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守信用,”莫尔塞夫回答说,“但我深恐您见惯了奇事美景,对这里会大感失望的。在我们这里,您遇不到任何在您的冒险生活里常常遇到的那种插曲。马特山就是我们的琴博拉索山,凡尔灵山就是我们的喜马拉雅山,格勒内尔平原就是我们的戈壁大沙漠,而且他们现在正在那儿掘一口自流井,以便沙漠里的旅客能有水吃。我们有不少小偷,尽管没有报上说的那样多,但这些小偷怕警察甚于怕失主。法国是这样平淡无奇,巴黎又是这样文明的一个都市,以致在它的八十五个省境内——我说八十五个,因为我没有把科西嘉包括进去——嗯,在这八十五个省境内,您无论在哪一座小山上都可找到一座急报站,无论哪一个岩洞里都可找到一盏警察局安放的煤气灯。我只有一件事可以为您效劳,听您的吩咐,由我或请我的朋友到处为您介绍。其实,您也无需任何人为您介绍——凭您的大名、您的财富和您的天才,(基督山带着一个近于讽刺意味的微笑鞠了一躬)您可以到处自荐而受到很好的接待。实际上,我只能在一件事情上对您有点用:如果您需要我介绍巴黎某些生活习俗,舒服生活的经验,熟悉巴黎各大商场,我随时听候派遣,并为您找一所合适的住宅。我不敢像在罗马冒昧地分享您的住处那样,主动建议您分享我的住处。本人虽不公开宣扬利己主义,却是出类拔萃的利己主义者,因为在我家里除了我,只要不是女人,连个影子都容不下的。”
“啊,”伯爵说道,“那是准备金屋藏娇了,我记得在罗马的时候,您曾提到过一件计划中的婚事。我可以向您道喜了吗?”
“那件事到目前还只是一个计划。”
“所谓‘计划’,意思说是事实。”德布雷说道。
“不是的,”莫尔塞夫答道,“家父极想结这门亲事,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介绍您见一见这位即使不是我的太太,至少也是我的未婚妻的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
“欧仁妮·唐格拉尔!”基督山说道,“请告诉我,她的父亲不就是唐格拉尔男爵先生吗?”
“正是,”莫尔塞夫答道,“他是一位新封的男爵。”
“那有什么关系,”基督山说道,“假如他对国家有贡献,配得上这称号的话。”
“贡献大极了,”波尚回答说,“虽然身为自由派,他却在一八二九年为查理十世,谈成了一笔六万的借款,而查理十世就给他封了个男爵的称号,并赏他荣誉爵士的衔头,所以他也挂起勋章来了,只是,并不像您所想的那样挂在他的背心上,而是挂在他的纽扣眼上。”
“啊!”莫尔塞夫大笑着插进来说道,“波尚,波尚,这些资料您还是留给滑稽画报吧,别当着我的面来挖苦我未来的岳父了,”然后,他转向基督山,“您刚才提到了他的名字,这么说您认识男爵了?”
“不认识,”基督山漫不经心地说,“但我也许会很快认识他的,因为我要通过伦敦的理查德-布朗特银行、维也纳的阿尔斯坦-埃斯克莱斯银行,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担保,在他的银行里可享受无限贷款的权利。”
在基督山说到最后一家银行时,他用眼角瞟了一下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
倘若这个生客料到此话会在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身上产生反应的话,那么他没有猜错。马克西米利安悸动了一下,仿佛他受到电击似的。
“汤姆生-弗伦奇,”他说道,“您认识这家银行吗,先生?”
“我在基督世界的首都指罗马。与这家公司有业务往来,”伯爵平静地答道,“在与他们的交往上我能对您有所帮助吗?”
“哦!伯爵先生,也许您能帮助我们再做一些调查,因为至今我们的调查毫无结果;以前,这家银行曾帮助过我们,可不知为什么,它总是否认帮过我们。”
“很愿意为您效劳。”基督山说道,并欠了欠身。
“但是,”莫尔塞夫又说,“奇怪,我们怎么把话题扯到唐格拉尔身上去啦。我们在讨论给伯爵找一所适当的住宅,来吧,诸位,我们大家来建议一个地方吧,我们应该把这位新客人安置在我们大首都的什么地方好呢?”
