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您看不出来您自己个儿的问题吗?”男爵夫人说,“如果,碰巧,莫尔塞夫先生来了,他就会知道卡瓦尔康蒂先生在那个房间里,而他尽管是欧仁妮的未婚夫,却从来没让他进去过。”
“您这个碰巧用得好,”银行家说,“因为,说真的,正因为我们很少见到他,要是‘碰巧’把他招来了,那才真叫碰巧呢。”
“可要是他来了,见到那个青年跟您的女儿在一起,他会不乐意呀。”
“他!您错啦。阿尔贝先生可不会赏我们这个脸,为他的未婚妻吃醋,他爱她还到不了那个程度呢。而且,他不乐意我也不在乎。”
“可是,我们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是的,我们所处的地步,您想知道我们处在什么地步吗?在他母亲举行的舞会上,他同我女儿只跳了一次舞,而卡瓦尔康蒂先生却跳了三次,可他只当没那回事。”
“阿尔贝·莫尔塞夫子爵来访!”仆人大声通报说。
男爵夫人急忙站起来,想走到书斋里去,唐格拉尔拉住她。
“别去!”他说。
她吃惊地望着他。
基督山装作全然没有看见这场好戏。
阿尔贝进来了,他打扮得非常漂亮,看起来很快活。他很有礼貌地对男爵夫人鞠了一躬,对唐格拉尔如熟人一般地鞠一躬,对基督山则很亲热地鞠一躬。然后又转向男爵夫人说:“我可以问问唐格拉尔小姐好吗?”
“她很好,”唐格拉尔连忙回答,“她现在正在她的小客厅里和卡瓦尔康蒂先生练习唱歌。”
阿尔贝保持着他那种平静和漠不关心的样子;他也许心里气恼,但他知道基督山的眼光正盯着他。
“卡瓦尔康蒂先生是一个很好的男中音,”他说,“而欧仁妮小姐则是一个很棒的女高音,而且钢琴又弹得像泰尔贝格泰尔贝格(1812—1871):奥地利钢琴家、作曲家。1838年至1848年间曾在欧洲和拉丁美洲巡回演出,取得很大成功。一样妙。他们合唱起来一定是很好听的。”
“他们两个配起来非常妙。”唐格拉尔说。
这句话粗俗得都使唐格拉尔夫人面红耳赤,阿尔贝却好像没有注意到。
“我的歌也唱得不坏,”年轻人继续说,“至少我的音乐教师都这么说;咳!说来也奇怪,我的嗓音就是没法跟别人配起来,尤其是跟女高音怎么也合不到一起。”
唐格拉尔微笑了一下,好像是说,那没关系。然后,显然他很想取得他的效果,就说:“王子和我的女儿昨天大受赞赏。您没有来参加吧,莫尔塞夫先生?”
“什么王子?”阿尔贝问。
“卡瓦尔康蒂王子呀。”唐格拉尔说,他坚持要这样称呼那个青年。
“对不起,”阿尔贝说,“我可不知道他是一位王子。那么昨天卡瓦尔康蒂王子和欧仁妮小姐合唱了吗?不用说,那肯定很好听。很遗憾我没有到场。但我没法接受您的邀请,因为我已经答应陪着家母去参加夏多·雷诺伯爵夫人主持的德国音乐会。”
这样,在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莫尔塞夫又说:“我可以去向唐格拉尔小姐问好吗?”好像这件事以前从未有过似的。
“等一会儿,”银行家拦住那青年说,“您听到那支好听的小曲了吗?达,达,达,达,蒂,达,蒂,达,达,真是妙极啦,等一下,让他们唱完再说吧!好!棒!棒哇!”银行家热烈地喝彩。
“没说的,”阿尔贝说,“真是妙极了,谁也甭想比卡瓦尔康蒂王子更能理解他故乡的音乐了。您是说王子的吧,嗯?再说,就算不是王子,也不妨弄一个当,这在意大利不费什么事。不过,说到咱们这两位可爱的音乐家,唐格拉尔先生务必帮我们个小忙:请您要求唐格拉尔小姐和卡瓦尔康蒂先生再唱一段,先生千万别告诉他们外面有个生客。稍稍隔开一段距离欣赏音乐,让音乐家待在半明半暗的地方唱歌,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因此谁也不会打扰他,那可真是件妙不可言的事儿,这样他就可以尽情地抒发天才的灵感或者倾吐内心的激情了。”
阿尔贝这种毫不上心的态度令唐格拉尔十分气恼。他把基督山拉到一边。
“您觉着我们那位情人如何?”他说。
“天哪!在我看来,他很冷淡,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您想怎么样?您已经有言在先了呀!”
