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赢了一局,灵公的兴致更高。来来回回弹了几十次,灵公只输一次。
灵公玩着玩着,渐渐觉得累了,看着市井里骚动的百姓,突然对屠岸贾说道:“弹鸟哪有弹人好玩啊,寡人与卿家来比试,射中眼睛的人胜出,射中肩膀就免了,没射中的用大斗罚酒。”
说完,灵公拿起弹弓,对准一个包着头巾的农民射去,刚好打中了农民的眼睛,那农民大声惨呼,灵公拍手大笑,还让近臣和妃嫔一起弹射。一时间,绛霄楼上飞石声不断,弹雨射向市井里,百姓伤者无计,乱成一堆,掩面逃窜。灵公在上面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出来。
灵公边笑边指着百姓说道:“寡人登台这么久,玩乐无数次,从没像今天这么快乐,哈哈哈!”
屠岸贾谄媚道:“主公妙计,这快乐确实妙不可言。”
灵公笑道:“以后卿等要经常陪寡人玩这游戏。”
这时一个侍卫上前禀告:“赵相国求见。”
灵公脸色陡地下沉,怒道:“不见。”
“是。”侍从退下。
灵公对左右说道:“好个赵盾,一听到寡人玩得高兴就来搅场子,他越来越放肆了。”
屠岸贾对灵公耳语:“微臣一定尽快敦促鉏麑杀掉此人。”
灵公点头,什么话也没说,阴沉着脸宣布回宫。
赵盾这边也闷闷不乐地回到府里。
赵朔为父亲端来一杯茶,忧心地问道:“父亲,主公还是不肯见您吗?”
赵盾叹了一口气,说:“主公近来越来越胡闹了,以前我说的话他当面还肯点头认错,现在连见他一面都难。”
“主公昏庸,就算见上了又有何用,主公一向和父亲有隙,又怎会听父亲的劝谏?父亲不必难过,独善其身也不亏做臣子的德行。”
“话虽是如此说,但身为一国正卿,眼见主公无道,又岂能坐视不管?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如果当初立黑臀为主,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烦恼了。”
“父亲,听说主公今日在绛霄楼上用弹弓弹射百姓,此事当真?”
“当真,我也是为了此事才恳请面见主公,再这样下去,晋国就要亡了,唉……”
“父亲,孩儿斗胆恳求您以自身安危为重,您已为国操劳了几十年,眼下国君对您不善,如果您再直言相谏,只怕……只怕……”说到这里,赵朔眼泪流出。
赵盾拍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朔儿,为父明白,你不必替我担心,我一定会对主公婉言相劝。”
“父亲……”
“不必多说,如果父亲此时明哲保身的话,将来有何面目去地下见文襄二公。”
“孩儿既然不能相劝父亲,只好希望父亲万事小心,伴君如伴虎。”
“嗯,你得好好叮嘱妻小,千万别让他们惹出什么事,主公现下恼恨我赵氏,不可以引火烧身。”
“是,孩儿明白。”
“退下吧!”
“是。”
灵公这些天取消早朝。赵盾没法,求见不成,早早地守候在御花园的入口处,他知道灵公每天必经此地。一直等到中午时分,也没发现灵公身影。
这时,突然有两个内侍抬着一个竹笼子从宫里出来。赵盾见两个内侍神色有异,心中颇为纳闷:“宫中怎么会有笼子要送出门,这其中必有缘故。”
赵盾向两个内侍招手:“你们过来。”
两个内侍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低着头抬着笼子,脚步越来越快。
赵盾跑到两个内侍跟前,问道:“竹笼中藏着什么东西?”
一个内侍颤抖地说:“相国大人,您要看就自己看吧,我们这些小人不敢多说。”
赵盾打开竹笼,只见一只手已伸出在外,再细看,却是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尸体。
赵盾大惊,忙问道:“这是何人?因何而死?为何被肢解?”
两内侍只低着头,不说话。
赵盾怒道:“还不快如实道来?”
