马身上已被汗水湿透了。它的鼻孔大大地翕张着喘着粗气。不久,它就变得温顺了,用温情的目光回头审视着它的新主人。巴山跳下马,将马拴到附近的一棵树上,这时才发现距离家已经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了。
天逐渐暗下来,草原的夜降临了。
草原上的夜充满了神秘与恐怖。星星逃离似地半藏半隐在天上,月亮也胆怯地时而露出圆脸,时而遁进黑云。但是那晚的月亮真个是极亮极亮的,只要她愿意从黑云里探出头,草原上便是一片光亮的。繁草和孤树沐浴在乳色的月光里,只听草在动,叶在摇,月影婆娑。然而,时不时的有极不协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如森然的哭声,那就是令人心悸的狼嚎。那晚,也不例外,狼嚎声时时从远处传来。
巴山自小就听惯了狼哭,反倒不觉什么,只要猎枪和弹药在,他的心中就有了底。那匹红鞑子马却对狼嚎声显得极为敏感与不适应,不安地用蹄子刨着树下啃光的草皮。
巴山在月色的光亮下支起了黄羊皮帐篷。那帐篷很小,非常玲珑地立在拴马的孤树附近的土丘下,帐篷口正好对着树木。做完这一切后,巴山这才卸下枪支和弹药,伸了一下腰,钻进了黄羊皮帐篷。今天,他最大的收获,便是捉住了这匹善跑的红鞑子马。这对一个猎人来说,当然是件令人兴奋的事。他第一次情非得已地在出猎后没有当天回家。
大约在夜半时,巴山被附近的一阵狼嚎声惊醒。他翻身而起,侧耳细听。那声音在这夜半时分,听起来分外瘆人。他头上的青筋不觉跳动起来。一定是那拴在树下的小红马在月光下引起了狼的注意。那匹矫健的红马已在树下哆嗦着乱叫乱跳。巴山判断狼就在附近,而且从不同的声调上可以判明是公母两只。他迅速地抓起了枪,下好了火药和弹丸,把枪口递出了帐篷。狼嚎声不断地靠近,一只狼终于在大白的月亮地上窜过来。狼嚎声瞬间停止了。那只狼坐在帐篷正前方十几米远的地方,竖起耳朵倾听张望。草原上的空气骤然间凝滞了,夜更加可怕。巴山发现狼并不是紧盯着马,而是死死地盯着黄羊皮帐篷,狼头微动时,两只眼睛在月光下间或发出磷火一样的绿光。
狼观察了数分钟后,终于缓慢地,一步一步向小红马靠近了。贪婪和凶残的本性最后使它放松了警惕。猎物慢慢的越来越近了。忽然,那只狼,身子向后微挫,就在它作势向前窜出的瞬间,巴山的枪响了,那只刚刚窜起的狼重重地跌在了地上。随之,从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这只狼的伙伴为它发出哀悼的信号。
巴山将那只狼提起来,这才发现,那是一只受孕的狼,下腹高高地隆起着。
那只公狼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它在几十米外的地方哀号。得马上打到它,否则极会招来狼群。巴山想到这,急忙又装了一管火药,销好了弹子,向狼叫的地方悄悄摸去。
他紧端着枪,逐渐接近了狼嚎的位置。就在他到达了那声音传来的沙丘时,狼嚎声霍然间消失。他屏息倾听,一点声音都没有。正当他疑惑时,那公狼声又在二十米以外的一座小沙丘上响起。他以为狼要遁去了,又端着枪悄然向那座小沙丘追去。及至那座沙丘,狼嚎声又瞬间没了声息。“这真是一只奇怪的狼。”巴山想。他抱着枪蹲在那里,仔细地审视着月光中的一切,就是不见狼的踪迹。狼嚎声的消失使夜变得更加寂静和恐怖,巴山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迎接狼突然而来的袭击。就在这时,骤然听到小红马传来的凄叫声。“坏了。”巴山想:“这畜生一定是窜到自己歇息的地方去了。”他想到这,一只手拎着枪,飞快地向那棵孤树的方向跑去。他跑到离孤树十几米远的地方呆立在那里,只见,小红马已倒在了地上,那条漆黑的狼影正撕扯着马的喉部,马慢慢地蹬动着四腿挣扎着,那哀号的气息从吼腔里泻出来。巴山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将双腿稳稳地立在月亮地上,迅速地用粗壮的两臂端起了枪,扣动了扳机。在枪声响过之后,一珠硕大的铅弹深深地镶进了狼腹中。狼挣扎着向前跑了数米,扎倒了。巴山跑上去时,红马已经断了气息,两只惊恐的眼睛大大地睁着。
大白的月亮地上,巴山怔怔地呆立在那里。那只有灵性的狼,以它的阴鸷欺骗了巴山,把他心爱红鞑子马夺去。多少年来,猎人和狼就周旋着、较量着。虽然,那只公狼倒在了不远处的深草里,巴山却不得不承认是它得胜了。
现在,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在了巴山面前,这里离家已经百多里路,他必须徒步走回去。然而正是这段漫长的、艰难的跋涉使他失去了又一个亲人菱花。
巴山想到这,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和菱花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
只见兰花翻了一下身,又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拂晓,巴山被一声“吱嘎”的开门声弄醒,才发觉由于自己昨天夜里胡思乱想睡过了头。女儿兰花从门外走进来,她发现巴山已经醒来就对他说:“爹,刚才我在村子里听说,昨天晚上阎家的两头大牛被狼给咬死了。”
“是嘛?”巴山说,“别的人家没有损失什么吧?”