“也许,我是答应过,但我答应要把我女儿嫁给一个爱她的男人而不是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您瞧这个人,冷冰冰地像座石雕,和他父亲一样趾高气扬;即使他也很有钱,即使他也和卡瓦尔康蒂家族一样有很多财产,我也会不屑一顾的。说真的,我还没有征求过我女儿的意见,但如果他很有兴趣……”
“噢!”基督山说,“也许是我的偏爱让我盲目,但我可以向您保证,莫尔塞夫先生是个很可爱的青年,他一定会使小姐很幸福,而且他迟早都会有点造诣,他父亲的地位很不错。”
“哼!”唐格拉尔说。
“那有什么可怀疑的?”
“我指的是过去——过去那种贫贱的出身。”
“但一个父亲过去的生活影响不了他的儿子。”
“那倒是真的。”
“瞧,不要一时头脑发热;一个月前,您觉得能结这门亲感到美滋滋地……您要理解我很难过,因为您是在我家结识了这个小卡瓦尔康蒂的,但我要对您再说一遍,我并不了解他。”
“但我可知道几分。”
“您了解过了吗?”
“那还须得了解吗?对方是怎么样的人物,不是一眼就可以知道的吗?第一,他很有钱。”
“这一点我可不能确定。”
“但您对他负责的呀。”
“负责五万里弗尔——小意思。”
“他受过出色的教育。”
“哼!”这次可是基督山这样说了。
“他是一个音乐家。”
“意大利人没有不是音乐家的。”
“我说,伯爵,您对那个青年人太不公平了。”
“嗯,我承认这件事让我很不高兴,您和莫尔塞夫一家人的关系已经那么长了,他这样来插在中间,我真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唐格拉尔大笑起来。“您真像是个清教徒,”他说,“那种事情可是天天都有的。”
“但您不应该就这么毁约,莫尔塞夫一家人都巴望结成这门亲事呢。”
“真的?”
“当然。”
“那么让他们来把话说明白吧,您可以给他父亲个暗示,您跟那家人的关系既然这么密切。”
“我!您从哪儿看出我跟他们府上好啦?”
“依我说,从他们府上的那次舞会呗。嘿!那位伯爵夫人,骄傲的梅尔塞苔丝,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加泰罗尼亚女人,她平时连对她最熟的朋友都懒得开声口,却挽着您的胳膊到花园里去,在小路上待了半个小时才回来。”
“喔!男爵,男爵,”阿尔贝说,“您觉得我们都听不见了;您是位音乐迷呵,这样做可太损啦!”
“好,好,讽刺家先生。”唐格拉尔说。
然后他又转向基督山:“您负责对他父亲谈谈这件事好吗?”
