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一响,对方就急了。
嘴里恨恨骂咧着,全是墨九听不懂的北勐话。
一群群士兵举刀示意,似乎恨不得杀过来。塔塔敏冷眼一扫,低喝一声,嘴里满是不屑的痛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公主吗?你们看清楚,我是七公主。”
七公主……?
塔塔敏已将近一年不出公主大帐,今日出来狩猎,又全装的行猎劲装,刚才和墨九站在一起,居然没有人注意她——哪怕她吹了哨子。
这北勐话一出,那北勐兵头目当即一愣,面上露出一丝惧意,很快转瞬又隐去,“唰”地抬手举刀,只听“嗡嗡”声里,全是狠戾。
“兄弟们,他们在拖延时间,不要等了,上!”
这是不想和塔塔敏相认了。
也不愿意承认她七公主的身份。
一认,就不在理。所以,先打再说,是最好的。
是个聪明的家伙。
不过,这些全是北勐话,墨九听得一头雾水。
“塔塔敏,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就惹恼了他们?”
塔塔敏面上冷凝,也拔出系于腰上的一把弯刀,侧眸看来时,刀的寒芒与她眸底的冷漠衬于一处,让墨九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别问了。人都扑上来了,杀吧!”
“杀啊!杀——墨九要活的。”对面的敌人似乎比他们更急,就在他们对话的短短瞬间,尖锐的刀剑碰撞声,铿铿地响了起来。
有墨九弟子挡在前面,那些人一时半会也近不得墨九的身,她和塔塔敏被围在人群里面,静静看着这一群身手了得的黑衣人。
“有备而来啊!”
说到这里,她默默地伸手入怀,将一颗小小的火霹雳握于掌中,冷冷地吩咐墨家弟子,“兄弟们,人家不跟咱客气,咱也不必客气,能宰几个宰几个,能杀几个杀几个,你们有什么招儿,就都使出来吧!”
这次行猎,墨九不能说完全没有防备,虽然没有预料到会遇上北勐的大部队袭击,但因为有温静姝这个隐患存在,她防人之心还是有的,不仅自己身上随身携带了小火器,墨家弟子身上也有——
但小火器这玩意,唬唬人,让人多支撑个一时半会还可以,遇上人数群多、训练有素的大军玩命,那就成了中看不中用的小把戏了。
所以,她高声呐喊吼着……明着是让墨家弟子和敌人拼命,不要退却,其实不过是为了唬弄不懂的敌人。墨家弟子都听得懂他们钜子的真实意思,其实潜台词是——咱们有机会就溜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墨九最没节操的地方,就是这个了。
她不是战场上的将军,没有太多胜负的荣辱感,不愿意看到墨家弟子有任何伤亡。所以,基本情况下,她不喜欢真刀真枪和人家拼杀。这种拼人的肉搏游戏,太血腥,太暴力。
嗯,她喜欢玩智力碾压。
手一舞,她手上东西掷了出去。
一颗火霹雳炸响了。
“轰”一声,惊住了歹人。
“什么东西?”
“火器,他们有火器!”
有几个敌人惊得叫出了声来,墨九见起到了威慑作用,在人群冷冷低哼。
“你们现在就滚,九爷我暂且饶你们一命。要不然,这青山绿水的地方,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了。”
那一群北勐兵,有一些是能听懂墨九的话的,很快,人群中便传来某种不安定的声音。那头目见状,生怕中了墨九的疑兵之计,大声喊叫。
“兄弟们不要听她的胡扯。中了奸计,给我上,他们没有几个火器!如果有,就不会吹哨子求助了……”
在这一瞬,塔塔敏突然拍马向上,手上尖利的弯刀利索的贯穿了一个北勐士兵的胸膛,看着泗泗的鲜血,她苍白的脸蛋上,满是冷漠,回头就冲墨九喊。
“你带人突围!”
不得不说,北勐的女子确实和南荣的小家碧玉不同。这塔塔敏性子不热,功夫不弱,人也确实显得凶悍得很,一刀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毫不手软,俨然就是花木兰再生。
墨九从来没有在哪个女人身上看见过。
猛!
利索!
女人也可当豪杰啊!
