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彦鸿和振非自然是没有意见,点了点头,车夫也就乖觉的将马车拉到了巷子口,说是在外面等着便是。朱雀街里头果然繁华,就算是商会期间,外头人声喧沸,这里面也不像外面那样吵闹。
“好大的胆子,竟然刚在这里闹事!”几个人走走停停,却不料前头陡然传来了一阵厉声的呼喝。在这里行走的都不是什么寻常人,果然,一听见闹事这两个字,已经有不少侍从装扮的人无声的拔出了剑,就连振非都摆好了一个防御的姿态。倒是慕琴皱眉,饶有趣味的往前走去,她初来乍到也知道这个地方卧虎藏龙,竟然还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倒是让慕琴好奇不已。
振非脸色一僵,正想出声制止慕琴,不料柳彦鸿却笑了笑:“振大哥不必担心,在这种地方其实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也好。”
振非无奈,柳彦鸿算是自己的少爷,他的命令自然要听,更何况慕琴已经离他们有几步之遥了,振非也只得和柳彦鸿一起跟了上去。
慕琴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前面的侍卫已经刷刷的收回了长剑。探出身子一看,才发现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狼狈不堪的样子,被几个人抓住了手腕,根本就动弹不得。难怪这些侍卫们都不以为意,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必要只得拔剑出鞘。
倒是那少年被人抓住了还拼命的反抗,死死的抱着怀里的一个布包。
慕琴的心中一动,那个孩子瞪着比自己要高出不少的中年男子,一脸的凶狠,对方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赶了过来,抬起手便是一个耳光重重的打过去。
“兔崽子,老子好好和你说你不听,非要逼我动手!”那男人狠狠的啐了一口,出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因为发福的缘故,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水。看穿着打扮,应该某家店铺的掌柜才对。
然而就在他还想继续打下去的时候,一股莫名的距离已经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肘,让他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男人回过头来,发现眼前的原来不过是个女子,只是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肘,力气之大让他痛得几乎快说不出话来了,只得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最好别乱动,也别让你手下的人过来,否则保不齐……我怕自己一个失手会扭断的手臂。”慕琴的手腕力气变得越发大了,一脸狠厉的说道。
“你别乱来啊我警告你,这里可是朱雀街,紧邻着府衙的……”男子说话的时候磕磕绊绊,可是手一挥,手下的人还是退了下去。
柳彦鸿站在一边叹了一口气,这个翁主还真是好管闲事,不论发生了什么她都喜欢插一脚。无奈之下,他也只得收拢自己手中的折扇,轻轻拍了拍那胖子的手臂:“王掌柜,别来无恙啊?”
“你认识这个人?”慕琴皱眉。
“原来是柳公子,柳公子救命啊!”王掌柜一见了柳彦鸿立刻就鬼哭狼嚎起来,一个劲的只说救命。显然是看出来两个认识,说话也有底气起来。
“哼。”慕琴冷哼了一声,松开了王掌柜的手臂。
那姓王的自然是害怕,立马躲到了自己伙计后头,再也不敢靠前,倒是柳彦鸿轻轻笑了起来:“王掌柜这是做什么,我们做生意的,只讲和气生财,何必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在街上欺负他,叫人瞧见了,也有损你珍宝斋的名号。”
“柳公子真是明察,王某也是个生意人,哪里会做出这种事。”柳彦鸿话音方落,王掌柜就忙不迭的叫苦,“这个孩子明明说好了要把东西卖给我们,只是临时反悔还打了我的人,这才想捉住他,给个交代不是。”
“他胡说!”被人抓住手臂的少年高声喊了起来,“明明是他故意讹我的东西,被我听见了,所以我才不肯卖的。”
慕琴的神色一冷,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那少年现在还被人死死的抓住了脖颈,一张小脸上满是污浊。推己及人,这个孩子……身上依稀有着当年自己的影子。
“胡说八道。”王掌柜拂袖,然而神色已经有些改变了,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明明是他打伤了我的伙计在先,就算真的到了衙门我们珍宝斋也是不理亏的。慕琴知道自己此刻出头无非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可是看着那个孩子倔强的眼神,她始终无法装作视而不见。深吸了一口气,慕琴正准备动手抢人,柳彦鸿却不动声色的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你说王掌柜要讹你的银子,你可知道珍宝斋在汤歌王都也是出了名的首饰店,就算是千金贵女们也喜欢来这里挑选首饰,这么大的家业,你有什么宝物,值得他们讹诈的?”柳彦鸿的用词很暧昧,一时间王掌柜站在一边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几次三番的想说些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原本就因为发福的身躯而不停冒汗的脸孔此刻更是油光满面,不停的用手巾拭汗,倒是那个孩子浑然不惧的样子,咬牙切齿的说道:“是我们家里祖传的一把匕首,他说值三十两银子,我原本也是准备卖给他的。可是后来他去写合约的时候,我分明听见这个人在后头和伙计说这匕首起值三千两,所以我才反悔不肯卖给他的。”
“一派胡言!”王掌柜恨恨的说道,使了一个颜色示意手下直接将这少年拖走,然后转身对柳彦鸿抱拳施礼道:“柳公子的时间宝贵,王某就不敢耽误了。”
“王掌柜慢行一步。”柳彦鸿的神色一冷,手中的折扇并拢成剑般的斜斜指在了对方的心口处,因为他靠的近,这一出手又是猝不及防,身边的那几个武功不低的侍卫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柳彦鸿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掌柜,低声说道:“这件事既然叫我瞧见了,就没有平白无故这么揭过去的道理。”王掌柜脸上也浮出了一缕怒意,“柳公子,这里可是在朱雀街,我知道你那个护卫武功了得,公子武功想必也是不弱,可是撕破了脸,可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个在下当然知道,不过王掌柜也说了,这里是朱雀街,没有必要撕破脸皮,但是咱们都是商人,也知道经商最重要的便是童叟无欺。这位小哥既然有东西要卖,难道在下就不能瞧一瞧么?”
