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的约定呢?”阿朱阿碧忽然笑嘻嘻地问,略显憔悴的脸上出现了难以形容的诡异笑容。
“什么约定?”瑞茜卡微感诧异。
“喀喀喀”三声,阿朱阿碧的腋下陡然翻出三只铁青色的五指龙爪钢钩,狠狠地插入了我的右臂,随即自动收拢,连骨带肉一起攫住。他的右臂举向瑞茜卡,袖筒里滑出一柄掌心雷短枪,毫无迟滞地扣下扳机,射出了枪口对心口的一颗致命子弹,然后屈臂旋身,掌心雷对准了我的眉心,好整以暇地微笑着。
“好,一切到此结束,所有的安排恰到好处,不留一丝遗憾。”他说,然后便扬起手臂,向即将踏上第一层石台的大亨挥手,“雷先生,我们再讨论几分钟,马上就来。”
他所做的这一系列动作犹如一名训练有素的演员,丝丝入扣,条理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大亨答应了一声,扶着冰火蓝消失在阶梯尽头,与这边的视线彻底隔断。至此,中枪的瑞茜卡才捂着胸口,颓然地仰面倒地。而刚才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枪声,也早就被天坑空旷的四壁吸收得无影无踪了。
“我是一个戏子,一个永远恪尽职守,演好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场、每一幕的戏子。江湖人都知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所以,我从来都不讲什么仁义道德,跟你和大亨这样的人物是绝对相左的。忍到现在,终于迎来了最终的胜利,把你们所有的人一网打尽,直捣黑巫术部落的核心。我想,大概在十几天后,就能制造出一个新的向天、大亨、瑞茜卡,当然还有大探险家阿朱阿碧,以这样一个组合联手返回港岛,就是全盘接管雷氏企业之时。感谢大亨,这么多年来为我打下了富可敌国的基础,还妥善地保管着伟大的战神……”阿朱阿碧从自己脸上撕下了一张精致微妙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另一张比较陌生的脸。
“是你?戏子,我原以为你还在港岛的,咱们明明在避风塘码头见过面,你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危地马拉这边?”瑞茜卡困惑到了极点。
戏子得意地笑了:“阿朱阿碧早就死了,我只不过是利用了向天的一道软肋,不着痕迹地抵港,让他以为身边多了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实质上,我和李师师属于前后呼应的两招棋,分别埋伏在雷震和向天两边,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关键时刻更可以将她出卖掉,故意见死不救,让她倒在太子枪下。我的第三个身份,就是--”他向我转头,故作矜持地问,“你猜,我到底、到底、到底是谁?哈哈哈哈……”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黑道之中,如果缺少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六合八荒独悲回’的九命大将军龙悲回,江湖自然就缺少了该有的多姿多彩。我知道,戏子就是龙将军,而在众人面前公开出现的龙将军,就是冒名顶替的戏子,对不对?”我终于想通了这个曲折复杂的局中之局。
“不,你只猜对了一半,世间传说的易容术高手戏子实际上什么都不懂,真正集武功、内功、智慧、计谋、易容术、雄才大略、怀冲天之志的只有龙悲回,戏子只不过是被强加到七虎将里的一个幌子,最终命运,就是死在大亨的地下密室里,为自己的虚假一生划上句号。我龙悲回此生唯一的对手只有‘铁骨雷霄汉、肝胆向昆仑’而已,至于你们,都不过是我成功之路上的无知陪衬。一台大戏,总缺不了一群跑龙套的配角,但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只有我。”龙将军大笑,双臂高举,像是要将乾坤寰宇一起揽入怀中似的。
“你出卖了所有人?七虎将、霹雳堂雷震、飞车党太子、辛隆多……还包括我和虫枭,这个庞大的布局实在精彩,我们败了,败得心服口服。”瑞茜卡黯然垂首。
“败,就得死。不过,黑巫术部落里的降头术本领还是相当有用的,冰火蓝用‘骨血降’牵制了大亨二十年,给我留下了足够多的计划时间,我得好好谢谢她。”龙将军踌躇满志地看看腕表,再向天坑顶上望去,“就在此刻,我的铁拳部队已经按照预定时间包围了这里,把黑巫术部落变成我在危地马拉的又一根据地。七虎将尽殁无足轻重,这些身经百战、猛虎下山一样的雇佣兵们才是我真正的贴身卫队。时间真是个伟大的魔术师,能够让我的计划潜移默化地渗透进任何地方,然后病毒一样疯长--”
依稀是轩辕惊神大师站在横枕溪上的铸刀炉前对我谆谆教导:“真正的刀将激发人体内深藏的潜能,真正的刀法则能焕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力量。从天地鸿蒙、混沌初开一直到今天,最伟大、最气势磅礴、无可比拟的就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的一刀,割裂时间,分离空间,砍斫出了我们存在的这个真实世界。很可惜,那样的刀法自从黄帝与蚩尤大战之后就从世间失传了,所以在天现十日的时候,人们无法指望盘古之刀,才唯有祈求神射手后羿拔箭指天,射杀九日,其间费了太多曲折功夫。我这里,有一册流传自东海瀛洲仙岛的上古刀谱,以蝌蚪文字书写,语意晦涩难辨。现在,我把它传给你,参透它,就获得了巨人盘古一刀的罕有精髓。”
我读懂了那些弯弯曲曲的蝌蚪符号,全篇总共六百文字,其实是六百幅行云流水般连贯的人物简图,六百人合一,便汇集成了一招刚柔并济、龙虎同行、风云色变、震铄古今的刀法。那刀法是没有名字的,但我能感觉到它与李太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的诗意不谋而合。