两内侍低着头,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赵盾终于忍无可忍,厉声道:“你们再不说话,我就当你们是杀人凶手,先把你们给斩了。”
这话果然奏效了,一个内侍支吾道:“这是宫里的一个……御厨,主公命他煮熊掌下酒,催促了好几次,他才把熊掌煮好,可……可主公嫌熊掌煮得不熟,坏了酒兴,主公……愤怒之下,就用铜斗砸死了他,然后让人把他肢解,让小的们抬出宫去……”
赵盾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挥手让内侍抬走笼子。接着便找到同朝重臣范武子,对他说道:“主公无道,视人命如草菅。国家危亡,只在旦夕之间。如今我和你贵为公卿,不如一起前往宫中劝谏主公吧?”
范武子点头说道:“如果我们两人劝谏还不管用的话,其他人就更不敢劝谏。不如让我先入谏吧,若主公不听,赵公再谏。”
“也好,不过一定要小心,主公喜怒无常,切不可直言顶撞。”
“知道了,我先去了。”
灵公杀完厨子之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不就是熊掌没煮熟吗?让他再煮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唉,怎么最近自己越来越暴躁了?都怪你,赵盾,要不是你这个老匹夫,寡人岂会这么焦躁不安?
这时,侍卫禀告范武子求见,灵公点点头,没有拒绝。
灵公坐在明堂里,望见范武子,堆起笑脸迎道:“寡人知道大夫此次来是要谏言,大夫不必说了,寡人已经知错了,今后一定会改的。”
范武子颔首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社稷之福也,主公如此说,真是万民的欣幸!”
范武子出宫后,来到赵盾府上,将灵公的话转述给赵盾。
赵盾捻须叹道:“主公若真能悔过,很快就知端的。”
范武子凝眉问:“相国大人莫非以为主公只是在敷衍我?”
赵盾愁眉不语,良久才说:“主公若能改过,做臣子只有高兴的份儿,我们不妨看看主公明日有何表现,如果主公不食言,我们当尽心辅佐主公中兴。”
赵盾在宫廷附近游乐的地方布置好了眼线。
次日,灵公免朝,驱车往桃园游玩。
探子告知赵盾后,赵盾对范武子说:“主公如此举动,岂像改过之人?我今日不得不直言劝谏了!”
说完,赵盾前往桃园门外,径直来到灵公面前,上前参拜道:“臣赵盾参见主公。”
灵公惊讶地问:“寡人没有召见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盾稽首再拜,朗声说道:“请主公恕罪!微臣有言启奏,望主公宽容采纳。臣听说有道明君以让民快乐为乐,无道的君主以让自己快乐为乐;况且,身体的享乐也应当止于宫室嬖幸,田猎游乐,自古鲜有以杀人为乐者,如今主公纵犬咬人,放弹打人,又因为小过肢解御厨,主公所做的这些历来为有道之君所不为。人命关天,主公如此滥杀,微臣担心百姓会生内叛之意,诸侯会起外离之心,桀、纣亡国之祸悠悠在历,主公不可不细察,否则,臣恐亡国之祸不远矣。微臣今日如果不说真话,以后更没人敢说真话,臣实在是不忍心坐视晋国大厦将倾,所以这才冒死谏言,恳请主公回辇入朝,痛改前非,绝荒游,弃嗜杀,重保晋国社稷大业,臣虽死不恨。”
灵公虽有诛杀赵盾之心,这时听赵盾的话句句在理,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用长袖掩面说:“卿所言极是,但寡人今天已经来了,下次一定听卿的劝告,绝不食言!”一面在心里骂道:“就会装好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国君吗?等你装够了好人,寡人拿你喂狗。”
赵盾见灵公仍不悔改,心下也豁出去了,便用身子挡着园门,不放灵公进去。
屠岸贾在一旁说道:“相国进谏,虽然是好意,但是主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如果空手回去,岂不被国人耻笑,失了君王的大体?相国如果有政事,何妨等主公明日早朝,在朝堂中商议,如何?”
灵公接口道:“明日早朝,赵卿再与寡人好好商议吧,卿先退吧!”
