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京城秋老虎的味道很浓厚,额鲁里兢兢业业的埋首工作岗位。值班的李玉书学士溜达过来,绕了一圈来到额鲁里面前:“质实(额鲁里高中后齐世给取的字)还没走?”
“回大人,这折子上有些错字,我想再查一遍。”额鲁里回道。
李玉书听了伸手捻起看看‘顺天府所辖区孩童丢失由于……’便看不下去了,便考额鲁里:“这本就是顺天府尹自己的过错,何必替他操心?”
“回大人,顺天府尹大人的折子是要上呈皇上的,所述之事关百姓紧急,若因为几个错字耽搁了则学生实难安心。况且学生拙见,若是寻常笔误怎会字字上面多添笔画。”
李玉书心道脑袋瓜子挺够用么,大方笑笑:“看来这府尹大人又不知得罪了哪个不高明的小吏了。”说罢便拽了张椅子坐了,跟额鲁里从“最近过的怎么样啊?工作上有没有困难呀?”聊起,再到工作考察,最后连诗词都对了下。
李学士缕缕胡子:“嗯,质实才思敏捷,问起话来对答如流,气度从容,不愧大家风范。”
“学生惭愧,不过略略读过几本薄书,不敢当大人称赞。”
额鲁里陪着李玉书聊了会儿,看李玉书似乎对自己挺熟挺关心的就也开口略关心了下李学士。
而下班回府的齐世也正和一位叫吴韦墉的三品通政史的聊天,吴韦墉这次来访总让齐世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这位吴韦墉,值得肯定的是作为公务员他务实肯干,在通政司尽自己所能的处理揭发检举信,据说处在这么个位置上的他还混得风生水起,不难看出这人是个官场老油条。在工作上文武分科的截然两种模式等林林种种——注定这俩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官场上很容易出现一种非友即敌的对抗性博弈,齐世腹诽:“他到底所为何事呢?”
怎么说也是个正三品,外面的仆役把吴韦墉引到待客大花厅,厅内八仙桌左侧齐世端个茶托,右手拿个盏盖在盏里拨拉着。吴韦墉一瞧这儿也没说的,官大一级压死人,谁叫齐世一都统比他这三品官大呢。吴韦墉忙恭恭敬敬的进了,在齐世右下处一弯腰一拱手声音挺响亮:“下官吴峘宇恭贺都统。”
齐世睁开眼睛,看看面前的人长着国字脸稍圆,两道粗浓眉毛,单眼皮眼角微耷、鼻梁高挺,成熟中透着几分不惹人厌的狡黠,便稳稳放下手里那碗吹了半天的早春银线水芽,眼里声音无不包含着讶异:“吴大人您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吴大人海涵。”
吴韦墉抬眼看看——嘿,海涵什么呀,连座都没给看个!这人也是个挺硬气的主儿,便也不吭声接话。
又过了一会儿,齐世又抬头又看了眼吴韦墉,又面露惊讶:“吴大人怎么不坐啊?不用这么客气,我知道你们文人就爱讲究,在我这儿不用客气,您甭客气,坐坐。”
吴韦墉这回真不客气了,直接绕过齐世坐在八仙桌右面。果然齐世也不计较,继续在那里拨拉茶叶,也不搭理吴韦墉。
吴韦墉稍一探身:您这扒拉什么扒拉这么起劲儿?我看看。一看差点没气乐了,齐世喝的白毫银针沸水冲泡时茶芽浮于水面,因为未经揉捻茶汁不易浸出,所以冲泡的时间要久一些,等泡好了茶芽沉落杯底,上下交错煞是好看。吴韦墉这么一打眼儿就从盖儿和碗间看见杏黄澄清的茶汤,别说沫子就是茶叶也不见一个浮在上面。他心里冷哼嘴上热络:“都统大人,这茶喝的挺好的啊?”
齐世一抬头“嗯,初春刚采的银线水芽是挺好的。您也来一碗?”
吴韦墉一听觉着这话说得乐呵,中国人好客热情,一般人要是请吃饭或是送东西都这么说“唉!今儿我请客,哥几个一个都行少。”要是提前问上一句“吴某某,我今儿准备请你吃饭,您——要吃么?”那意思十有五六就是您哪凉快哪呆着去吧,别不害臊的蹭饭了。
“那多谢大人了。”
“甭客气,您千万别跟我客气。去给吴大人上茶。”
旁边一个小厮领了命下去了,一会儿香茶端上来了,两人各自端了个茶碗,喝了几口齐世终于熬不住了,从大清早上班就开始喝茶喝了一肚子水,再喝有点儿受不了,就开口直接问:“吴大人一向忙于政务,此番抽空来访不只是为了贺喜吧?”
