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地之初,实为混沌。一日,某仙偶至,感寰宇之苍凉,于是开天辟地,遂造人间。然意人之独处于世,寂寥莫名,乃撒大地灵种,遂造万物。又挥手衍兽,妖界遂成。之后万年,人类现世,耕耘于田间,造器械以御兽,壮大自身,后主宰中原大地。然人贪念至深,分化为人魔两界,不相往来。至此,三界初成。
距今五百年,人类有大能出世,天生异象,震动三界。后数十年,玄通朝夕入仙,斩群魔于青城山,逐之北海,几度灭亡;又屠上妖无数,逐之深山。是故,人间权利达至万年之顶峰。此后百年,各大宗派林立,又以大明宗为首,香火鼎盛。
然人类蒸蒸日上之际,玄通隐匿,世间再无其传闻。
因江湖纷乱之至,李家世祖揭竿而起,召数十万精兵良马,历经数年,中原一统,成万古基业。此后建大唐于长安,使使之各门,明乱世之惨绝,表各宗之善行。以此,天下太平。
唐玄宗十年,玄宗遇刺不治身亡,桓宗即位,改年号——天慧。
这个故事的开端便是在天慧元年。
……
大山的背阴处是一道陡崖,崖上一少年正静静地盘坐着,眼里映着袅袅清泉。
呆坐了半晌,许是觉着无趣,少年起身,掸了掸裤腿的灰尘,朝山脚走去。少年的背上负着一把被黑布重重裹起的长剑,影子在背后拉得老长。
山腰不似顶峰那般幽静,是无休止的铁器碰撞而产生的闷响。山腰上有座观,观里有不少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在冷漠地挥击着手中的榔锤,眼神淡得有如一湖死水。少年从山腰走过,看都没看观中一眼,径直迈下石阶。
山腰之下便是山脚。
少年有些紧张,薄唇由于用力显得毫无血色,虽然在一点点远离山腰处的尘嚣,他却越来越烦躁。山脚有一间极其普通的草屋,掩没在及人高的蔓草中,门前被人清理过,露出一道平整的小径。
少年停下步子,整理了一下衣冠,又低头看了看没在长裤下的鞋尖,以期缓解一下来自内心最深处的畏惧。之后,少年推门而入。
屋里有人,一位瘦削的白衣人负手站在几幅字画前,全然没有理会少年的到来。
少年一揖及地,“师父,我回来了。”
“今天似乎有些早了。”
“师父,我看不下去。”
“为什么?”
少年仔细想了想,认真道:“或许是乐乐没在身边。”
白衣人沉默了一阵,缩在袖子里的手颤了颤,才缓缓地回道:“乐乐她不会来了。”
“为什么?”少年的眼黑得快要滴出墨来。
“你要明白她姓许,长安许家的独女,她终究是要嫁人的。”
少年努力想了想,发现还是不明白,“嫁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会和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
少年罕见地有了一丝怒意,手覆在剑柄上,竟忘了多年来的门规,呵出声来,“我不允许。”
白衣人没有在意少年的无理,头也没回一下,“她要嫁给东方域,这是多年前就定下的,你改变不了。”
少年眼色微寒。
“那便杀了他。”
“他父亲很厉害。”
“有多厉害?”
“你可能一辈子都打不过他。”
“那比师父还厉害?”
白衣人点了点头,沉默下来。
少年也沉默下来,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只有作为师父弟子的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白衣人的恐怖,在他心里师父就是神仙般的人物,他从未想过在武道上竟然还会有人可以超越师父,那那人该有多强大?
少年深呼了一口气,心里的那股执念还是克服了恐惧,他再次一揖及地,却没有直身。
“打不过那就不停地修炼,练到打得过为止……弟子,弟子,还是想去找她。”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回过身子,眸子深邃而黝黑,脸是极普通的一张脸,少年却知道,那并不普通,因为他见过师父很多次,可惟独记不住那张脸。
少年垂着的额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太安静,所以让人心里太不安静。
“你知道,你是个杀手,杀手是不能轻易出世的。”
“师父,弟子意已决。”
“你还太年轻,对世事不了解,人心险恶,恐有万一。”白衣人眉头微挣,道不明在犹豫什么。
“师父,我杀过很多人。”少年平静地抬头,眸子里透着极端的冷漠。
那人拂袖,轻轻一叹“你这是在违师命。”
“甘受门规。”
少年缩在袖筒中的手紧了紧,倔强地瞪着屋前的那抹白。
平地里便猛然生出一道烈风,吹得屋间两人的衣袖翩翩,一股浩荡的气息直压得少年喘不过起来。少年的眼色愈发明亮,脸色却是愈发苍白——这就是师父的神力。
有违师命者,受师之一掌,活,自此再无瓜葛。
少年挺直腰,眉头紧锁,手顺势滑向背后,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了些许心安。他将长剑横亘在胸前,脚踝微微用力,绷紧了全身肌肉,顷刻作好了自出生以来布过的最完美的防御。他自信,这般防御,就是数十人一齐拿着朴刀来砍他都能应付自如。
可那人的一掌就那么轻飘飘地去了,颠覆尘世间的普通认知——他在掌心幻化出一双青色的虚掌,然后超越空间,凌空掠去。
少年如临大敌,腾空一跃长剑便化作一道残影扑向那虚掌。
虚掌并未在长剑下碎裂,不是摧枯拉朽,也不是僵持不下,就那么轻轻穿了过去,长剑的剑身却是迅速暗淡了下来。