赵盾还是不肯退。说实话,他的心情也是很焦虑的,诸侯环伺,稍不留神,晋国就有可能处于下风。国政一向是他打理的,所以他的责任感是非常强的,他确实非常看不惯灵公,但碍于臣子的身份,不好做出过分的事。
“怎么,相国今天非要主公丢尽面子才罢手吗?”屠岸贾冷冷地盯着赵盾。
赵盾瞪了屠岸贾一眼,闪身让灵公进去,遥望灵公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亡国败家,皆由你们这两个混蛋。”
灵公游玩得正欢的时候,屠岸贾突然叹道:“赵盾不死,以后就没有这种快乐了!”
灵公忿然道:“自古臣制于君,不闻君制于臣。卿家何日才能除掉他?”
屠岸贾沉吟道:“除掉一国相国,一定要做得干干净净,容臣再敦促鉏麑,千万不能给主公留下什么骂名。”
灵公这时心情大变,说道:“就是留下骂名也没关系啊,只要杀了赵盾这个老东西就行。”
屠岸贾听到这里,心里在发笑,心想主公杀赵盾比自己还急,这是好事啊,到时这相国之位肯定非我屠岸贾莫属。
屠岸贾恭敬地说:“赵盾这老家伙是一定要杀的,但牵连甚广,还是务必做得干干净净,微臣的想法是等鉏麑刺杀了赵盾,我们再把鉏麑杀掉。一来表明这事情和主公绝对没有任何关系,二来也向世人表明主公对赵相国敬爱有加,故而第一时间杀掉刺杀他的人。”
灵公欢悦地说:“卿家想的真周到,倘若这事办的妥当,国政自然就劳烦卿家了。”
屠岸贾心下大喜,主公总算把好处亲口说出来了,行礼道:“臣为主公办事,不求爵禄,但求主公能开心。”
灵公说道:“卿家,这里有黄金五百两,你先拿回去,分两百两给鉏麑,让他务必死心塌地干掉赵盾。”
“主公,这倒不必。”
“爱卿跟寡人客气什么?”
“是,恭敬不如从命,那臣先回了。”
“嗯,好的。”
晚上,一个彪形大汉来到屠岸贾的府门前,老仆人领着大汉来到屠岸贾的密室前,大汉推门而入。只见屠岸贾坐在油灯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大人。”鉏麑向前请安。
“坐吧,鉏麑,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还没办好?”
鉏麑顿了一会,说道:“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今大人有事相托,鉏麑岂能不知恩图报,只是此事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屠岸贾冷冷道。
“赵相国是国家重臣,贤名远播,鉏麑若把他刺杀了,岂是忠义之人?小人恐为万民唾弃,大人还是找其他人吧!”
屠岸贾闷哼一声,说道:“难道你答应我的事又反悔就是忠义吗?”
“属下知错,还请大人见谅,下次大人若有事相托,属下一定万死不辞。”
“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常说要报恩,现在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推三阻四,鉏麑,我该怎么说你好呢?是我屠岸贾对你不好,还是……”
“大人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自知有愧。”
“既然有愧,为何不尽力把事情办好?”
“大人若要小人去死,小人也心甘情愿。不是属下不肯为大人效力,只是相国大人……”
“够了,赵盾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他架空君王,独揽大权,主公敢怒不敢言,你还真把他当成忠义之辈了,他不过是想积攒实力,将来图谋篡位。人心深似海,你还真把那些黔首之言当真了。”
“但相国确实口碑不错啊!”
“口碑这东西能当真吗?你只要会装,也可以有那样的口碑。赵盾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故意收买人心,天下皆以为他贤德,其实是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如今你若把他杀了,不但于国无伤,反而是忠君爱国、保我晋国社稷的慷慨之举。再说,主公中兴之日,定有用你之时。”
鉏麑皱眉问道:“赵相国他真的是这样一个人?”
“不错,我和他同朝为官这么久,岂不如外人知道的多?”
“但是当今国君荒淫无耻却是尽人皆知的,为了这样一个国君而刺杀国家重臣,属下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