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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对此,费德里克的父亲没有愤怒,也没有觉得自己被新教会背叛,他把这出悲剧当作上帝(不是他从小祈祷的那个上帝——那个灌输着圣母公道的高贵圣子,而是全宇教会的那个凶狠的新旧约上帝)对他、对他一家、对埃斯塔卡多平原星球上的马利亚教派的惩罚。当他们带着身着洁白葬衣的女儿回到家乡,准备将她安葬时,长大的德索亚成了圣神天主教无情的使徒。他来的正是时候,因为牧场公社已经被红死病横扫了一番。七岁的费德里克被送到圣母城的圣神学校,他的姐姐被送到北方平原上的女修道院。在他父亲尚在人世的时候(事实上,是在费德里克跟随马哈神父到新马德里的圣托马斯神学院上学前),马德雷德迪奥斯上残存的马利亚分子就全都已经皈依了圣神天主教。马利亚可怕的死亡,让一个世界重生了。

在费德里克·德索亚神父舰长的梦里,他并没有向身旁和他结伴而行的女孩详细解释这一切,他们正穿越达·芬奇那噩梦般熟悉的街道。因为,女孩,伊妮娅,似乎早已知道这一切。

在他的梦里,在女孩的飞船抵达前的那一百四十二个夜晚,几乎每晚都重复着一件事:德索亚向孩子解释,他是怎样发现治疗红死病并拯救姐姐的方法。德索亚在第一天醒来的时候,心脏猛烈跳动,汗水浸湿了床单,他以为救马利亚性命的秘密是十字形,但是第二晚的梦证明他大错特错。

看上去,这个秘密,是把独角兽雕像送还马利亚。他对他的女儿伊妮娅说,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迷宫般的街道中找到医院,他明白,如果送回独角兽,就能拯救姐姐。但他找不到医院。他败在了迷宫手下。

差不多五个月后,就在那艘飞船从帕瓦蒂星系抵达此地的前夕,在同样一个但稍有变化的梦里,德索亚终于找到了圣犹大医疗中心,他的姐姐正睡在里面,但他随后发现,他丢了那尊雕像,恐惧慢慢将他吞噬。

在这个梦里,伊妮娅第一次开口说话。她从宽松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瓷雕,说道:“瞧啊,这东西自始至终都在我们手里。”

德索亚在复兴星系的几个月,不管从表面还是实际情况看,都和帕瓦蒂星系中的经历相差十万八千里。

德索亚、格列高利亚斯、纪下士、芮提戈都不知道(四人在“拉斐尔”号的重生龛中,都被碾成了肉泥),在跃迁进入星系的一小时内,飞船就收到了要求应答的信号。两艘圣神疾行侦察舰及一艘火炬舰船和“拉斐尔”号的舰载电脑交换了异频雷达编码和数据,然后与之并驾齐驱。决定已经达成:四人的待苏体将被转移到复兴之矢的圣神重生中心。

和先前在帕瓦蒂星系孤单醒来的局面不同,这一次,德索亚和他的瑞士卫兵苏醒时,接受了特定的仪式,也得到了照料。事实上,神父舰长和纪下士的重生进行得比较困难,两人被送回到重生龛中,这使得他们又多花了三天时间。后来,德索亚真不敢去想,要是不是在复兴之矢,他的飞船的自动重生设施能不能胜任这项工作。

实际上,四人在进入星系后,过了一个星期才得以重新团聚,圣神教会给他们每人都分配了一名医疗神父(顾问)。格列高利亚斯觉得这大可不必;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到工作岗位,但德索亚和另两人愉快地接受了额外的几天休息和恢复时间。

“拉斐尔”号跃迁进入星系后几小时,“圣安东尼”号紧随而至,最后,德索亚和火炬舰船的萨蒂舰长以及运兵舰“圣托马斯·阿基拉”号的雷蒙皮埃尔舰长重新聚首。回到复兴星系圣神基地的“圣托马斯·阿基拉”号载着一千八百多名在海伯利安星系大屠杀中罹难的死尸(储藏在冰冻室中),还有两千三百名受伤的男男女女。复兴之矢和圣神轨道基地的医院、大教堂立即开始了手术和重生工作。