来不及收剑,剑身上的恐怖力道便震裂虎口,迅速爬上了少年的身体,少年脸色立白,那虚掌又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胸口。
那虚掌看起来力道极轻,于是少年也是极轻地在空中飘了一道曲线。草屋上被打出了一个血洞。
少年在空中咬牙强自清醒,凭空不停地转变着姿势,终于是险而又险地平安落在地面,他把剑身死死地抵在土面上,却刺不进去丝毫。
少年单手捂胸,心里生出一抹感激的意味,他很清楚师父终究还是留情了,刚才那一掌的力道,甚至还没有前几天师父抓野羊时用得劲大。他很清楚,他没死,便说明师父连一成的实力都没用。
噗。
心口强抑的那口血还是吐了出来,少年朝着草屋方向颤巍着扶剑起身。
“师父,弟子不肖,此去长安万里,无法在您身边伺候,您要多多保重。”
“师父,您头疼未愈,凡事不要考虑太多,多以身体为念,记得每日喝道士嘱咐过的汤药;您腿部有疾,阴雨天便酸痛难忍,记得雨天要闭紧门窗……”
确认要说的已经完全说完,少年强忍着腹中难捱的翻涌,一揖及地。
说实话,除了成天成天地要呆在山里看那些无聊的山景,除了师父每天晚上都要强逼着自己听一些稀奇古怪的古文,除了整座山上再找不到一个能和自己吃、睡、玩的朋友,他还是很乐意留在这里侍奉师父的。可他心里有份执念。
从他十岁时看到那个只会在他身后咿呀跟着的小女孩开始,他就发现了原来除了杀人,世间竟还有如此让人开心的事。他抱着小女孩睡;他听小女孩说山外的故事,听她眉飞色舞地讲那些唱戏的戏子;他看小女孩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得清秀,他的眸子也在一天天地变亮……
他喜欢那种生活,所以他想去寻她。
……
“山外边有好多好多好玩的,有会唱戏的那些小人,在一张白色的大纸上映着他们的影子,还会跳舞,会飞天会打架。对了对了,还有糖葫芦,特甜……”
“等等,糖葫芦是什么?”
“糖葫芦就是把那些圆圆的小果子用糖浸上,然后一个一个地串起来,外面再裹上一层黏黏的糖汁。很酸,也很甜,总之很好吃。”
……
“小哥哥,你成天这么看山,会无聊吗?”
“有时候会。”
“那我陪你聊天,还会无聊吗?”
“那就不无聊了。”
“哇,那小哥哥,我天天跟你聊天好不好?我们一起从太阳升起来聊到落下去,从山下头聊到山上,一直聊一直聊,好不好?”
……
“小哥哥,长大你会娶我不?”
“娶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个人干什么都在一起,吃饭、玩耍、睡觉都在一起。”
“可我们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这不一样……”
“好,长大我就娶你。”
……
少年是个杀手,他杀过很多人,却不是个合格的杀手,因为他有情。他对师父有情,对乐乐有情,就是对这座山,也有情。
他师父教他杀人,培养他作为杀手,却告诉他无情的杀手都是畜生,有情,才是真杀手。
他听不懂师父的话,却也不想当个无情的杀手。
少年的眼被一层黑布遮了起来,两边有人带着他,朝山外走去。
凭少年的实力,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留下些痕迹,日后好方便循着回来,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这样做师父会很生气。
十几年来少年出去过上百次,杀过上千人,就是这样进出,从未有一次例外。
……
“上仙,真的没有关系吗?他才十五,为什么不再等几年?”上出重霄的山顶之上,那白衣道士端坐在一侧,另一仙风道骨之人立在一旁,望着下方茫茫白雾,似是能看到那山脚下的少年。
白衣道士呷了口眼前的茶,“再等几年就晚了,我已感知到了自己的天命,等不了了……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却在十几年前捡到这孩子的时候道心动摇了。唉,如今筹备了十几年的计划又怎好放弃呢。我为这孩子筑了十五年的基,养了十五年的杀性,等的,就是这一天。”
那仙风道骨之人瞳孔一缩,颤声道:“上仙……您不是勘破了生死之局吗,怎会死?”
“哪有什么长生不老,人,总要死,这就是天伦,这就是天规……”道士微笑着站起负手,“逆天者,总不得好死的。”
那人沉默了一阵,才抬头望着道士炯炯道:“上仙,我一直有个疑问,您……到底是入仙了,还是堕魔了?
道士狂然一笑,“许兄啊,这世界哪有仙,哪有魔,这是人间啊!”
……
走了得有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停下来,少年眼上的布被摘了下来,他眯眯眼,适应了一下外界的阳光。那两个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朝他微微弓身,便瞬间消失在林子深处。
这是一处山腰的深林,林子的一头是一座绵延数十里的高山,远处隐隐可见更高的山峦,就这样蔓延到天际。上空还盘旋着几只候鸟,在崇山峻岭间兀自俯冲,淡淡的雾气将峰峦隐住,只留下无尽的神秘。
这是西南,大唐的西南,整个帝国的天堑,西南边陲。
少年将手中的黑色包裹重挎回肩上,有些庆幸在离开时还在观里偷了不少经常吃的圆豆子当做盘缠,可瞬间又想起来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长安。在哪儿?
天惠元年,唐世言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