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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吐露真情(1)

同一时刻,人们听到维尔福先生在他的书房里喊道:

“出了什么事情呀?”

莫雷尔以求助的眼神看着刚刚恢复镇静的诺瓦蒂埃,后者向他瞥了一下他曾在类似情况下躲避过一次的那间小屋。

他刚刚抓起帽子,气息喘喘地躲进去,走廊上就响起了检察官的脚步声。

维尔福跑进房来,向瓦朗蒂娜奔去,把她抱在怀里。

“叫医生!叫医生!请阿夫里尼先生!”维尔福喊道,“不要了,我亲自去请。”

说着,他冲出房门。

莫雷尔则同时从另外一扇门冲了进来。

他刚才突然在心里触动了一桩可怕的回忆:他在德·圣·梅朗夫人猝死的那个夜晚听到的维尔福与医生之间的那场谈话,又在记忆中浮现了出来;这些症状跟巴鲁瓦临死前的症状也是一样的,虽说程度稍轻些,没那么吓人。

同时,基督山的声音似乎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他在两小时前曾说过“不论您需要什么,莫雷尔,到我这儿来好了,我有很大的力量。”

他刚想到这儿,就冲出门去,从圣奥诺雷区奔到马提翁街,又从马提翁街奔到香榭丽舍大街。

在这期间,维尔福先生乘坐的双轮轻便马车已经抵达阿夫里尼先生的家门。他把门铃拉得特别响,吓得看门人慌慌张张地开了门。维尔福无暇答话,径直向楼梯奔去。门房认识他,便放他过去了,只是对他喊道:“在书房里,检察官先生,他在书房里!”

维尔福庄开而不是推开书房的门。

“啊!”医生说,“是您?”

“是的,”维尔福说,顺手关上房门,“是我,现在轮到我来问您这儿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医生,我的家受到上天的惩罚啦!”

“什么!”后者说,他表面上虽然很冷淡,但内心却很激动,“您家里又有一个人病倒了吗?”

“是的,医生。”维尔福用一只痉挛的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喊道,“是的!”

阿夫里尼的眼光像是在说,“我早就告诉您这些是要来的,” 然后他慢慢地说出这些话,“是您家里的哪个人要死了,是哪个新的牺牲者将要在天主面前去指控我们的软弱了?”

维尔福的心里爆发出一阵悲哀的呜咽,他走近医生,抓住他的胳膊。

“瓦朗蒂娜!”他说,“这一次轮到瓦朗蒂娜了!”

“您的女儿!”阿夫里尼无限悲哀而惊奇地喊道。

“您瞧,您完全看到啦,”那法官喃喃地说,“去看看她吧,在她临死的床边,去请求她宽恕您对她的怀疑吧。”

“您每一次来找我,”医生说,“总是太迟了,可是,我还是去的。我们赶快吧,先生,对付仇敌是不能浪费时间的。”

“噢,这一次,医生,您不会再责备我软弱无能了。这一次,如果让我知道谁是凶犯,我会惩罚的。”

“我们先去设法挽救那个牺牲者吧,将来再去想为她复仇的事情,”阿夫里尼说,“来吧。”

维尔福来的那辆轻便马车载着他们疾驰而去,这时,莫雷尔正在敲基督山的门。

伯爵在书房里,正在用匆忙的目光快速地看贝尔图乔匆匆地拿进来的一封信。

听到两小时前离开他的莫雷尔又来见他,伯爵便立即抬起头来。

这两个小时中间,这个年轻人想必也跟伯爵一样,经历了不少事情,因为这个年轻人跟他分手时是笑容可掬的,这会儿却是满脸惊慌之色。

伯爵跑过去迎接他。

“怎么啦,马克西米利安?”他问道,“您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得很。”

莫雷尔一下子跌坐在一张椅子上。

“是的,”他说,“我来得很匆忙,我要跟您说一说。”

“您家里的人都好吗?”伯爵亲切慈爱地问,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的诚恳。

“谢谢您,伯爵,谢谢您,”那青年说,他觉得难以启口,“是的,我家里人都很好。”

“那就好了,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讲?”伯爵焦急地问道。

“是的,”莫雷尔说,“不错,我刚从死神进去的房子里出来就跑到您这儿来了。”

“这么说您是从莫尔塞夫先生家里出来的?”基督山问道。

“不,”莫雷尔说,“莫尔塞夫家死人啦?”

“将军刚才饮弹自尽了。”基督山非常冷淡地回答。

“噢,多可怕的不幸啊!”马克西米利安喊道。

“对于伯爵夫人,对于阿尔贝并不是不幸,”基督山说,“宁可死去一个父亲和丈夫,也不要丢人现眼的活的父亲和丈夫,鲜血会洗去耻辱。”

“可怜的伯爵夫人!”马克西米利安说,“我非常可怜她,——这样高贵的女人。”

“也可怜一下阿尔贝吧,马克西米利安,因为,相信我,他不愧是伯爵夫人的儿子。让我们回到您的身上来吧,您匆匆地赶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吗?”

