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丁能通,你小子天生就是个情种,别忘了贾宝玉喜欢女孩子,被红学家们誉为反封建,你小子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纯属受了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看看那些腐败掉的官员,哪个不是石榴裙下的粪土?你真让人担心,兄弟,柏拉图通过各种“诱惑”锻炼青年人的方法毕竟是乌托邦式的,“诱惑”不是流感,打上疫苗就能抵抗,按照柏拉图的观点,扫黄打非也不用搞了,人们多看黄碟就行了,越看对黄赌毒的抵抗力就越强,纯属无稽之谈。按理说,你在驻京办经受的“诱惑”也不少了,按照柏拉图的观点,你的抵抗力应该最强了,怎么满脑子还做三妻四妾的淫梦呢?可见这与你的生存环境有关,你周围除了偷鸡摸狗的贾琏,就是混不讲理的薛蟠,无耻下流的贾珍贾蓉父子,再就是百无一用的贾政,霉朽恶臭的贾赦,俗话说,近墨者黑,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因此,你才左手罗小梅,右手金冉冉,好在你心里还有衣雪。刚到北京时,你还经常到恭王府去转一转,无非是提醒自己别因为“贪”而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也是你能在“肖贾大案”中仅湿了湿鞋底的根本原因。如今“肖贾大案”已经尘埃落定很久了,你好像很长时间不去恭王府了吧?去,大概也只是摸一摸康熙皇帝的福字碑,看得出来,你脑子里始终也没有摆脱掉集“富贵”于一身的梦想,借用贾宝玉见了秦钟的心里话劝劝你,“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真真把人荼毒了。”你不一向认为驻京办主任集“富贵”于一身吗?却不觉得这“富贵”二字,“真真把人荼毒了”?初到北京时,你就梦想成为大蜘蛛了,尽管“侯门深似海”,但是你身上很有点刘姥姥勇闯荣国府的本事,刘姥姥是沾点亲就往上靠,你是不沾亲也要往上靠;刘姥姥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靠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你是事在人为,不靠菩萨保佑,而是直接送菩萨;刘姥姥相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她怎样,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腿还壮呢”;你相信当官不打送礼的,送人家什么珍贵的礼物,与人家手中“合理恩惠权”相比都是寒毛,要用寒毛换腰,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准腰眼,然后用寒毛扎。应该说,你已经成了捅腰眼的高手,怕是京城的部长们个保个让你捅得“腰间盘突出”了吧?你所谓的“天罗地网”就是用捅腰眼的寒毛织就的吧?难怪罗小梅劝你再去恭王府,你背后仿佛燃烧着一堆火,面前仿佛是一座墙,或许你耳畔还听到了南北九宫之调,那些眼前晃荡的影子是不是打扮成了生旦净末丑的装扮?果如此,你不是在游恭王府,而是患了梦游症,误入了“太虚幻境”。这罗小梅哪儿是什么薛宝钗,简直就是警幻仙姑,她先是引你试云雨情,你险些因此误入歧途,她也只能叹“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也只好引你入迷津,一切自悟罢了。你引的《基督山伯爵》中二十七号老囚徒的那段话,是这本书中最精彩的段子,你能被这位老者的话吸引住,说明你觉得自己在驻京办的经历其传奇性可与爱德蒙的经历相媲美,只是两者性质截然不同,爱德蒙是向邪恶复仇,你是在向腐败谄媚,如果你果真有一天动笔写《驻京办史》或《驻京办哲学》,怕是要到驻京办苟延残喘之时,到那时,你先请个“张太医”,像给秦可卿号脉一样,“论病细穷源”,然后再动笔,因为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然最有资格做“张太医”的莫过于写过《驻京办主任》的人。
再说,肖鸿林和贾朝轩死了这么久了,你心里还像闹鬼似的,这不是凤姐点戏——《还魂》吗?两个人生前明争暗斗,互骂“知人知面不知心”,像凤姐对付贾瑞一样,将对方视为禽兽,无不暗下决心,“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如此半斤对八两,常言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两个人互下死手,只能两败俱死了!腐败大多是由窝里斗暴露的,你见有几起腐败案是靠正常监督途径揭露的?“政治”一词永远与“斗争”一词连在一起,不“斗争”就不叫“政治”了。说来说去,一是肖鸿林小肚鸡肠,没有政治家的胸怀,不过是个拉大旗做虎皮的小男人;二是贾朝轩焦大心理作怪,在一把手面前不守二把手的规矩,肖鸿林当然要照着凤姐在车上对贾蓉说的做,“还不早些打发了没王法的东西!留在家里,岂不是害!”肖鸿林也不过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贾朝轩想打发就能打发的?便像凤姐捉弄贾瑞一样开始反击,肖鸿林更是老道,经常托梦送给贾朝轩一面“风月宝鉴”,其实两人都应该用背面照一照,虽然都是骷髅,或许真能治病。然而贾朝轩偏偏经不住诱惑,非看正面,可不就一命呜呼了!