“圣-日尔曼村,”夏多·雷诺说,“伯爵可以在那儿找一座漂亮的大厦,有前庭和花园的。”
“嘿!夏多·雷诺,”德布雷驳道,“您就知道您那死气沉沉,毫无生趣的圣-日尔曼村。别信他的话,伯爵先生,还是住在昂坦堤道街好,那才真正是巴黎的市中心呢。”
“在戏院大道中,”波尚说道,“挑一间有阳台的房子,住在二楼上。伯爵先生可以把他的银沙发带到那儿,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看着全巴黎的人从他眼前经过。”
“您有什么主意吗,莫雷尔?”夏多·雷诺问道,“您不提个建议吗?”
“噢,有的,”那青年微笑着说道,“我倒也有一个建议,但他已经有了这么多好的建议,我想他也许已选中了一个,可是既然他还没有回答,我也不妨再冒昧地提一个,请他到一座漂亮的大厦里租几个房间住,那是蓬巴杜夫人蓬巴杜夫人(1721—1764):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权欲熏天,生活奢华。式的建筑物,我的妹妹已在那儿住了一年,就在梅斯莱街上。”
“您还有一个妹妹?”伯爵问道。
“是的,先生,一个最好的妹妹。”
“她结婚了吗?”
“差不多九年了。”
“幸福吗?”伯爵又问。
“人间女人所能得到的幸福她都得到了,”马克西米利安回答说,“她嫁给了她所爱的人;在我们的家业衰败时,这个人对我们依然忠心耿耿。他叫埃马纽埃尔·埃尔博。”
基督山脸上显露出了一个旁人不易觉察的微笑。
“我度假的时候就住在那儿,”马克西米利安继续说,“我,和我的妹夫埃马纽埃尔,只要伯爵先生肯赏脸有所吩咐,都可以尽力为您效劳的。”
“请等一下!”阿尔贝不等基督山有回答的时候,就大声说道,“小心哪,您要把一位旅行家——水手辛巴德,一个到巴黎来观光的人,关到刻板的家庭生活里去啦。把来巴黎的观光客变成一位家长?”
“噢,不是的,”莫雷尔说道,“我的妹妹才二十五岁,我的妹夫三十岁。他们都是活泼愉快的年轻人。而且,伯爵先生当然是住在他自己家里的,只在高兴的时候才见见他们的。”
“谢谢,先生,”基督山说道,“假如您肯赏脸给我介绍一下的话,有机会能和令妹和她的丈夫相识已很满意了,这几位先生的好意我都无法接受,因为我的寓所已准备好了。”
“什么!”莫尔塞夫大声叫道,“那么说您还是要去住旅馆了,那未免太乏味了吧。”
“我在罗马是住得这样差的吗?”基督山微笑着说。
“天哪!您能在罗马花五万皮阿斯特装饰您的房间,但我想您不见得每天都准备花那样一笔钱吧。”
“我倒不是为钱才不住旅馆的,”基督山答道,“我早已拿定主意在巴黎要有一个固定住所,我是说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我早先已经派了我的贴身仆人去办了,他大概已经买下一座房子,并且派人布置过了。”
“您是对我们说,您有一个对巴黎熟悉的贴身侍仆!”波尚大声说道。
“他像我一样第一次来法国,他是黑人,不会说话。”基督山说道。
“这么说是阿里吗?”正当大家惊异不已时阿尔贝问道。
“是的,先生,就是阿里,他是我的黑奴,我的哑奴,我想,您在罗马见过他了。”
“是的,肯定,”莫尔塞夫答道,“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么您怎么能让一个黑奴为您在巴黎买房子,又怎么能让一个哑巴去布置房间呢?他会把一切事情都搞糟的,这个不幸的可怜虫。”
“您可别想错了,先生,”基督山回答说,“我的看法正巧与您的相反,他一切都会做得令我满意的。他了解我的嗜好,我的怪癖,我的需要,他到这儿已有一星期了,他会像一条猎狗一样凭本能自己去搜索的,他会把一切都为我妥当地安排好的。他知道我今天十点钟到,所以从九点钟起,他就在枫丹白露的木栅门口等候我了。他给了我这张纸条,上面有我新居的地址。您自己看吧。”说着,基督山递给阿尔贝一张纸条。
“香榭丽舍大街,三十号。”阿尔贝念道。
“哪,那可真是从没听说过的事。”波尚说道。
“派头真大。”夏多·雷诺接上一句。
“什么!您还没见过您自己的房子?”德布雷问道。
“没有,”基督山说道,“我告诉过你们了,我不愿迟到,我在马车里换衣服,一直到了子爵的门口才下车。”
“这几个青年互相对视着,一时又摸不清伯爵是否在演一幕喜剧,但他所说的每个字听起来又都是这样的朴实,令人无法相信他说的会是谎话,而且,他又何必要撒谎呢?”