“责无旁贷,只要您信得过。”
“不过,这一次事情要办得爽快,有定局。如果他们果真要我的女儿,就要把日期定下来,宣布聘娶条件。总之,最后不是和睦相商就是反目为仇;不过您要知道,不能再久拖不决了。”
“是的,先生,这个事情我代您留心就是了。”
“我并不是说很心甘情愿地在等待他,但我确实也在等待他。您知道,一个银行家必须忠实于他的诺言。”
唐格拉尔就跟半小时前卡瓦尔康蒂先生那样叹了一口气。
“好!棒!棒哇!”莫尔塞夫模仿这位银行家的样子喝彩,因为此时正一曲终了。
唐格拉尔开始怀疑地望着莫尔塞夫,这时忽然有一个人过来向他低语了几句话。“我就回来,”银行家对基督山说,“等一下我。我也许有一件事情要对您说。”
男爵夫人趁她丈夫不在的当口,把女儿那间小客厅的门推开。于是,只见安德烈先生像弹簧似的跳了起来,他本来是和欧仁妮小姐并排坐在钢琴前面的。
阿尔贝微笑着向唐格拉尔小姐鞠了一躬,而小姐则不慌不乱,用她往常那种冷淡的态度还了他一礼。
卡瓦尔康蒂显然十分狼狈;他向莫尔塞夫鞠躬,莫尔塞夫则努力以最不礼貌的神情对待他。
然后阿尔贝就开始称赞唐格拉尔小姐的歌喉,而且说,他听了刚才她唱的歌之后,他很后悔昨天晚上没能来参加。
卡瓦尔康蒂觉着一个人站在一旁很尴尬,就转过身去和基督山讲话。
“来,”唐格拉尔夫人说,“别再唱歌和讲好听的话了,我们去喝茶吧。”
“来吧,罗茜。”唐格拉尔小姐对她的朋友说。
大家走进隔壁的客厅,里面已经准备好了茶点。
等到大家按照英国人的规矩,把茶匙留在杯子里的时候,门又开了,唐格拉尔神情激动地出现在门口。
基督山对这种激动的神色看得尤为清楚,就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银行家。
“咳!”唐格拉尔说,“我刚收到希腊的回信。”
“哦!哦!”伯爵说,“您出去是为了这件事情啊?”
“是的。”
“国王奥托还好吗?”阿尔贝以最轻松的口气问道。
唐格拉尔并不作答,只是又向他投去一个狐疑的目光;基督山转过头去,掩饰住他脸上同情的表情,但那种表情一转眼就过去了。
“我们一块儿回去好不好?”阿尔贝对伯爵说。
“只要您愿意。”伯爵回答。
阿尔贝不明白银行家干吗要用这样的眼光瞧着自己;所以,他就转过身去对着基督山——他心里当然是一清二楚的。
“您看到他看我的这副目光了吗?”他问道。
“看到啦,”伯爵说,“难道您认为这目光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想有吧;他说希腊来的消息,究竟是什么意思?”
“您叫我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想,您在那个国家是有耳目的。”
基督山微微一笑。一个人想要避免回答对方的提问时,常会像这样微笑。
“别说了,”阿尔贝说,“他来了。我去恭维恭维唐格拉尔小姐的首饰,叫她父亲跟您说话。”
“如果您一定要恭维她,最好还是恭维她的嗓子吧。”基督山说。
“不,那是人人都会说的。”
“我亲爱的子爵,您未免鲁莽得太可怕啦。”
阿尔贝含笑向欧仁妮走过去。
这当儿,唐格拉尔把嘴巴凑到基督山的耳朵上。
“您的忠告太好了,”他说,“在‘费尔南’和‘雅尼那’那两个名字后面,果然包含着一段可怕的历史。”
“啊,是嘛!”基督山说。
“是的,我会说给您听的;不过要把那个年轻人带走;现在同他在一起我感到实在受不了。”
“我会这么做的,他要陪我一同走,现在,您还需要我将他父亲叫来?”
“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好吧。”
伯爵向阿尔贝示意了一下。
两个人向夫人和小姐鞠躬告辞走出门去。阿尔贝对于唐格拉尔小姐的蔑视安之若素;基督山则向唐格拉尔夫人重申他的忠告,一个银行家的妻子应该具有确保自己未来的谨慎安排。
卡瓦尔康蒂依旧成了情场上的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