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地上,那人行走的速度并不慢,宽大的袖口和裤管都带着风声,一头长发阴森地飘散在他的脑后。山虎看罢,忽觉得周身的热血都冲涌起来。因为,在那人走过的瞬间,他已认出那就是金蝴蝶。
他就要跳上去擒住金蝴蝶,逼着他交出兰花。但是多年的打猎经验让他抑制住冲动。他知道,越是浮躁的猎手,越不容易打到猎物。
他按捺着性子,快速地想到:在这个时候,金蝴蝶会去哪儿呢?从过牛道所通往的方向来看,那个地方只能是快马店村。金蝴蝶去快马店干什么呢?
他不再细想,一猫腰跟了上去。此时的金蝴蝶已成了他今晚的一只猎物。
金蝴蝶的脚力好快!瞬间便奔出好远。他确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甩着肥裤长袖飘行在草原上。也许他的耳朵里只有草原上的风声,眼睛里只有草原上的道路。行了很长的路途,竟然没有发现跟踪在他身后的山虎。
他正是赶往快马店村的。到了村口,他警惕地向村里望了望,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他进了村子,直接向赵家大院行去。
山虎一路紧跟,有几次金蝴蝶差点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好歹到了村口又追上了他。当他判明金蝴蝶是去赵生家,心里立刻充满了疑团。令他奇怪的是,金蝴蝶到了赵宅前,没有奔向正门,而是绕到了高高的院墙外。
只见金蝴蝶在赵家高墙外站了片刻,忽然向前跑了几步,伸手搭住了墙顶,作势就要跃入院内。
山虎一急,冲过去,拼力拉住金蝴蝶的脚踝向下一掼,金蝴蝶重重地跌在了地上。他还没等站起来,山虎已经将一把尖刀顶在了他的喉咙上。
“兰花在哪?”山虎焦躁地问道。
金蝴蝶认出是山虎,惊骇地说道:“那个兰花呀。她在……”金蝴蝶说着,猛然发力,把山虎踹翻,接着他身子一滚,从地上站起来。又上前一脚,那柄尖刀当即从山虎的手中飞了出去,在月光下一闪便熄灭了它的寒光。
刚才由于山虎不足的经验和焦躁的情绪,让这个土匪有了可乘之机。
可是现在情形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金蝴蝶跳过去把山虎骑在了身下,抓住他的脑袋死命向地上撞去。山虎只感到眼前金星四射,头痛欲裂。那骑在他身上的金蝴蝶却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恶狠狠地说道:“小子,今天让你死个明白,那女人就在赵生府上。”
山虎强忍着疼痛,用双手嵌住金蝴蝶的两腕,丝毫都不敢松懈。他知道,只要稍一松手,这个匪徒就会把他撞晕甚至夺去他的生命。这样一想,他身上陡增了一股力量,金蝴蝶的双手慢慢地离开了他的脑袋。两个人在四臂上叫起劲来,那关节的脆响在夜里十分清晰。金蝴蝶也是拼了全力,他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圆鼓鼓的眼睛泛着凶光。要是在几年前,这个悍匪对于一个刚出猛的后生丝毫都不会畏惧,可是这些年不良的嗜好却掏空了他的身体,搏斗起来,渐渐感到力量不支。
突然之间,山虎全身用力将金蝴蝶掀翻,随即扑过来把金蝴蝶压在身下。他腾出拳头,狠命朝金蝴蝶身上砸去。金蝴蝶嗷嗷怪叫了几声之后,浑身的肌肉瞬间松懈了。山虎将他的双臂别到身后,取出一段吊兔绳,牢牢地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山虎从地上站起来,摸了摸被磕坏的面颊,拾起了那柄剥皮尖刀,用低沉有力的声音对金蝴蝶说道:“带我去见赵生。”
到了赵府的正门前,山虎将尖刀向金蝴蝶腰上一抵说道:“叫门。”
“赵生,快开门,我是金蝴蝶。”月夜之中,金蝴蝶的声音十分清楚地传了出去……
今天夜里,那个宿在赵家炮台上的家丁隐约听见院外似乎有什么响动,可是他并不敢起来,因为相传赵府上是闹过狐狸的。这时金蝴蝶的叫声让他吓了一跳。他胆怯地向炮台下望去,只见大白的月亮地上确乎有两个人影,于是他仗着胆子喊道:“什……什么人,再不说话,老……老子可要开枪了。”
金蝴蝶喊道:“我是金蝴蝶,告诉你们东家快来见我。”
那家丁素知赵生和胡子勾搭连环,赶紧下了炮台去通报。
赵生还没有躺下,他知道金蝴蝶今晚会来。有了上次被那个瘟神惊吓的经验,他干脆就没有睡。
那个家丁忽然在门外喊道:“东家,金蝴蝶在院门外叫您,让您马上出去见他。”
“这个金蝴蝶,又玩什么把戏?”赵生白了一下眼睛,只得披了一件衣服出来。
到了宅院门口,赵生借着月光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金蝴蝶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却是赵山虎。
“老赵,先放了那个女人。”金蝴蝶脸色铁青地说道。
赵生立时哭笑不得,这个金蝴蝶又一次把他给卖了。
“听到了吗?快放人!”赵生稍一迟疑,金蝴蝶又大嚷起来。因为他分明感到赵山虎的尖刀向他腰上用力戳了一下。
“好,好,我这就放人。”赵生哭丧着脸,对他身边的家丁说:“你快去把那个兰花放了。”
片刻之后,山虎终于看到兰花被两名家丁押着到了赵宅门口。
“兰花,快过来!”山虎喊道。
那两名家丁刚一松手,兰花便向山虎奔过来。
山虎救下兰花,不敢怠慢,押着金蝴蝶准备离开。恰在那时,一阵急遽的马蹄声在他的身后响起来。几匹快马转瞬便到了,马背上的人纷纷把枪口对准了山虎和兰花。金蝴蝶展眼向上一看,大声喊道:“是大哥到了,赶快救我。”
原来老头好在发现金蝴蝶私自离开义庄后,带着匪徒星夜追来。
“娘的,”老头好骂道:“我绺子里的二柜这么不争气,竟被一个后生揪在手里。”金蝴蝶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没有作声。
赵生见老头好来了,走过来赔笑道:“是大当家的来了,这下就好了。大当家的,你咋还不拿下那个赵山虎?”