“都统大人过奖,忠于职守是峘宇应该做的,食人俸禄忠于皇上……”吴韦墉不愧是学过八股文的,这么个调调他翻过来调过去不重样的强调三四遍,才接着说:“只是最近下官处理公务时,有件事儿不明白想请教大人。”
“吴大人过谦了,我常年带兵在外,怎么会通晓通政司的事宜呢。这个请教恐怕我可要惭愧了。”齐世说道。
“大人不必如此,峘宇所问恐怕没有比大人回答的更清楚的了。”吴韦墉道。
这话说得可让齐世很不愉快,****办主任跑到你这儿这么说叫怎么回事儿,但人家都怎么说了怎么地也得问问:“您说吧。”
“据人检举正红旗都统齐世趁儿子高中之际收受贿赂,都统大人您看呢?”吴韦墉一脸正色地说道。
齐世一听这无稽之言,面上冷了脸正气凌然斥道:“一派胡言!”
“都统大人,都统大人别急。下官也相信都统大人的为人。”吴韦墉笑笑接着有些推心置腹的味道转了口风:“当然了,可能府上恶奴仗着有些资历子做出的事儿也是常有,……况且这事儿要是落实了,能给大人落个什么罪不必我说大人也知道,更何况检举人是通过什么途径揭发你的,大人就没想过么?”
齐世见他这么一说,原本大脑紧张的运转工作一下子轻松了:“吴大人的一片好意我自是感激不尽,只是这话我得跟吴大人先说清楚,我没收受贿赂,问心无愧,到哪儿都说得清,到哪儿都不怕,不过——”齐世话锋一转:“吴大人的意思我自是领会的,这档口还拿这种事儿麻烦您,实在惭愧。”
果然吴韦墉脸上的神色倒更舒畅了,嗯,这小小子虽然拿谱的,不过还挺上道的,就主动了让了个台阶:“大人您这么说太折煞下官了,也算不上什么的麻烦,下官一看那揭发信就知事属子虚乌有的,只是在这里给大人提个醒儿,旁的下官也帮不上什么。”
齐世一听,在看他做的手势,想想似乎就明白了,这是自己推三阻四的谢绝大皇子往手里特派人才,把康熙的大小子得罪了,心里便不禁埋汰大阿哥挺有闲心,刚打完仗就抓住一切机会得瑟,心眼小的跟针别似地,就这阴暗的小内心都白瞎长相那么阳光了。
此时齐世突然找到一种久违的兴奋,那是一种从稀奇古怪的工作挑战里寻么出来的快乐——在这时代陪着康熙牌老虎做官么,玩的就是心跳,乐的就是刺激。
“都统大人?”
“嗯?嗯”齐世从工作策划中抬了头,差点没脱口而出:“您怎么还在呀?还好反应过来还没给人家对价呢。”
两人凭着各自的特色在这儿含蓄别扭的打太极那就太痛苦了,得一锤子买卖一把清,都是会算账的,齐世也就不试图讨这没趣了,当然很大的原因是康熙不讨厌吴韦墉,没准还挺喜欢他的,那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齐世很可亲的道:“吴大人乃国之栋梁,此等人才理应留在朝廷效忠,怎么可以埋没荒山僻野之境呢?”
吴韦墉一听,知道了这是齐世答应要在有人跑出来弹劾自己时拉‘兄弟’一把了,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两人就分别就端茶拱手辞话了。
而官场上的那些是是非非也牵扯上了额鲁里,这不,额鲁里那儿也碰上了麻烦,大体就是笔吏大概受了什么人指使,居然在资料上为难额鲁里工作进展未遂后,便在抄写过程中做手脚,使他负责的所有文书错字连篇,还好额鲁里谨慎临交上审阅时检查了下,由于时间紧让他们重做肯定会延迟不说,还会吃他们的暗亏,额鲁里便自己掏钱聘请了京里的字迹工整的秀才十来人,只用了三天工夫就把所有自己负责的文书所需的副本重新誊抄,还做了校订。文书交了上去或是送与各级文人领导审查指导,自然要给康熙过下目,但康熙没准儿也不看,毕竟人皇上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