巴恩斯-阿弗妮苏醒过来的时候,德索亚正陪在她的床侧。这名身材娇小的红发女子样子似乎不一样了,缩小的程度几乎让德索亚的心都揪紧了,她的头发已经剃光,皮肤红红的,带着重生的黏液,身上仅仅穿着医院的大褂。但她那盛气凌人的风度,却丝毫没有消失。她几乎一醒来就马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德索亚讲述了伯劳的大屠杀。在巴恩斯-阿弗妮被冰冻冷藏、从海伯利安运到这儿的四个月时间里,德索亚花了七个月时间来追击女孩,他将这一切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你搞砸了,是不是?”指挥官问。

德索亚笑了。到目前为止,这位地面军指挥官是唯一一个开诚布公跟他讲话的人。他完全明白,自己的确是搞砸了一切。他指挥了两次圣神行动,只有一个目标:逮住孩子,但两次都凄惨地失败了。德索亚觉得他会被撤出任务,甚至是提交军事法庭审判。所以最后,在女孩抵达的两个月前,当一艘大天使信舰进入星系时,德索亚立刻命令信舰回到佩森,报告他的失败,并带回圣神司令部的指示。在结束所要传达的信息前,德索亚神父舰长说他同时也会继续安排各方面的计划,以准备在复兴星系逮捕女孩,直到任务被撤销为止。

这一次,他手头可用的资源大得惊人。有两万多地面军,包括几千圣神海军精英,以及海伯利安幸存的瑞士卫兵旅,此外,德索亚发现还有大量海空军供他调遣。复兴星系中,有各种舰船听命于他的教皇触显,包括二十七艘火炬舰船(八艘属于欧米迦级);一百零八艘群队疾行侦察舰;会在火炬舰船前头察查;六艘指挥控制战舰,周遭是三十六台快攻火炮定位雷达所组成的护卫云;攻击航母“圣玛洛”号拥有二百多艘太空/大气层天蝎战斗机,舰上载有七千名船员;古老的巡洋舰“布雷西亚之耀”,现在的新名字是“雅各”号;除了“圣托玛斯·阿基拉”号外,另有两艘运兵舰;甚至还有二十多艘恩赐级驱逐舰;五十八艘周界线防御哨艇,任何三艘都有能力防卫一整个星球(或者是机动部队);一百多艘小型船舰,包括载有致命冲头的星系内护卫舰(善于近身格斗)、扫雷艇、星系内信舰、无人驾驶飞机,以及——“拉斐尔”号。

就在他将第二艘大天使信舰派回佩森的三天后(伊妮娅抵达前的七星期),三贤特遣部队抵达了——“梅尔基奥”号、“卡斯帕”号,以及德索亚神父舰长先前指挥的“巴尔萨泽”号。起先,德索亚在见到自己的旧部时非常兴奋,但是他意识到,他们将亲眼见到自己的降职场面。虽然如此,他还是走出“拉斐尔”号,欢迎他们的到来,即使当时他们离复兴之矢还有六天文单位的距离。他进入“巴尔萨泽”号后,斯通圣母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将他不得不留下的一包私有财产递还给他。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之上,有一个物件被小心翼翼地包在泡沫塑料中,那是姐姐马利亚给他的礼物:独角兽瓷雕。

德索亚和赫恩舰长、布莱兹圣母舰长、斯通圣母舰长坦诚相见,他大致描述了已经完成的准备工作,但告诉他们,在女孩的飞船抵达前,肯定会有新指挥官来顶替他。两天后,他的这句话被证明是胡说。大天使级信舰跃迁进入星系,船上载有两人:吴玛姬舰长,舰队元帅马卢辛的副官;耶稣会神父布朗,卢卡斯·奥蒂蒙席(梵蒂冈的副部长,西蒙·奥古斯蒂诺·卢杜萨美枢机部长的心腹)的特别顾问。

吴玛姬舰长封缄着带给德索亚的命令,并指示在她重生前,他便可拆开观阅。于是德索亚立即拆开了它。指示非常简单——他必须继续使命,逮捕女孩,这项任务永远不会撤销,吴玛姬舰长和布朗神父,以及进入星系内的其他权贵,只能作旁观或指点(如果有指点的必要),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德索亚神父舰长被赋予全权,可以凌驾于所有的圣神官员之上。

