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十号房床前的椅子上,看着处于昏睡中的刺客,竭力回想一些美好的事。但是目睹她从头到脚缠满绷带的情景,点点滴滴美好的往事都在潜移默化中化为了忧伤。
唐岭告诉我即使刺客康复了,除非做整容手术,否则她左脸颊和身上的伤口将留下一道道丑陋的疤痕。我知道毁容对一个过往容颜靓丽的女人来说,是生命中最沉重的打击。但是以她孤傲的个性,绝不会通过整容之类的方式粉饰自己。
我承认,她是我生命中眷恋的女人。这种眷恋,并非是痴迷于她的美貌和妙曼的风姿。所以,无论她的外表怎么改变,我内心中对她的情愫丝毫不会消减。
这一路上,我没有对她以及其他女人刻意表白过。因为我一直恪守着作为一名冒险者最基本的操守。一个人在冒险的征途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瞬息失去生命,留给活着的亲人就将是漫长的一生的无限伤痛。
怎么把对亲近的人的伤害降到最低?是活着的每个人无论在任何环境下,都应认真对待的问题。不规避伤害,就谈不上爱。
冥冥中,我不禁想起了潘雪妍,想起我签署终结她的生命的那份死亡证明。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是她眷恋的人。现在和将来,她的离去都将是铭刻在我心上的一道不可愈合的伤口。只要想起过往的点滴快乐,这道伤口就会痛的让人纵然站在阳光下也浑身冰冷颤抖。
人世间有许多东西都可以替代,唯有爱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从别人的身上,能获得很多东西,柔情、温暖、依靠以及对未来的种种憧憬。这些东西能让人不再寂寞。然而一旦失去这些东西,面对的就是更沉重更深邃更让人一无是处的孤独。
爱很容易得到,怎样不让爱失去,是一个简单的难题。这个难题总是让人世间无数的痴男怨女不分昼夜地痛彻心扉。
恍惚中,我看见刺客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我连忙从伤感中挣脱出来,握住她缠满绷带的右手。
刺客死死闭了闭眼睛:“我不喜欢看见你难过的样子。抽支烟吧。”我愣了愣,苦苦一笑:“你是病人…”
“在停止呼吸之前,无论怎么折腾都不算病入膏肓。”刺客从我手中移开手,“打开灯。”
我起身打开灯,点燃一支香烟,从橱柜上取了一个烟灰缸,返回床前坐下。
刺客看了看正在滴漏的输液瓶,转动了一下眸子:“我们还在浮玉山吗?”
“昨天下午就离开了,现在正在前往成山的途中。猫咪驾驶着丹顶鹤号在前面领航,你尽管放心疗养。康岭和小狐狸为你制订了食谱,相信不久你就能康复。”我把烟灰缸放在床头柜上,替她拉了拉被子,“大家都很关心你。”
刺客抿了抿嘴:“其他人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无人死亡或失踪。你和花酒的伤势较重,其他人只是轻微伤。另外,我们在湖里发现了一座沉没了的巨大城池。”
刺客启了启唇:“多大?”
我抽了一口香烟:“至少有我们在羽渊发现的废墟的五倍大,建筑宏伟华丽,足以容纳数千万人。我们在大体保存完整的城池里,发现了不计其数的骷髅。很多人死在了房间里,骷髅骸骨上没有类似刀痕和弹痕的创口,估计千千万万人根本没意识到灾难降临,瞬息间就死亡了。”
刺客沉默片刻:“要造成这么大的灭绝性伤害,又能保持建筑物和财产完整,只有一种可能,从地下发动毒气袭击。”
我皱了皱眉:“可能吗?”