“没有,单单阎家伤了两头大牛。反正他家的牛有的是。”兰花毫不可惜地说。
阎家有几十垧地,院落中有一处马棚,一处牛圈。马棚在正房左侧的几间厢房里,牛圈则在院落东北角挨近炮台的地方。
今天早晨,一名家丁发现牛圈中的两头死牛,赶忙报告了阎大头。阎大头急忙差人找来了隋二。
“昨天死牛了,你知道吗?”一见面,阎大头便问。
“我怎么会知道呢?”隋二苦笑着说:“那些家丁总有责任吧。”阎大头一想也对,便对隋二说:“走,咱们去看看。”
两人很快来到了牛圈前。阎大头说:“去看看,怎么死的。”
隋二费了很大的劲才爬进了牛圈。他蹲下身子仔细地瞅了半天,才转过了身,对阎大头说:“好像和老徐头是一个死法。”
“你说是狼伤的?”阎大头问。
“我瞧着像,”隋二说:“李巴山不是说狼爱掏脖子吗?”
“李巴山要是能和你说这话,你早就没命了”阎大头说。他知道隋二最怕李巴山,所以这样用话磕打他。
果然,隋二不再做声了。
在阎府的正房里,阎大头终于忍不住了,两头上好的大牛一夜之间就死了,他心疼呀,把怨气都撒到了隋二身上。他吼道:“今晚多派几个人,无论如何把牛圈给我看好。”
“那是,那是。”隋二束着手说。
“那是个屁。”阎大头继续训斥道:“实在不行,你就住在牛圈里得了。咋不让狼把你叼去。”
隋二的脸上冒出了汗,连一下白眼都不敢翻。阎大头训着训着忽然冒出了一句:“你要是猎狗就好了。”
“那是,那是。”隋二又揩了一把汗。“可话又说回来,你就是托生了猎狗,也是个熊畜生,人家李巴山还不会要你呢。我看这牛的事还真得请人家李巴山帮帮忙呢。”阎大头说道。
隋二给阎家做管家逐年逐月降低着人格,到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人格。
那天,阎大头和隋二很早就来到了李巴山家。李巴山的第一口酒刚刚呷下,兰花也刚吃了几口饭,阎大头一步跨进了屋,他的后面跟着隋二。他一进门就冲巴山一抱拳:“李老弟,打扰了。”
巴山放下了酒碗说:“阎大东家今天怎么如此清闲?”阎大头满脸堆笑地说:“我今天可是来找你帮忙来了。”“我能帮什么?”巴山说:“你老兄家大业大,帮衬有的是。”阎大头说:“巴山呀,论理,我该老早来拜访,有你关照着,这些年阎家的牛马没有遭过狼灾;论情,我们毕竟是在一个村上住着,人不亲,土还亲呢;论事,阎李两家从未犯过冲。现如今,大哥可是有事来求你了。”
“你说吧。”巴山说,仍旧是不冷不热的。
“都知道你老弟的枪法是百发百中,前天我也领教了,现在这狼又在村中作怪了。我的两头牛昨天被狼咬死了,想请你老弟出一次马,尽早除掉这狼。”他说完,眼睛注视着巴山。
隋二壮着胆子说道:“要记住,你李家和狼可是世仇哇!”
“放屁。”兰花说道,“你不会说人话,咋还不会学狗叫。”
阎大头这才注意到了兰花。那姑娘眼含着愠色,正狠狠地瞪着隋二。只见她身材健康而妩媚,满月的脸犹如盛开着的含苞带刺的花,而此时却是鄙夷的、嗔怒的神色,清秀之间透着一种野性。阎大头看得有些呆了,好久他才回头对隋二说:“人家姑娘说的是,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完,用胳膊狠狠地拐了隋二一下。这下吃重了,隋二疼得叫出声来,挤咕挤咕眼站在了一边。兰花一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那五官协调,表情丰富的脸就是一朵花。
“怎么样啊?李老弟。”阎大头问巴山。
“再说吧。”巴山答应了一声。阎大头是个聪明人,知道巴山这三个字已经算是答应了这件事,便客客气气地告辞:“那就拜托老兄了。”说完,一捅隋二,二人从巴山的屋中退出来。
来到了院外,阎大头打了一个咳声说:“怎么,漂亮的都让他李巴山给占上了,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他姑娘。”
三
阎大头回到阎府刚坐稳,吴妈走进来说:“东家,老太太叫您。”
“什么事呀?”阎大头问。
“不知道。”吴妈说。
“好了,好了。”阎大头冲她摆摆手:“你跟老太太说,我一会儿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