“柳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所谓先来后到,柳公子难道不明白么?”
“这句话听着还真是稀罕,做生意不过是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既然那孩子不愿意将东西卖给你,难道卖给我们也不成?王掌柜,我方才如果听得不错的话,这个孩子应该是说过,你们两个恐怕还没有签订合同吧!”慕琴也站到了柳彦鸿身边,一双黑色的眼睛凝定不动,冷冷的扫过王掌柜。
或许是因为刚才被慕琴扭的手痛,王掌柜见了慕琴倒是瑟缩起来,慕琴下巴一抬,振非的剑没有出鞘,只是抬起手重重的在空中一撞,抓住那少年手臂的一个伙计立刻被剑鞘一击重重的往后倒去。慕琴手肘一屈,用力砸在另外一个人的脖颈上。
这些人武功虽说不弱,可是比起慕琴来可就差得远了。这一切倒要归功于在现代社会中经历过的残酷训练,这些人的内力不算高明,而且近身搏斗的技巧比起慕琴来说更是差的远了。
王掌柜一看见自己手下的人一下子便溃不成军,一张脸迅速发白。
慕琴将那个少年带到自己身边,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没事了,你别害怕,他贪图你什么东西,你拿出来瞧一瞧,我倒是看看,一柄三千两纹银的匕首,王掌柜究竟是怎么看出它只值三十两的?”
那少年也看出来慕琴是帮着自己的,小心翼翼的从胸前的包袱里拿出了一把大概才十七厘米长的匕首。匕首的刀鞘上花纹复杂,尤其是在上头有一颗红色的宝石,色泽如血,红艳欲低。慕琴来到这个世界并没有多久,但是即使如此也看得出来,就凭着刀鞘上的这颗指甲盖一般大小的红宝石,这把匕首的价值就绝对不止是三十两银子而已。
柳彦鸿不过是一瞥,已经胸有成竹的回过了头,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王掌柜笑道:“王掌柜这回可是看走眼了,这把匕首,只怕价格可以售出四千两白银不止。”
“王掌柜,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就不用我再说得更清楚了吧?”柳彦鸿漆黑的眼眸盯着王掌柜,一字一句的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可是每一个都像是惊雷一般,让听者为之胆寒。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公子,我敬你家大业大,同行相见都要存几分薄面,柳公子现在拦我的生意,只怕不合规矩吧。”王掌柜犹自强撑,看来也是舍不得那把匕首。
慕琴缓缓拔出了那把匕首,一股清冽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将匕首在手中把玩一了一遍,她这才转头看向王掌柜,“这把兵器锻造的材质十分罕见,而且刀刃轻薄如纸,透明如镜,这样的东西,你才给他三十两银子,你也不怕事情传了出去,到底是谁不守规矩?行有行规,你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件事情揭过不提,怎么,王掌柜还不满意么?”
“所谓的三十两银子,不过是他信口雌黄,我原本也就是准备出三千两银子的……”一抹狡诈在王掌柜的眼中升起,这把匕首绝对不止三千两银子,已经快要到嘴的肥肉,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吐出来!
柳彦鸿的面色有些难看起来,如果自己现在再开口提价,就是真的违了商行的规矩了,在别人的地盘上抬价要东西,如果是客人也就罢了,可是自己也是个商人
,一旦做出这种事,日后难免让同行非议。
慕琴冷冷一笑,“那么,那张契约呢?”
“你不是已经写好了契约么,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是准备用三十两还是三千两买下这把匕首。如果上头写的真是三十两银子,珍宝斋的信誉可就彻底要扫地了。再好的物件,又怎么比的上自己家的金子招牌呢,王掌柜,你说是不是?”
“你……哼,既然柳公子也想要,那么王某自然不敢夺人所好,我们这就走!”王掌柜一开始的咄咄逼人此刻终于偃旗息鼓了,那张契约上自然是写了三十两银子,一旦传出去郑宝斋这样压人,以后谁还敢将珠宝拿到自己这里来典卖。
更何况柳彦鸿背后的势力,他自问是惹不起,也没有这个必要非要硬碰硬,来日方长,走着瞧!