刺客低沉地说:“在鬼母计划中,就有这样的行动计划。界时,现实世界里有些繁华的城市会保留原貌,通过等离子武器的地下震爆整体塌陷,人则死于不可防御的超强辐射和毒气袭击。然后塌陷的城市会被地下水和山上流淌的水彻底淹没,稀释毒气和细菌。间隔一段时间放水,让淹没的城市暴露在阳光下,坐收渔利的人就可以带着微笑入城获取财富了。城市经过修缮和加固,会焕然一新。千万人的枯骨焚化后会成为肥料,用于栽花种草,种植瓜果蔬菜以及成为家禽养殖添加剂。想一想,不久的将来,你和我的父母,我们的亲朋好友,我们的同胞和同类,都将在一小部分人为了实现改造地球和统治世界的野心,不惜实施灭绝人性的暴虐中无辜地死去。我们除了能为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悲哀,还能怎么样?以暴治暴是人类历来的生存模式,这种模式经过正义的喧嚷,地球上没有一刻停止过讨伐。而最终,文明不过是一块遮羞布,这块布不管怎么变换颜色,始终遮掩不了人类凶残的本性。所以只要有杀戮,人类根本跳不出肉食动物的范畴,只会与进步和进化一次次失之交臂。”
我抽着香烟,满嘴苦涩。
刺客看着我:“我们走在寻找真理的路上,无论我或你倒下,彼此都不要悲伤。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要继续走下去。因为命运不允许我们妥协。”
我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刺客缓了缓语气:“去叫金灿灿来,我想她了。”
我起身看了看输液瓶中的针水,对她笑了笑,走出了房间。
花酒坐在轮椅上咬着一支笔看书,见到我在门口伸头,急忙取下笔向我招手。
我走进房里。
花酒把笔夹在书中合上,急切地说:“兄弟,马上把你身上带的烟和火柴给我。苏昙下来端猪脚汤,就快回来了。”
我赶忙掏出香烟和火柴递给他。
花酒取出一支香烟点燃,把烟盒和火柴藏在衣服下,美美地抽了一口烟:“记着我的遭遇。你以后绝对不能找太爱你的女人做老婆。特别是你有什么小病痛,就拼命灌你猪脚汤却不让你抽烟的女人。”我啼笑皆非:“花酒兄,你双腿都骨折了,确实需要滋补。”
“你连续啃两三天猪脚试试,做梦猪都拱你。”花酒一脸感慨,“还是我女儿好,会去偷康仪的烟来给我抽。刺客醒了吗?”
“刚醒过来不久。”我打量着房间,“金灿灿呢?”
花酒连续抽了几口烟,把烟头递给我:“拿出去扔了,小心烟灰。金灿灿跟安妮学画画去了。你说孩子想学什么,老师就教什么,这种教育方法好不好?”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烟头:“我认为这是培养孩子最好的方法。”
花酒挠了挠头:“那金灿灿要想学杀人放火呢?教还是不教?”
我走到门口,想了想回头对花酒说:“学会防御,才能最大限度地制止杀戮。”
花酒叹了一口气:“小家伙看到刺客为救康仪,竟然能徒手杀死恶彘,对刺客崇拜得五体投地,连发型和走路的姿势都学她了。得想法矫正她自以为是的英雄情结,否则以后会变得冷血。”
我轻点了一下头,出门刚把烟头扔进设置在走廊上的垃圾箱,就看见苏昙拎着保温盒与康仪交谈着走过来。
康仪看到我,走到我身边不满地说:“让你守着病人乘机有所表现,怎么溜出来抽烟了?男人就是缺乏耐性。”
“刺客醒了,牵挂着金灿灿,让我出来找她。”我佯装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在房里抽着烟和花酒兄聊了几句。”
苏昙走到门口,抽了抽鼻子:“难怪一股烟味。康仪,厨房里还有猪脚汤,快去端上来喂刺客。”
康仪应了一声,转身跑向电梯口。
苏昙朝我努了努嘴:“在你身边的女人谁都惹不起。以后不论你跟谁在一起,都不会得安宁。”
我淡淡一笑:“要是偶尔有猪脚汤喝,哪怕娶了个母老虎我也认了。”
苏昙瞪了我一眼,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我走到安妮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一会儿,脸上和衣服上沾着油彩的安妮打开门,轻声说:“金灿灿闹腾了一阵子,刚静下心来画画,有什么事等我下课在说。”
我上下打量着她:“有你这样童心未泯的老师,金灿灿真幸福。刺客醒了,想见金灿灿,你下课就带她过去探望刺客。”
安妮眨了眨眼,扭头朝屋里喊:“金灿灿,快收拾画具,我们去储藏室偷些好吃的,去探望你刺客阿姨。”
我噎了一下。
安妮回过头,摘下眼镜,窃窃一笑:“其实我从小就是个惹祸精。”
我一脸哭丧:“我还以为团队里至少还有一个淑女。”
“淑女同样也会在床上玩花样。”安妮对我挤了挤眼,“不信晚上你再来敲我的门试试。”
我赶紧往前走。
由于刺客的病情平稳了,午餐时大家的情绪纷纷好转。
下午,我在资料室再次观看了井上樱拍摄的水下城池的视频资料。
井上樱特意把几幅细绘着半人半兽神的彩色壁画逐一放大给我看。
我沉默了半晌,把香烟揿灭在烟灰缸里,对井上樱神色凝重地说:“樱子,我想让你答应我,不要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透露出去。”
井上樱充满玩味地笑了笑,放下腿,扯了扯裙子:“博士,你过于保守了。我们是在进行探讨,又不是在调情。我承认涉及到这方面的话题,我的内裤湿了。可我不会有意勾引你。”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扶了扶她的肩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一个瑶族老医生告诉我的。他说治疗女性不孕和妇科病最有效的药,就是蛇春秋两季蜕的皮。把蛇皮烘干碾碎,再配浸泡了板蓝根的水内服外用,可以让女性顺利怀孕。”
井上樱看着我,呆住了。
我起身对她笑了笑,稳步走出了资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