独眼和刀疤等几个匪徒也喊道:“大当家的,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老头好把他鹰隼一般的目光投向了山虎,说道:“疯五哥的朋友果然是条汉子,把人给我留下来。”
山虎把金蝴蝶向老头好的马前一推,带着兰花就要离开。
老头好又说道:“慢着,打了我绺子里的二柜,就这样走了?也太不把我老头好放在眼里了。”
土匪们跳下马来,一拥而上,把山虎和兰花抓住。
山虎说:“你想怎么样?”
老头好抬头望了一会儿天,忽然说道:“你既是疯五哥的朋友,我就给你三个条件,你听着。”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第一就是加入我的绺子。”山虎冷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老头好加重了语气:“第二就是留下这女人。”山虎说道:“休想。”
老头好翻了翻眼睛:“那就只有一样了,兄弟们,把他的食指给我剁下来。”众匪一听呜嗷一声蜂拥而上,把山虎按翻。独眼抓过山虎左手的一根食指按在地上,防风从腰间摸出一把刀来。月光里只见刀光一闪,山虎左手的一节食指落在了地上。
兰花惊愕地看到了这残忍的一幕,她哭喊着扑向山虎。那时,山虎紧咬着牙关,用自己的右手攥住了那根受伤的食指。一股鲜血从他的手掌中流出来,映着月光的光晕,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老头好在马上说道:“果然是条汉子。你放心,金蝴蝶若是再到快马店来,我就废了他。”
老头好说完,带着金蝴蝶及众匪打马回义庄去了。赵生赶紧命家丁把大门关上。刚才的一幕使他心惊肉跳,他心里想到:这赵山虎果然有种。忽听赵山虎在院门外喊道:“赵生,你这老狗听着,我赵山虎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兰花流着眼泪撕下自己的衣襟,将山虎的食指缠上。两个人向家里走去。当他们回到家中,山虎娘看着山虎心疼不已,说道:“孩子,疼吗?”
山虎说:“娘,我把兰花给你救回来了。”
兰花哭道:“娘,是我连累了山虎哥啊!”
山虎娘一手揽过兰花,一手揽过山虎,嘴里喃喃地说道:“救回来就好,救回来就好……”
四
在山虎救回兰花的第二天,他的伤口红肿起来。到了第三天,他的指伤更是疼得厉害。山虎娘把几样草药捣烂,敷在山虎的手指上,又托人到县城去求方抓药。山虎娘在院子里给山虎熬药,兰花担着一副水桶到村子正中大柳树下去打水。
她从辘轳上摘下柳罐,刚要把柳罐顺到井口去,忽见自己的脸清晰地影在井水上,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发现自己的脸明显瘦了,可脸庞还够俊俏,眼睛也是水水灵灵的。她把柳罐竖下井口,柳罐一沾着水面,就把她俊俏的面影荡碎了。
正摇着辘轳,只觉身后有人来了,回头一瞧却是李大婶。
李大婶刚把木桶放在井台上,兰花就把打好的一柳罐水倒进了她的木桶。
李大婶问:“山虎的伤好点了吗?”
兰花摇摇头,又把柳罐放下井口。
李大婶骂道:“这些挨千刀的胡子,什么时候能绝根就好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和山虎娘说过的那件事,就又问道:“可真的,兰花,你还有啥亲人没有?”
兰花说:“有一个舅舅在大阎坨子村上,也不知现在咋样了。”
李大婶自言自语道:“这就好……这就好……”
“大婶,你说啥呢?”兰花又将一柳罐水摇上井口问道。
李大婶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个傻孩子,你爹要是能活着就好了,大婶有一件事憋在心里,要和他提呢。对了,你说过,你爹是被大阎坨子的阎大头给害死了,大婶这是在说胡话呢。”
“大婶,你这是咋了?”兰花诧异地问道。
李大婶说:“兰花,打完水就回去吧,你娘又该惦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