过去的几周、几个月中,德索亚的权力被很勉强地接受。复兴星系有三名舰队元帅,十一名圣神地面军指挥官,没有人习惯听从区区一个神父舰长的命令。但他们还是愿意服从于教皇触显。如今,在最后的几周时间里,德索亚审阅计划,会见上至各种军衔的指挥官和无军职头脑,下至达·芬奇、贝尼德托、托斯卡内里、费奥拉万特、波蒂塞里和马萨希奥各市的市长。

在最后的几周,所有计划安置完毕,各方军队部署妥当,于是,德索亚神父舰长终于有时间进行私人方面的反省和活动。他独自待着,远离了职员会议和战术模拟,这一切虽然在掌控之中,但还是稍显混乱——甚至远离了格列高利亚斯、纪下士、芮提戈这几名受任私人警卫。他走在达·芬奇的街上,拜临了圣犹大医疗中心,回忆着自己的姐姐马利亚。不知怎的,他发现,亲眼见到了这个地方,反而没有夜晚那些梦境来的震撼。

德索亚发现,那位年老的保护人——马哈神父——已经到佛罗伦萨城区的本笃升天修道院(位于复兴之矢达·芬奇的另一面)担任了多年的院长。于是,德索亚飞到那儿,和老人畅谈了一下午。马哈神父,现在已年近九十,正“期盼着第一次像基督一样新生”,他依旧和德索亚记忆中的三十多年前一样,乐观、耐心、和善。看样子,马哈最近去过马德雷德迪奥斯,“埃斯塔卡多平原被遗弃了,”老神父说道,“平原已经空无人烟。圣母城倒还有一些居民,但都只是圣神研究者——他们在视察这个星球有没有价值进行地球化改造。”

“我知道,”德索亚回答,“二十多年前,我的一家重新回到了新马德里。我的两个姐姐都在为教会服务——洛蕾塔在永埔星当修女,美琳达在新马德里当神父。”

“你的弟弟埃斯特班呢?”马哈神父问,露出热忱的笑容。

德索亚吸了口气。“去年在一场太空战中,死在了驱逐者手里,”他说,“他的飞船被炸成了灰。没找到尸体。”

马哈神父眯起眼,似乎被谁掴了一掌。“我没听说。”

“不,”德索亚说道,“你不会听说的。那儿太远,是在古老的偏地之外。甚至连我家都还没得到官方的消息。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时正好在邻近的地方执行任务,也正好碰到一名回来的舰长,他把消息告诉了我。”

马哈神父摇了摇他那光秃而又布满斑点的脑袋。“埃斯特班得到了我主允诺的唯一重生,”他轻声说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救世主耶稣基督之永恒的重生。”

“是啊,”德索亚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道,“马哈神父,你还喝苏格兰威士忌么?”

老人抬起泪水蒙眬的双眼,盯着对方的眼睛,“是。但只用于医疗目的,德索亚神父舰长。”

德索亚德微微蹙起那黑色的眉毛。“马哈神父,自上次重生以来,我还没怎么恢复。”

老神父严肃地点点头。“而我还在准备第一次重生,德索亚神父舰长。我去找瓶积灰的老酒。”

随后的那个星期日,德索亚在圣约翰大教堂举行弥撒庆典,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在这儿接受十字形的。八百多名信徒参加了庆典,包括马哈神父、布朗神父。格列高利亚斯中士、纪下士、持枪兵芮提戈也参加了,他们从德索亚的手里接过了圣餐。

那一晚,德索亚又梦到了伊妮娅。“你怎么会成为我的女儿的?”这晚,他终于问道,“我一直坚持着我的独身誓言。”

孩子笑了笑,抓住他的手。

离女孩的飞船跃迁进入星系还有一百小时,德索亚命舰队各就各位。跃迁点极为危险,靠近复兴之矢的引力井,许多专家担心,在这样一个不得当的超光出口下,那艘古老的飞船会面临引力巨舌的撕扯,如果它打算在星球上着陆,所需的减速度将十分巨大,不管什么情况,飞船都会散架。但他们没有说出口,就如他们被滞留在复兴星系中时心中的失落一样:那时许多舰队单位在边境或极外层空间还有任务亟待执行。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让多数军官如坐针毡。

