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刘老太收拾完桌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儿子的话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拿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床前一个小木匣子,拿出一个红色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层杏黄色绸子布。再打开,里面是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白布,因为岁月的浸染,这块白布已经微微有些发黄。刘老太抖抖地打开那块布,上面有几个大字,是用鲜血写成的:痴情无怨向黄泉。这几个字深沉,苍劲,似乎也透着一股悲伤。似在诉说,却又无可奈何;似在滴泪,却又不知所措;似在流血,只有这才是真的,执着地流,固执地流,倔强地流。
刘老太靠在床边,泪顺着她的脸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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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张子婴,爹娘早逝,是一个孤儿,十岁的时候被刘老汉收养,刘老汉有一个儿子叫刘振生,比他大一岁,子婴叫他振生哥,振生叫她子婴妹,两个孩子一起上学,一起玩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张子婴十七岁那一年,刘振生考上了师范,子婴也高小毕业,回家帮刘老汉干活。
那年村里来了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叫孙梦如,人长得秀气,又博古通今。他白天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晚上办夜校,教村里不识字的后生和媳妇们。张子婴和姑娘们一起去听课。她已高小毕业,自然成了孙梦如的助手。
每天从夜校回来,孙梦如都要主动地送张子婴回家。
这天是十五,月光轻柔地洒在林荫小道上,一点点,一滴滴,像天上的星星,随便扔下的小火花,树叶轻轻一动,立刻就斑驳陆离,支离破碎。张子婴和孙梦如边走边谈。
“子婴,今夜的月亮像个刚从海里沐浴出来的少女,温柔又洒脱,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的故乡。‘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大诗人李白真切地写出了游子的那颗眷恋故乡的心。”
“孙老师,你看。”张子婴蹲下,指着从树间洒下的大片月光:“真像霜。”孙梦如也蹲下来看,张子婴大辫子向后一甩,正打在孙梦如的脸上。
孙梦如用手握着张子婴的辫子,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张子婴轻轻地从孙梦如手中抽辫子,她感到有一股力量不愿意让她将辫子抽走。
“对不起,孙老师。”张子婴低下头,羞涩地玩儿辫子。
“没关系,不疼,我倒觉得很温柔,像一个人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
“孙老师,你真会讲话。”张子婴羞答答地低下头,双眼皮偷偷地往上挑,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捕捉着孙梦如那英俊的脸庞。月光轻细地洒在张子婴头上,脸上。孙梦如一眨不眨地望着张子婴,一双眼睛中射出无法掩盖的爱。
张子婴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种东西。那种东西,让她心慌,让她心跳,让她的血液突然沸腾,让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轻轻地说:“孙老师,你该回去了。”
孙梦如柔柔地说:“子婴,叫我梦如好吗?”
“好吧,梦……梦如。”张子婴低头快步走了。又站住,回过头。
“梦如,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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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太用手抚摸着那几个字,自言自语:“一晃快二十五年了,梦如。咱们那条‘疑是地上霜’的林荫小道,早已不见了,现在是笔直的柏油马路。”
刘老太一层又一层把那几个字包好,放到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