从阿依古到塔塔敏,墨九总算感受到了北勐公主的牛逼之处。可塔塔敏再牛逼,墨九也不能丢下她断后,自己跑路吧?
“没事,咱们一起。”
墨九手上捏着一条马鞭,经常用着,倒也熟练,冲上去站在塔塔敏的身边,“啪啪”挥舞着,在空中荡出一个个气流,不时骚扰一下敌方,又退回来掩护,于是,那鞭子也算发挥到了它最大的使用。
鞭长,可及,还可吓。
“你走啊!”塔塔敏看得心惊胆战,不由催促她。
墨九呼吸急促地说,“少废话了!你为了帮我才跟上来的,我不能丢下你的。再说了,我便要走,也走不了不是。嘿嘿,咱俩今天就做一对野鸳鸯吧,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野鸳鸯……
墨九说得慷慨激昂,还有心思开玩笑,可心底真没有这么想。
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轻言死。说这些,还是为了麻痹敌人。真正的心思,还是有机会就跑路,跑路……咳,堂堂一个钜子,正和敌人干仗呢,她始终琢磨着怎么跑,似乎有点……不上档次。
然而塔塔敏显然不知。
她完全被墨九感动了,一张瘦削的脸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运动的,满是红嫣的绯色,一双眼神里,也不再有先前看到的颓然之色,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新生般的神采。
“好。你站我后面!”
噫,这女汉子是个小攻啊。
墨九心里暗笑着,真站在她后面去了。
然后,小声的,用只有塔塔敏听见的声音说。
“我开玩笑的,死容易,活不容易,咱们不能死战。现在这儿,离驻营地太远了,其余狩猎的队伍,好像也没有往这边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援兵来帮我们。最可怕的是,我都不知道要抓我的是什么人。如果是他……你懂的,我们双拳难敌四手,还得走为上策。”
她试图说服塔塔敏。
可塔塔敏又怎会不懂?
如果这些人真是蒙合派来的,那想要逃,太难了。
……逃了今天,明天又怎么办?
除非不在北勐的地盘上。
塔塔敏目光阴了阴,“好,有机会你就逃。”
“你呢?”墨九诧异。
“我……”塔塔敏手舞弯刀,咬了咬牙,似是做了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眸底幽光飞快的闪过,突然将一个墨家弟子的缝隙中杀出来,试图行凶的北勐兵斩于马下,然后隔了许久才轻轻一叹。
“也许我死了,对大家都好。”
墨九心里一惊,“你可别瞎说——哪那么容易死?”
她往前一站,手使长鞭卷一个北勐兵,以助塔塔敏的攻势,却突然看见光线微弱的丛林里头,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是谁?
会不会是萧乾?
墨九心底是期待的。
女人落难的时候,首先会想到的就是她的英雄骑着白马赶来营救,可那期待到底是落了空,策马前来的人,却并非萧乾,而是一脸恼意的扎布日。
他就带了十几个亲兵,似乎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而是临时起意冲过来的。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像是还没有从宿醉中清醒,看了一眼塔塔敏和林子里的情况,第一反应居然是……骂人。
“你们都他娘的疯了?”
他手上的长刀,入目幽寒。
指着北勐士兵,那声音也满是暴怒,像要吃人的猛虎。
“知道她是谁吗?七公主。知道那是谁吗?苏赫的女人。你们他娘的都不要命了?”
那个将军模样的头目看到扎布日出现,狠狠的惊了惊。千算万算,他也没有想到会引来一个王爷。从头到尾,他不敢说自己是谁派来的,当然也不敢和王爷硬碰硬——可扎布日这厮不是不肯出来狩猎,正在营地里和两个姬妾寻欢作乐么?
哨子!
一定是哨子。
他和塔塔敏本有苟且。
那人怨毒地眯了眯眸,又小意地扫了一眼扎布日。
“王爷,我们是奉命行事,要请钜子一叙。卑下,卑下也并未察觉是七公主殿下……”
“奉命,奉谁之命?”扎布日的额头上,青筋爆裂,依乎还在生气。
“这——”那人很是为难,目光闪烁一下,致礼道:“王爷就不要多问了。您可以带走七公主,但墨家钜子必须留下。”
扎布日微微一怔。
这种情形下,傻子都想得出是谁了。
他迟疑一瞬,看向塔塔敏,目光里并没有与爱有关的情绪,甚至还带了一点痛恨的,或者说受伤的狠,样子也凶巴巴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走?!”
