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的脸很白,却不是一般的那种白嫩,像是搓上一层白面的那种没有生气的白,而且看不到孩子的那种细细绒毛,最让张一峰心惊的是,孩子的眼睛会突然一下子全白,没有黑色瞳仁,然后又突然有了瞳仁,瞪着自己。张一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峰哥你做呀,我去那边把一些费用缴一下,等等我回来。”李二狗指着旁边的空床招呼张一峰坐下,然后就匆匆出去了。张一峰这才好好打量这个房间。这间病房不大,有两张床,自己坐的这张是空的,所以也就意味着招娣独享了单间。而招娣躺在床上抱着孩子,嘴角弯起,甜甜地酣睡着,迎娣就陪在旁边,满脸欣慰地看着孩子和招娣。这样的画面让人觉得有些温暖。一个小生命的降生无疑会带来很多的欢笑和期待。可是田文俊已经把犯罪嫌疑人锁定在了这里,那么这里的温馨画面即将被破坏了。
“以前怎么没有看过你啊帅哥?”迎娣突然转过脸跟张一峰说话,但是被别人称呼为帅哥也让他脸红了一下。“嗯,我是新来的。”
“你看你就不像我们纬仁康的人。”迎娣笑着说。张一峰觉得这也是借此了解他们的机会,在他的印象中,纬仁康有灿烂的历史和庞大的组织,在数十个厂区组成的制造王国里,苹果公司的iPad和iPhone、惠普和戴尔的个人电脑、小米公司的小米手机以及任天堂的游戏机Wii,都由纬仁康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全球无可争议的头号电子产品代工商。它连续十几年都以50%以上的速度增长着,去年达到了1175亿美元,相当于中国的甘肃与宁夏2012年GDP之和。其实成就远远比单纯的数字来得震撼,而且去年接二连三的跳楼事件和疯狂的加班,使得国内外媒体给它冠上了“血汗工厂”的标签,但是却很少有人去深入这个地方,听到每一个具体工人的所思所想。
“你给我讲讲呗?”张一峰卖萌似地伸着头,对迎娣说。迎娣其实是个很羞涩的女孩子,在纬仁康又很少接触男工,她显得很腼腆,扯着自己的衣角,声音也不大。“我们每天8点半准时上班,按规定8点15分员工必须到齐,迟到的会被扣工资,迟到一分钟就没有全勤,并且一分钟罚十块,八点半之后到的算旷工。不同车间吃饭时间不一样,但时长都是一个小时,中午从10点开始到13点结束,晚上17点到20点结束,这三个小时间,分在不同的车间,这样就不会排队吃饭浪费时间了。在做工的时候,上厕所都要向线长申请,得批准了才能去,不过就十分钟,超出时间也要罚款的——”
迎娣这么滔滔不绝已经让张一峰听得有点晕头转向了,这绝对是血汗工厂啊。但是迎娣却津津乐道,而且如数家珍。“进厂的那天起,每个员工都会签一份“自愿加班切结书”,随后你的加班时间就不再受法律规定的每月上限36小时的约束。这可不是什么“坏事”,相反,在我们这些打工的看来,加班多的厂才是好厂,不加班,我们赚什么啊。”
这个观点让张一峰惊讶,很多同龄人承受着他数倍的工作负荷,才能拿到可观的收入。这样燃烧青春的方式却不在少数。大家都在流血流汗地奔着他们内心盘算着的美好未来。
“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迎娣怯生生地问。而张一峰点了点头。迎娣就又笑了,“我们虽然出生就没有那些有钱人的好的家境。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梦想啊。”
迎娣扬起脸充满希望的表情,也让张一峰很感动,就像五月天那首歌唱的那样。“咸鱼就算翻身,还是只咸鱼,输得也诚恳。至少到最后,我还有咸鱼,不腐烂的自尊。也许放弃掉一些,活得更轻松,我却不再是我。我不愿一生,晒太阳吹风,咸鱼也要有梦。”
对照着迎娣,张一峰觉得自己很惭愧,长到这样应该有担当的年纪的时候,扪心自问却不知道自己的梦想,也没有什么切实的行动去追寻,只是每天得过且过,浑浑噩噩而已。所以生命从来都没有高贵和低贱,只有不努力的人和追逐太阳的区别而已吧。
“招娣是我在淮安厂区认识的,她说自己曾经也在深圳的厂区干过,虽然我和她在那边没有见过面,但是在淮安遇到也算是缘分,所以就走得比较近,也是相互支持。”迎娣转身看着睡着的招娣,就像是看着自己的亲人般,讲话都充满关怀。
“李二狗是走得什么****运遇上这么好的姑娘啊?”张一峰随口讲了这么一句又把迎娣逗笑了,这姑娘的笑点还真是很低呢。
“你可别小看李二狗哦,他在我们纬仁康可是L4之一啊。”迎娣捂着嘴巴笑了。
“L4?”张一峰重复了一下。
“对啊,李二狗,刘山,林锦荣,梁浩。”说着话迎娣就犯起花痴来了。张一峰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四个炫酷吊炸天的家伙姓氏首字母都是L,前两个都是俗得要命,后两个倒是显得洋气一些,想必令迎娣倾心的也是后两个人之一吧。看来还真是像王姐说的那样,工厂男女比例悬殊,女工多的情况下,稍微看得上眼的男的都能被疯抢啊。
“像我这样的可以入选F4吗?”张一峰觉得聊了会儿气氛显得轻松多了,于是开玩笑道。
“为什么是F4啊?”迎娣歪着头疑惑问道。
“因为我是峰哥啊,哈哈!”张一峰这么一讲又把迎娣逗笑了。
“峰哥峰哥,你出来一下!”突然听到李二狗在门外叫他。“有个护士找你!”
张峰回过头只看到背影,但却也一下子认了出来,这是刚才前台那个冷若冰霜的护士,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