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是被叶刑从豹窝里拖出来的。至于当时是怎样的光景,青萝也记不太清楚,朦胧中的那张脸正是叶刑咧嘴微笑的画面,那排洁白的门牙上塞了青菜。
那场景太过犀利了。青萝时常跑到叶刑跟前说:“那是我是兽,是人,也分不大清楚,可我记忆犹新的是你那嫣然一笑后门牙上暴露无疑的青菜。”
叶刑额头上爆出青筋,抄起手中的“九重紫煞”硬是追了青萝大半个玄机宫才肯罢休。
昭秦十二年。隆冬。一夜无声的雪,待到第二日,镜灵山已是银装素裹。
叶刑被血薇楼的杀手追杀了一天一夜,逃到镜灵山内。虽摆脱了追杀者,却被困在这里已有三天了。
在这三天中,叶刑的干粮早就吃光了。他便在雪地中挖取野菜。在镜灵山中寻找野菜本就不属易事,再加上一夜冬雪覆盖了地面,自然就难上加难。
叶刑最后还是挖到了野菜,代价是,他的一双手被冻得发紫。
吃饱喝足后,叶刑便四处寻找出口。
镜灵山地势险要,悬崖峭壁随处可见,一不留神就会跌进万丈深渊。
叶刑在拨开最后挡住去路的藤蔓后,入目的是一片松树林。苍翠的松树梢上覆盖了银雪。有
几只胆大的松鼠竟跳到叶刑肩上,又一跃到树上。
穿过松林时,天色渐渐昏下去。不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嘶喊声。叶刑停住脚步,朝声音传向处望了望,半眯着眼睛,握紧手中的“九重紫煞”气运丹田,用轻功向那方飞去。
天空开始下雪,落在叶刑发丝上,转瞬即逝。
那是叶刑第一次见到青萝。她整个人趴在一块大岩石上,长长的墨发耷拉在上面。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丝丝寒意,散发出来。
叶刑立在洞口,为之一震。他仿佛在她眸中看见了幽幽蓝光。
叶刑企图接近她,却被她一声野兽般的撕叫声,吓退了一步。
“好厉害的丫头!”叶刑淡淡的说道。随即从衣袖里拿出一支短笛放在嘴边吹奏。
那短笛碧绿通透,明眼人一瞧便知是用上好的玉打造的。音色清脆悠长,缠绵悱恻。
许是没见过这东西,青萝跳下岩石,在叶刑身前身后转了五圈左右才停下来,趴在叶刑脚边享受着天籁般的曲子。
一曲毕后。叶刑才注意到趴在他脚边的青萝。
“果然是个通透的姑娘。”便蹲在地上,平视着青萝。
还没好好瞧见姑娘的脸,叶刑便被青萝扑在地上,一只肉嘟嘟的“爪子”划过他的耳际,五道爪痕慢慢浮现在脸颊上。
叶刑忍着痛,一把扯开青萝,不敢用力扔开她,只好把她放在地上后,趾尖轻点向后跃了三尺。
叶刑口水啐了一地。这丫头,通透是通透,可不是个好惹的料,果真是吃了豹奶的缘故吗?
再向她看过去时,叶刑发现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短笛,一刻也不曾离开。原来她刚才扑过来是为了抢这东西!
叶刑眼睛一亮,把短笛拿在手中晃了晃,:“好丫头,我把这个给你,你和我去玄机宫可好?”