暖暖的笑意在慕琴的眼中流转,匕首上的宝石在她漆黑的瞳孔中折射出一抹艳丽的光芒,然而她只是赞赏的看了看手中的匕首,然后毫不迟疑的将匕首递还给了那个少年,“东西还给你,如果真的想卖掉的话,你可以去神兵阁试试看。”
“谢谢姐姐。”那少年虽然衣衫褴褛,但是一举一动都颇为知书达理,对慕琴道谢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那把匕首收到了自己怀中。
“这把匕首,卖给我如何?”柳彦鸿走到他们二人身边,似笑非笑的问道:“真是有趣,你既然刚好要挑一把匕首出来防身,这位小兄弟也恰巧是要卖匕首,与其拿到神兵阁去,不如就让柳某收下如何?”
“好啊姐姐。”少年笑了起来,将包袱推给慕琴,“姐姐你方才救了我,这把匕首如果卖给你,总比卖给不相识的人好。”
慕琴愕然,然而过了片刻,她却摇了摇头,“方才那个王掌柜既然说过这把匕首价值三千金,你拿去神兵阁卖,想必还能更多得一些,可是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买不起你这把匕首。”
少年抿了抿唇,过了片刻,他还是固执的将匕首推给慕琴:“我不要三千两银子,只要有一百两就够了,我娘生了病,我们家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出去了,有一百两银子就能救我娘,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把匕首,一百两卖给姐姐,好不好?”
慕琴诧异的看着只有自己肩膀那样高的少年,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她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张超。”对方答得很是响亮。
“张超,姐姐很开心你知道么……”慕琴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很久之前的自己,过于坚持于原则这个东西,为了完成任务不惜牺牲一切,可是现在,她不想再成为一把出鞘的利剑,她想要去守护这些,让她的心脏有一瞬变得柔软的存在。
慕琴忽然抬起头对柳彦鸿说道:“我想去请个大夫看看这个孩子的娘亲。”
“振非大哥,你去请孙大夫过来。”柳彦鸿沉吟了一会儿,开口对振非说道,“孙大夫那里有马车备着,你到时候……张超,你家住在那里?”
张超一愣,这才知道自己出门的确是遇上贵人了,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直觉告诉张超,这些人对自己的帮助都是出于真心实意的!
“我家就在朱雀街不远处的一条弄堂里,院子里种了桂花树的便是。”见柳彦鸿发问,张超连忙将自己家中的住址说了出来。振非点了点头,随即施展轻功,飞快的消失在了人群中。柳彦鸿带着慕琴找到在朱雀街外头等候的车夫,一路往张超的家中赶去。
慕琴跟在柳彦鸿的身后,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身着蓝衣的男子虽然没有练过武功,可是在他身边,总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得到解决一般。严格说来,他们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已,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这样信任?
或许,这世界上的事情,原本有许多东西从一开始就是说不清的吧。
张超住的地方就在朱雀街不远处,是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院子很小,但是越是靠近,就越能闻到掩映在葱郁树木中沁人心脾的香味。
才一下马车,张超就迫不及待的推开门往屋内走去,大声喊道:“娘,娘我回来了。”屋内似乎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只是十分虚弱,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在听到咳嗽声的刹那,慕琴和柳彦鸿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忧色,那样急促而剧烈的咳嗽声仿佛是直接从胸腔里回荡的空响。
病成这个样子,只怕再继续拖下去,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两人并肩走了进去,这才发现门院虽小,但是整理得井井有条,穿着蓝色碎花素裙的妇人一脸的憔悴,此刻正坐在桂花树下用一块宽大的方巾接着飘落的桂花,在她的手边还摆着一个筛子,将仔细挑选过的桂花放在里头,一走进院子中,浓郁的桂花香气立刻扑面而来。
“张妇人,叨扰了。”柳彦鸿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憔悴的妇人立刻站起了身,点头示意,然后向张超问道:“超儿,这两位贵客是?”
“娘,今天我去珍宝斋当匕首的时候被人骗了,是这位柳大哥和慕姐姐救了我,他们还派人去请大夫来给娘看病呢。”张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又转过头对两人说道:“柳大哥、慕姐姐,你们两个先坐吧,我去后院给你们倒茶。”
“夫人在做桂花糕么?”|慕琴笑了笑,伸手拈起一朵淡黄色的桂花,桂花的花瓣细碎,颜色浅淡,但是花香袭人,不同于旁的花朵香味幽幽,桂花的气味香气浓郁,而且闻着让人心神为之一松,慕琴在现代居住的城市因为满城栽种桂树的缘故,一到花开世界,满城都飘荡着浓郁的桂花香味。
“不过是自己家里随便做作的粗浅玩意儿,叫姑娘见笑了。”张夫人笑了笑,看神情举止,似乎不像是寻常的妇人,反倒有几分像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柳彦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和慕琴一样,十分有默契的没有去追问。
“超儿那孩子脾气冲,和他爹一样的性子。”张夫人虚弱的笑了笑,“方才在外头,想必又是惹出了什么麻烦,这一次,真是多谢两位仗义相助。”
“张夫人客气了。”柳彦鸿微微一笑,“张超性子纯良,在下看他十分有眼缘,更何况珍宝斋这一次做的也十足过分了一些,那把匕首竟然只卖三十两银子,未免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