可是临死偏要抓个垫背的,当然是肖鸿林最合适,结果,两个人都被阎王爷派来的小鬼拿铁锁套住,拉了就走。想不到下了地狱也不消停,还在争你长我短,只是这两个人在地狱里说什么,你丁能通为什么听得那么清楚?是不是心里也有鬼,才像萨满师一样能通灵?你既然认为哲学是一种洞见,可曾从“肖贾大案”中洞见了“盛筵必散”的俗语,别看如今的驻京办仍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不过是假象,还是秦可卿临死前托梦给王熙凤说的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所能常保的?”这些话决不是危言耸听,早晚有一天,驻京办会应了秦可卿对凤姐的临别赠语:“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需寻各自门”,既然这个结果是迟早的事,何不早做谋划,“亦可以常运保全了”,省得像肖鸿林、贾朝轩“痴迷的枉送了性命。”你说正义的本质是虚构,那也就是说非正义的本质是真实,看来你笃信柏拉图,相信灵魂是眼睛,这么说你应该将真实看得很清楚,可曾想过正义与非正义经过一番较量后,“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想不到你会在罗小梅的矿上看《心灵庄园》,这罗小梅还真是个“狐媚子”,只是不知道你在《心灵庄园》里是否找到了罗小梅的原型,谅你也对不上号。因为像罗小梅这样的“狐媚子”,能将矿山变成“黛山”,能将矿洞变成“林子洞”,当然也能将自己由“狐媚子”变成“耗子精”。正因为如此,你才让人担心,因为“小耗子们回报:‘各处打听了,惟有山下庙里米最多。’”这庙里是指什么?不就是庙堂吗!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有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而“老耗子”们心中只有“米”,没有“民”。“老耗子”们是什么?不言自明吧。在《心灵庄园》这部长篇小说中,讲述了“老耗子”们遣“小耗子”们到庙里偷米的全过程,一些人看了不对号入座才怪呢!为什么?做贼心虚啊!自从这部长篇小说出版以后,京城大大小小的驻京办就成了政治俱乐部,议论的话题无不是对号入座。正如北静王邀请贾宝玉到他的府邸里面做客:“小王不才,却多蒙海上众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目,是以寒第高人颇聚,令郎常去谈会谈会,则学问可以日进矣。”从这篇日记可以看出,你是没少到“寒第”参加“海上众名士”的聚会,这种聚会怕是不像“北静王”不怕“官俗国体所缚”,而是像小耗子偷米一样蝇营狗苟吧?那位酒后吐真言的副市长像不像一只“老耗子”,好在那位在驻京办扬言玩板砖的副秘书长,你骂了一句他脑袋进水了,这说明你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这种人不仅仅是脑袋进水了,而且是水都呕臭了,用贾宝玉的话讲叫“浊臭逼人”,都是些名副其实的“禄囊”。你不觉得自己“跑部钱进”时就像是被“老耗子”差遣的一只小耗子,去庙堂偷米?当然你已经练就了一身本领,你派金冉冉去刘凤云家当保姆这件事,与小耗子摇身一变,竟变成一个标致的美人有什么区别?只是你要小心,那些对号入座的人“哪一个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骂槐的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了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本事。”北京城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观园,但大观园是贾政的,不是你的,你看看贾政身边那些奴颜媚膝的清客,你混在这些人中,胸中还能有大丘壑吗?千万不要用“仰望星空”几个字夸讲人,因为仰望星空也看不见几颗星星了,人们心目中的繁星似锦,早就被灯红酒绿遮蔽了,还是你说的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是何谓朱?何谓墨?怕是没有几个人能辨别得清了。这从“肖贾大案”移交K省检察院异地办案这件事就足以说明这一点。难道你忘了吗?K省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长,那个看上去一身正气、英俊潇洒的专案组组长,当时办案时是何等正义凛然,找你谈话时,你是不是像卡夫卡《审判》中的K一样,没罪也觉得自己像个罪人?就想配合组织搞清自己的问题,即使没问题,也要找出问题,否则就觉得对不起组织。找你谈话时,你是不是情不自禁地审视了自己的一生?“连最小的细节也不放过”,不光你如此,当时哪个被告见了这位化身正义的反贪局局长不像得了瘟疫一样。这位大义凛然的反贪局局长在办完“肖贾大案”后荣立一等功,就在各大媒体盛赞这位“反腐英雄”之际,他却因贪污受贿、持巨资向K省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买官而东窗事发了,一时间舆论哗然。这件事太让人目瞪口呆了,能通,你曾说,鱼只有躲在水里最安全,如今你又躲在了大理石里,难道躲在石头里就能躲开灯红酒绿吗?要知道《石头记》就是《红楼梦》,石头也是大观园,就不怕游园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