青萝歪了歪头,听懂似的,一步一步靠近叶刑,在他脚边蹲坐下去,水灵灵的眼睛寒意已褪去。
叶刑把短笛摆在她面前,她伸长脖子用嘴叼住。
叶刑弯下腰,伸出手,咧嘴一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玄机宫的小师妹,青萝了。”
这便是叶刑把青萝从豹窝里拖出来的全过程。至于后来从玄机宫弟子口中流出来的诸多版本皆是虚构。
从紫玉殿追到练香殿叶刑才停住脚步,一声长叹后,道“那是是怎样的情形只有我一人知道。自然也只有我能够证明你这丫头是被我用一根短笛收买的。”
青萝也就只有愤愤地咬咬牙,这事就过去了。
青萝被带回玄机宫时,还不会穿衣服,说话,吃饭……有一次竟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光后在玄机宫转了一圈。还好当时青萝只有六岁,那副平板的身子看上去和男孩无异。到是叶刑在饭后闲谈提及此事,起得青萝涨红了脸,非要和叶刑来个师徒恩断义绝的戏码来。后来叶刑用一盘白切鸡便把青萝收买了。
虚渊殿有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凡是入宫子弟都要被宫主带着走过这九百九十九阶台阶,自然青萝也不例外。
青萝被叶刑带去虚渊殿时,台阶上站满了玄机弟子。据说当时都是为了一睹这个在豹窝里长大的女孩是个什么模子。众人看着被叶刑牵在手里的小女孩不过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只嘴,纷纷叹了叹气,就散场了。
玄机宫有一千余弟子,却没有哪一个像青萝一样懒散成性。人家练剑时,她却跑到树上摘枣子吃;人家习字画画时,她却跑到后庭去溜她的鸡。大师姐浮萝总苦口婆心的劝她,放下玩心,立地成佛。她却只耸耸肩说,我与佛无缘,只求贪享这红尘三千。大师姐也没了法子,也就随她去了。
后来,她每每想到和大师姐的对话,心中就过意不去,当初怎么不好好习剑呢。
青萝有只白母鸡。那只白母鸡是青萝十二岁时从一家杀鸡场里抢回来的。把它抱回玄机宫时,青萝乐得呵呵笑。叶刑见了一个劲的叹气,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呆头呆脑的徒弟,瞧瞧你家大师姐的宠物,西霖山的雪兔,在看看你二师兄,柏凤国的银狐…叫你去寻个宠物回来,你却弄回一只白母鸡,真真败坏师门,败坏师门。这传出去了,不落得江湖人的笑柄才怪。青萝见怪不怪地说,师傅,你真蠢。西霖山的雪兔,柏凤国的银狐,有哪一个比得上我家“六枝花”实在。高兴时,叫她给你下蛋吃,不高兴时,把它宰了烤肉吃,而且它平时自己找东西吃,又不会浪费口粮。叶刑听了差点就咯了一口血出来。
玄机宫灭的那天,青萝在后山溜她的白母鸡。那只白母鸡甚是调皮,青萝在约好的地方等了它一个时辰,他也没出现,想是走掉了。青萝便去四处找呀找。等找到它时天色已暗下去了。回到玄机宫,竟静得可怕,青萝没有看见在练香殿前习剑的三师兄,也没有看见在墨柳池便幽会的四师姐和五师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青萝不由的加快了步伐。
映入青萝眼中的是玄机弟子横七竖八的尸首,血迹被拖地很长很长,还来不及惊叫,青萝便向虚渊殿跑去。在虚渊殿青萝看见了叶刑,彼时,叶刑还尚存一口气。
“师傅,你没事吧?”青萝把叶刑扶起,让他倚在柱子上。
叶刑狠狠地瞪了瞪她,说:“你被人捅个七八刀试一试!”
叶刑脸上挂了浅浅微笑“师傅,快说遗言吧,免得没了机会。”
叶刑猛地咳出一摊鲜血,顿了顿道“好丫头!为师平时怎样对你,你竟这般咒我!”
青萝垂了垂眸,继而问道:“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养了你这赔钱货,算为师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我杀的。”
叶刑叹口气“算了,算了,这霉为师认栽。”
“师傅,你会死吗?”青萝瞥见叶刑胸前已染满了鲜血。
叶刑淡淡说道:“人终究会死。早死晚死都得一死,早死早超生。”
“师傅……”青萝无力的唤了一声。
叶刑抬起手,摸了摸青萝的头“好孩子,为师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了。当初把你带回来,打心眼里是把你当做女儿的。为师一生无欲无求,只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切记莫要复仇,江湖门宗的改革换代是应了自然的规律。即使没了玄机宫,你也要好好记住宫规,不可随意乱来。为师现在把‘九重紫煞’给你,你也需谨慎使用。还有为师的养老金,在西边的茅房里,为师知道你并不爱去,才把它放在那里的,不然早就被你偷去买东西吃了。”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叶刑是含着笑离世的。
昭秦二十年。青萝凭一人之力把玄机宫的弟子埋进土里随即放了一把火在玄机宫里,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映红了半边天。
青萝立在废墟间,仰望苍穹,一抹泪水划过脸颊,至此,玄机宫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