“是的,我需要您,我简直要疯了,我想在只有上帝才能帮助我的情况下,唯有您能帮助我了。”

“告诉我那是什么事情。”基督山答道。

“哦!”莫雷尔说,“我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向世人的耳朵泄露一桩这样的秘密;可是厄运在迫使着我,情势在逼着我非说不可,伯爵。”

“您以为我爱您吗?”基督山亲热地握住那青年的手说。

“噢,您鼓励了我!而这里有一样东西告诉我,”他用手按在心上说,“我对您应该没有秘密。”

“您说得对,莫雷尔,上帝在对您的心说话,而您的心在转告您。告诉我他说了些什么话。”

“伯爵,您可以让我派巴蒂斯坦去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吗?那个人也是您认识的。”

“我随意听您的吩咐,我的仆人也一样。”

“噢,假如我听不到她好转的消息,我就不活了。”

“要我叫巴蒂斯坦来吗?”

“不,我亲自去跟他说。”

莫雷尔走出门叫来巴蒂斯坦,低声向他说了几句话;仆人连走带跑地出发了。

“嗯,您派他去了吗?”基督山看见莫雷尔回来,关切地问。

“是的,现在我可以比较安心一些了。”

“您知道我在等着呢。”基督山微笑说。

“对,我,我这就要说了。您请听好,有一个晚上我来到一个后花园,躲在繁密的树丛后面,谁也不会料到我在那儿。有两个人从我的身边走过;请允许我暂时不说出他俩的名字;他们在低声地谈话,而我因为对谈话的内容非常关心,所以一字不漏地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

“莫雷尔,假如我可以从您苍白的脸色和颤抖不止的身体来判断的话,我敢说这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噢,是的,非常悲惨,我的朋友!我所在的那座花园的主人家刚刚死了一个人。谈话中的两个人,有一个人我听得出,就是花园的主人,另一个是医生。而且前者正在向后者诉说他的忧心和恐惧,因为在一个月来,死神第二次降临他的家,并且来得那么快,来得那么不可预料,任恩都说那是上帝的迁怒派来了杀人的天使。”

“啊,啊!”基督山急切地望着那个青年说,并用一个难以觉察的动作转动了一下他的椅子,这样,他自己可以坐在阴暗的光线里,而马克西米利安则全部沐浴在阳光里。

“是的,”莫雷尔继续说,“死神在一个月内连续两次进入了那座房子。”

“那医生怎么回答呢?”基督山问。

“他回答说……他回答说,那种死绝不是一种自然的死亡,而全都归罪于……”

“归罪于什么?”

“归罪于毒药。”

“真的吗?”基督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这种咳嗽在他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可以用来或是掩饰他的脸红,或是掩饰他脸色的变白,或是掩饰他听对方说话时的关注神情,“马克西米利安,您真的听见他这么说了?”

“是的,我亲爱的伯爵,我听到的。那医生还说,假如再有人这样死掉,他就一定要诉诸法律了。”

基督山听话时态度非常镇定,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嗯!”马克西米利安说,“死神第三次又来了那座房子的主人或医生都没哼一声。死神现在又在快作第四次降临了。伯爵,我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我究竟应该怎样办呢?”

“亲爱的朋友,”基督山说,“我觉着您是在说一桩我俩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您在那儿听到谈话的这座宅子,我是知道的,或者至少我是知道有一座像那样的宅子的;这座宅子里有个花园,有个一家之主的父亲,有个医生,还有过三次奇怪的突然死亡。嗯!您瞧,我没听到过什么悄悄话,可这些事我也知道得跟您一样多,但我可曾有过良心上的不安吗?没有!这些事跟我不相干。您说似乎有一位灭绝天使在天主的震怒下选定了这座宅子;嗯!谁能说您的假设就不是实情呢?可是那些连利害攸关的人都不愿意看见的事情,您也就别去看了吧。倘若降临到这座宅子上的,不是天主的震怒,而是他的审判,马克西米利安,那您就转过头去,听凭天主去审判吧。”

莫雷尔打了一个寒战。伯爵的语气中带着某种哀伤,庄严和可怕的气氛。

“而且,”伯爵继续说,他的口气突然改变,使人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在说,“而且,谁说它会再来呢?”

“它已经又来啦,伯爵!”莫雷尔喊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赶来见您的原因。”

“嗯!您希望我怎么做呢?难道您希望我,譬如,把这个消息去通知检察官吗?”

基督山说最后这几个字意味深长,莫雷尔站起来喊道:“您知道我所说的是谁,不是吗,伯爵?”

“呵!非常清楚,我的好朋友,而且我要一清二楚地向您证明我这一点,或者说得确切些,我还可以按人对号呢。有一天晚上,您在维尔福先生的花园里散步,就按您所说,我推想就是圣·梅朗夫人去世的那天晚上吧。您听到了维尔福先生和阿夫里尼先生谈论圣·梅朗先生及其夫人的令人诧异的死因。阿夫里尼先生甚至认为这两次都是中毒死亡的,这句话被您这个举世难寻的老实人听到了,从那时起,您心里就敲起鼓,良知上总感到不安,整天价在问自己,应该揭露这个秘密呢还是守口如瓶?我们不是在中世纪,亲爱的朋友,现在已不再有宗教法庭了,也不再有光明磊落的审判法官了。您向那些人究竟去要求什么呢?‘良心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正像斯特恩斯特恩(1713—1768):英国小说家。说的那样。哎!亲爱的,倘若他们在睡觉,就让他们去睡吧,倘若他们失眠,就让他们吓得脸色发白地去辗转反侧吧,为了天主的爱,您就只管安然入睡吧,您没什么可内疚的,不用影响睡眠。”

莫雷尔的脸上露出一种可怕的痛苦的神情,他抓住基督山的手。

“可是现在它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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