塔塔敏咽了一下唾沫,似乎有点怕他,连马步都退了一下。
“我不走!”
“你少管闲事!”扎布日句句都是刺。
“这不是闲事。”塔塔敏将弯刀横举在胸前,目光坚定地望着扎布日,一字一字,英气十足地说,“墨九是我的朋友,谁杀她,就是杀我。谁想杀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扎布日脸色一变。
一双眸子里,布满了生气的红丝。
她的任性妄为,他不是第一日知道。
可这次惹到的人……他们惹得起吗?
“塔塔敏……”他低低唤了一声,突然转头,不再看她,而是把冷漠的目光望向那个北勐将军,脸上有一种“豁出去”了的绝决。
“听见没有?还不走人!”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不懂权衡,“王爷——”
“别他娘的喊我!”扎布日以前也是常年带兵的,在汴京那一次“冲冠一怒为红颜”,流传千古的傻战之前,就颇为有名,甚至由于先汗嫡长子拉木拉尔的优柔寡断,蒙合父亲达尔扎的阴狠毒辣,先汗曾经一度属实过他……
目光缓缓上移,他脸上露出一抹狠绝,一字一顿。
“本、王、说、放、人。”
那将军脊背上都是冷汗。一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爷,他手上这些兵,也有曾在扎布日麾下从军的人,哪怕扎布日只带了十几个人,若是诚心阻挠,恐怕还是有些麻烦。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一走了之,不淌浑水。
可再想一想他接到的命令……
左右都是死,就看怎么死得舒心,不累及家人了。
终是一狠心,他缓缓睁大眼睛,狠绝地咬牙。
“王爷非要逼迫,阻挠行事,那卑下就只有对不住了。”
扎布日一愣,指着他大骂,“你他娘的要怎样?”
那人缓缓举刀,“阻挠行事者,杀、无、赦!”
这一下,不仅扎布日,连塔塔敏都愣住了。
而墨九……由于完全听不懂,只注意着观察着众人的视线,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这边,走到墨妄的身边,和他以及曹元几个心腹咬了几句耳朵,然后静静地听着。
这时,看一眼还在发怔的北勐士兵,那北勐将军黑着脸举了刀。
“都给我上!不要发愣了。横竖都是死,怕个卵!”
来不及考虑更多,事情逼上头来了,就是干。墨九冲墨妄点了点头,墨家弟子收到命令,一直留着的“小火器”都攥在了手心里,在敌人扑上来的一瞬,集体同时掷向北边方向的北勐士兵,然后人群往那一个方向压了过去。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一时间,爆炸声震天动地。在幽静的山林里传出了老远,浓烟滚滚而起。墨九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半眯着眼,冷静的命令。
“风紧,扯乎——”
这开溜的信号一发出,墨家弟子便按事先收到的指示,往人数相对较少,又在爆炸中彻底失去了防守的北面突围——
“保护钜子!走——”
“走!”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来得很快,北勐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先是受了惊吓,吃了一嘴巴的尘土,又看墨家人溜得痛快,一群人就直杀出去,脱离了他们的包围防线。
“追!追!不要让他们跑了。”
墨家弟子在往北面跑,北勐士兵杀过去,往北边追。立在圈外的扎布日,看了一眼墨家弟子人群中间的塔塔敏,终是刀出鞘,马疾驰,领着十几名亲兵杀了过去,挡在两边人马的中间地带。
“谁他娘的敢和本王动手,格杀勿论!”
他本就是个大嗓门,声音震天的响,与铿铿的兵戈声融在一体,带着十足的威慑之态,拼命的架势,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狠,这让好多北勐士兵都在私底下软了手。
人心底都会惧怕强者。
在他们面前的扎布日,俨然就是强者。
而且,对他们来说,仅仅唯命令是从而已。
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抓墨九,为什么要卖这个命,甚至他们的将军卡塔塔究竟奉的什么人的命令,小兵们都一概不知。如今这一仗打下来,墨家人没有伤亡,他们自己却死了好多,而王爷和公主本人都在现场,他们就不得不寻思了——
到底搞的什么事?