“龙、将、军、看、刀--”我以左手拔刀,息怒宝刀未出鞘,汹涌的刀气已经笼罩了我的全身,那三只攫住我右臂的带毒五指龙爪哗啦一声节节碎裂,散落一地。
龙将军悚然惊觉,双臂一振,屈膝弹跃,如飞龙在天般掠在空中,但我那一刀却根本不是斩向他本人的,而是他刚刚立足过的岩石地面。一刀过后,石台一分为二,令他再没有立足之地,只能随着轰然坍塌的岩石跌入无底深谷里。
“一起……死吧!”他一边飞坠,一边掷出了两道红绳套索,罩向我和瑞茜卡。
“保护大亨,保护苏雪。”这是我能在生死攸关的瞬间向瑞茜卡喊出的最后两句话,然后横空跃出,将两道套索挡住。套索嘭嘭两声张开,化成两道绛红色的大网,卷住我的身体,一道落入黑暗之中。
世界突然变成了无边的黑暗与死寂,此前我最终的一些模糊记忆就是龙将军在下落过程中身子飞旋,不停地向我投掷出各种各样的杀人武器。七虎将的武功与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可惜他一生都在利用别人,自己极少出手,空有通天本领,也再没机会展示了。
再后来,我睡着了,身子下面似乎是轻轻动荡着的沼泽。
一个人--不,是一群人,身高只有正常人的一半,在我身边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将一些甜得发腻的液体灌进我的嘴里。再以后,我就清醒了,看到了围在一个白色的光球边的他们。
“人类一代又一代地牢牢控制地球,自封为灵长目之首,奴役万兽,并且不断改进社会秩序和工业技术,把这个蔚蓝色的星球建设得越来越现代化。人类为什么能够完成这一切?人类的老少更替中,究竟是哪一种本质在起作用,维持着社会的平衡稳定状态?”一个细小的声音开始提问,但我看不清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在说话。
“仁、义、礼、智、信是古人总结出来的人类行为准则,诚实、守信、恳切、向善、爱人则是现代人的修养信条。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在于能够时刻反省自己,总结以往的过错,然后自发地将生活轨迹修正,向着‘至仁、大义、尊礼、行智、守信’的最高精神目标努力。事实上,在现有的人类社会结构里,物质世界的目标追求是比较容易达到的,像龙将军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短短数年就能积累三代无法用尽的财富。但是,精神世界的追求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境界越高,自我标准越高,驱使着人类不断前进。除了人类,地球上的任何生物都不具备这种自然净化的能力,所以,地球永远都是属于人类的,无可替代。”
同样的问题,从萨迦寺里第一次听到德吉上师问及开始,我就时常深思,到现在终于有了暂时令自己满意的答案。诚然,随着我的年龄增长,过了而立之年、不惑之年、知天命之年,肯定会有更为成熟、睿智、精彩的答案,只不过现在仅能想到这种地步。
“龙将军明明已经控制了一切,怎么会突然死在你的刀下?”瑞茜卡忙完手边的事,帮我向嘴里塞冰镇凤梨的时候,忍不住又问。
这个问题,已经至少被人问起了五次以上。的确,龙将军是我平生遇到的第一高手,他的武功已经抵达不可思议的境界,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近千种攻击,我根本无法招架,也无从招架。于是,我只能放弃抵抗,与狂风骤雨之中发出了自己的那一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只一刀,锋刃穿喉,破后颈大椎穴而出,血流五步,风雨骤息。
传说在很久之前,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亦是不相信凭自己“威加海内、天下无敌、俯仰八荒、睥睨六合”的子母龙凤环,竟然会杀不了病恹恹、懒洋洋、身受三十几处重大内伤外伤、看似马上要奄奄一息魂归地府的李寻欢?他不相信,所以才要亲自试一试,将自己和李寻欢关在无人能入的密室里,进行最后的惊天一战。结果呢,最终开门走出来的,只有“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的三代探花郎李寻欢。
我和九命将军龙悲回一战,只不过是那一战的再次翻版。
“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非常自我的问题,为什么你在坠入黑暗世界之前时要我‘保护苏雪’?你说的那个名字,指的是曾经化身苏雪的我,还是目前正在港岛与雷娜一起等你返回的苏雪?在你心里,我和她、雷娜孰重孰轻?”瑞茜卡表情凝重地追问,看来这个问题对她至关重要。
我微笑着摇头,拒绝回答,心里忽然想到假扮阿朱阿碧的龙将军说过的那段话--“雷娜、苏雪、瑞茜卡都是美女中的极品,你到底偏爱哪一个?这几天观察她们的意思,雷娜、瑞茜卡对你都已经是暗送秋波、情有独钟了,那个看起来温柔怯弱的苏雪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神,也绝对是一见钟情的表演范本。说实话,阿天,不如一股脑儿地都娶了她们,反正以你在江湖上的名气,此刻加入阿拉伯世界国籍的话,海湾国家哪个不抢着欢迎?”
阿拉伯国家的男人可以一夫多妻,像她们三个那样的绝代美女,若能全都娶了,岂不是人生最快意的美事?
“向大哥,回答我呀?”瑞茜卡仍在等着。
“一个抑或三个”是太难做出的抉择,瑞茜卡如盛放的危地马拉紫罗兰,雷娜如阳光下的一支蓝玫,而刚刚被解救出来的苏雪则像是需要一个宽厚胸怀好好呵护的娇莲。三个女孩子各有各的好,难分高下,我得好好考虑才能做出最终回答,不是吗?
舷窗外,白云悠然,胜利班师的我们正乘着这只矫健的铁鸟,一路飞越太平洋,向着光明初现的东方之珠--港岛飞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