离跃迁还有十小时的时候,德索亚神父舰长召集各线指挥军官参加会议,这也主要是因为紧张的情绪在暗潮涌动。这样的会议经常是通过密光连接召开的,但德索亚让所有人都亲赴“圣玛洛”号航母。这艘巨船的主会议室非常大,与会的军官即便增加二十多倍,也能容纳。

德索亚先将方案重新审阅了一遍,他们已经就此演练了几星期、几个月。如果那个孩子再一次以死相胁,那么,三艘火炬舰船——也就是德索亚先前的三贤特遣部队——就会迅速向前,在女孩的飞船周围罩上十级的能量场,将船上的人全数击昏,保持飞船的静止状态,最后,拥有巨型能量场生成器的“雅各”号,会把它拖回去。

如果飞船打算像在帕瓦蒂上那样离开这个星系,疾行侦察舰和快攻战斗机将不断地骚扰它,火炬舰船便可乘机飞过来,卸去它的能力。

简报过半,德索亚顿了顿。“有问题吗?”在那一排排的简报座椅上,坐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雷蒙皮埃尔舰长,萨蒂,吴玛姬,赫恩,布朗神父,布莱兹圣母舰长,斯通圣母舰长,巴恩斯-阿弗妮指挥官。格列高利亚斯中士、纪下士、芮提戈以阅兵姿站立在会议室之后,只有八连的人被放了进来,因为他们的身份是私人警卫。

吴玛姬舰长说道:“如果飞船打算在复兴之矢、复兴第二或是那个卫星上着陆呢?”

德索亚从低矮的讲坛上走下来。“我们已经在上次会议上谈过,如果飞船打算着陆,我们将视情况而定。”

“视哪些情况而定,神父舰长?”舰队元帅谢拉问道。此人来自C3舰船“圣托马斯·阿基拉”号。

德索亚仅迟疑了片刻。“诸多情况,元帅。比如,飞船的目的地……是允许它着陆,还是在途中卸除它的能力,哪个对女孩更为安全……飞船是否有机会逃脱。”

“那么,是否有机会呢?”巴恩斯-阿弗妮指挥官问。这个女人又穿上了太空般漆黑的制服,身板硬朗,令人畏惧。

“我不能保证她没有机会,”德索亚神父舰长回答,“在海伯利安事件之后,我不能保证。但是,我们会将可能性降至最低。”

“如果伯劳老怪出现……”雷蒙皮埃尔舰长说道。

“我们已经预演过这一可能的场景,”德索亚说,“没有任何理由需要改变计划。这一次,我们会依靠计算机更为高精确的火力控制。在海伯利安,这个怪物在原地只会逗留两秒钟不到。太快了,人类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自动化火力系统程序也会感到困惑。我们已经将这些系统重新编程——包括每一名士兵制服上的火力控制系统。”

“那么,海兵会登上那艘船吗?”最后一排的一名疾行侦察舰舰长问道。

“除非所有计划都失败,”德索亚说,“不然的话,在女孩和她的同伴被禁锢在静止区并击昏后,他们就会登船。”

“我们会用死亡之杖来对付怪物吗?”一名驱逐舰舰长问。

“会,”德索亚回答,“只要不伤到小孩就行。还有问题吗?”

会议室内一片沉默。

“升天修道院的马哈神父会给大家祝福,”德索亚神父舰长说,“上帝保佑你们。”

飞船跃迁入正常空间的那天,我们来到飞船顶部领事的卧室,准备一睹进入复兴星系的情景,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驱使我们去看。房间中央放着领事的大床,过去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睡在这上面,它可以折叠成睡椅的样子,于是我把它折叠起来。床后面有两个不透明的小房间,一个是衣橱,一个是淋浴/厕所两用房。但当船体变透明的时候,这两个小房间就会变成苍穹星野中的一个黑色小块。随着飞船从霍金速度慢慢减速,我们命令船体变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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