卡塔塔的命令,随时可能变得不是命令。
哪怕是大汗授意,最后也可能只是背黑锅。
但亲手杀王爷,杀公主,是作死的叛徒啊?
有了想法,军心就有了动摇。
于是,在扎布日加入之后,哪怕就十几信人,情形就都变了。
北勐士兵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他们认为最好的追赶方式——追而不杀。
不放是错,放了也是错,在这样的时候,谁都不敢擅自行动,事成和事败,吃苦的都是他们,他们也在拖时间,等待别的转机出现……
这情形,恨得墨九牙根儿想想。
不曾想,这一群北勐兵都是精锐。
他们手上的小火器用光了,这些家伙还在跟随,固执地跟在后方,像在赶一群打慌的野兔子,始终抛不掉,烦得她手心都湿透了。
靠,这叫怎么回事啊?
“塔塔敏,你若是肯答应嫁给我,我便帮你,让你的朋友逃生——”在一片混战中,墨九突然听见了扎布日的大嗓门破空传来。
我靠!
也难得他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还能想到让塔塔敏嫁给他。若是北勐王朝有“情圣”这样的勋章,墨九觉得实在应该颁发给他。
“别妄想了!”塔塔敏的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若不是离她很近,墨九也差一点就错过她声调中暗藏的那一丝难明的复杂、委屈,抑或是失望。
“四哥若是想娶,自可从身边姬妾中选一房,若是都看不上,也可让大汗为你另择良妻,你的王妃,无论是谁都好,不可能是我。”
这话确实残忍了。
对一个深爱他的男人来说。
可墨九却对扎布日没有什么同情。
毕竟他对塔塔敏,未必就是真爱啊?谁说不会是变态的占有欲或者别的什么情感?!总之,若是深爱一个女人,他肯定不会再找其他的女人吧?额尔小镇的花园小遇,让她不由冷哼一声,赞许地将目光投向塔塔敏。
扎布日许久没有再说话。
沉闷的刀戈声中,他赤红的眸子,似乎更添了狠意,有两个不长眼的家伙蹿到他的面前,招惹到了他,居然被他一刀一个的吹成了两段。
鲜血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眸底幽光乍现。
隔了一瞬,冷不丁又问:“你他娘的都想好了?”
“想好了。”
“非得嫁去南荣?”
“是。”
“那个混账到底有什么好?你非要嫁给他?”
塔塔敏皱眉,“比你好。至少,他不是我的哥哥——”
“嗬嗬。”扎布日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唇角上带着一抹阴森森的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不会怨我?”
“不。我不怨你。从来不。”塔塔敏边跑边退,急喘着气,似乎对他紧紧相逼的询问不耐烦了,歇斯底里般怒吼,“你还不明白吗?我只是不愿意和你有丝毫的牵扯。”
“你想得可美!”扎布日的声音透着狠绝,“你越是不愿,我便越是愿意。这一辈子,还非就和你绑在一块了。就算是死,也得让你给我赔葬,信不信?”
这一场陷入了迷途的爱哟。
墨九看他癫狂的样子,又看看塔塔敏,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阵的悲凉……不仅为塔塔敏,也为自己。
这山里的火器都炸过了,声音传递那么远,她不相信萧六郎没有听见。
可他听见了,却没有来。
也便是说,萧六郎对她的感情,甚至连扎布日对塔塔敏都不如。
扎布日也在生塔塔敏的气,他尚且可以为了她抛弃所有赶来援救,而他呢?
“嗖!”一声!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破空声,像有什么东西从天空飞过去。墨九顺着那一条黑色的阴影,回头看去,却见一只羽箭,射在背后不远处的巨石上头,穿石而过,只留一抹箭上的羽毛在外面,箭身已深深射丨入岩石中。
好大的力道,谁这么狠?
“都住手!”
很熟悉的声音,让墨九目光微微一眯。
林子破开,急匆匆赶来的一群人,正是萧乾的队伍。急切喊话的人是声东。而萧乾手上捏着一把弓箭,脸上的表情由于隔得远,他又戴了垂帘的帽子,墨九看不太清,只听他接着声东补充一句。
“袭击墨九者,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这是……要灭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