“那么,”波尚说道,“我们只能尽力为伯爵先生效点微劳自慰了。我,可以凭我新闻记者的资格,为他打开各家戏院的大门。”
“非常感谢,先生,”基督山答道,“不过,我的管家已在每一家戏院里都为我定了一间包厢。”
“是那位出色的贝尔图乔先生,极其善于租窗口的吗?”
“是的,您那天光临的时候见过他。他当过兵,当过走私贩子。事实上,他什么都干过。我不很了解他究竟有没有和警察局发生过小摩擦。譬如说,用一把小刀子捅人之类的事。”
“而您选中了这位诚实的公民做您的管家是吗?”德布雷说道,“他每年要揩您多少油?”
“凭良心讲,”伯爵答道,“我相信比别人多不了多少。他很符合我的标准,认为天下没有办不到的事,所以我留用了他。”
“那么,”夏多·雷诺又说道,“既然您已安排妥当了,有了一位管家,又有了一所坐落在香榭丽舍大街上的大厦,您现在就只差有一位情妇了。”
阿尔贝笑了笑。他想起了他在剧院和伯爵包厢里见到的那个希腊美人。
“我有比情妇更好的东西,”基督山说道,“我有一个女奴。你们的情妇是从戏院、歌舞团或游戏场里弄来的,而我却是在君士坦丁堡把她买来的。她虽然花了我不少钱,但我不在乎。”
“但您忘记啦,”德布雷大笑着说道,“正像查理国王所说的:我们法国人天性最自由,她的脚一踏上法国领土,她便自由了。”
“谁会告诉她这一点呢?”
“随便是谁看见她都会的。”
“可是她只会讲罗马土话。”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至少我们可以见见她吧,”波尚说道,“不然,难道您还雇用了哑巴太监来侍候她吗?”
“噢,没有,”基督山回答说,“我可没有东方化到那种程度。我身边的人谁都可以自由地离开我,而当他离开我的时候,他大概已不再有求于我或有求于任何人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们才没有离开我。”
他们已经在吃餐后甜点和抽雪茄。
“亲爱的阿尔贝,”德布雷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现在已经两点半了。您的贵宾很有趣,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必须回到部长那儿去了。我要把伯爵的事告诉他,我们不久便可以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了。”
“小心点哪,”阿尔贝答道,“那可是谁都没办到的事啊。”
“噢,我们的警务部有三百万经费。不错,他们几乎总是有亏空,但那没关系,我们为这事是可以花五万法郎的。”
“您知道了告诉我一声好吗?”
“我可以答应您。再会,阿尔贝。诸位,再会。”
德布雷一离开房间,就高声大喊:“备车!”
“好!”波尚对阿尔贝说道,“我也不到众议院去了,但我已有了一篇文章的素材可以献给我的读者了,那比唐格拉尔先生的演说要强多了。”
“行行好吧,波尚,”莫尔塞夫说道,“别透露一个字,我求您了;请别把我介绍他推荐他的功劳抢掉吧。他很有趣是吗?”
“岂止是有趣,” 夏多·雷诺答道,“他确实是一个我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怪人。您也走吗,莫雷尔?”
“我把名片交给伯爵先生就走,他答应我到梅斯莱街十四号去做客的。”
“请相信我不会食言,先生。”伯爵欠身说道。
接着,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与德·夏多·雷诺男爵一起出门了,留下基督山单独与莫尔塞夫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