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老宅闹鬼,一宅子的人心惶惶。
乙未年农历六月二十九,张老太爷的一个孙媳妇半夜起床撒尿,却晕死在屋外的老井旁,口吐白沫,神情扭曲诡异,家人将她送到医院诊治,却没诊出个所以然,最后草草归案,定为癫痫病发作处理。
这个孙媳妇自打进了张家的门,身子骨一直好得很,虽偶有风寒,也是小病小痛,打针吃药就好。而且,在她的病史里,也没有遗传癫痫这种东西。
如今突然癫痫发作,张家人自然不信。
张家是个大世家,家世可以追溯到满清时代,历经民国、抗战,到如今依旧屹立不倒,可谓家世深厚。
大世家人口多,张老太爷膝下有三子两女,两女外嫁后,便搬出了老宅。三子各自成家,老宅里如今总共有二十五口人。
自从孙媳妇出事后,私底下就有人议论是否是鬼物作祟。鬼物作祟这种事一旦开始传,就像是病毒一样蔓延开来。尤其是张家是个老世家,很多古老的传统都保留下来,当然,也包括传统思想。
再加上张家的女人多,都说三个女人一条街,何况老宅子里有七八个女人,七嘴八舌之下,再空穴来风的东西都能传得有板有眼。
最后愈演愈烈,孙媳妇癫痫发病的事情顿时变成了家里不干净,是鬼物作祟云云。老太爷也是个十分传统的人,加上年轻的时候曾认识了一些奇人异事,跑山下海时见过许多奇怪的东西,对鬼物也是抱着一种不太明朗的态度,再者为了安抚家里那一帮不安的人,他也是同意儿孙的建议,请师父来家里做法驱邪。
做法驱邪这种事,一般是请道士法师和尚,比如京都城外五台山的老僧,比如龙虎山道观里的天师,这些个都是声名在外的高人,拿捏孙媳妇身上这点诡异还是手到擒来的。张家的儿孙也是准备了一笔可观的钱物,准备登门相请。
可是事情到了张老太爷这里时,却被打了回来。张老太爷不同意去请这些个声名在外的高人,而是在书房写了一封信,让大儿子张建国连夜开车三百里,到鹤子岭杨家村送信。
收信人是杨不悔,一个年过八旬的驼背瘸腿老瞎子。张家大少建国先生来的时候就在心里设想自己老爹如此郑重其事要找的人肯定是个不出世的高人,那形象就像是影视作品里的那样——道帽加冠,道袍加身,左手八卦盘,右手白拂尘,腰悬葫芦脚踏七星,如今见到这么一个糟糕老头子,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出于礼数,他还是很有礼貌去进门,温声暖语问候。老头子耳背,半天没听清楚这个远道而来的大少爷说些什么。
人命关天,张建国有些急,却又不敢跟老头子急,只好忍着性子提高了声音:“老师父,我是张炎武的儿子,我叫张建国,我家老爷子让我给您带一封信,您眼睛不好看不见,我这就给您读,您听着啊。”
老头子这次可能听清楚了,原本是侧着头听的,此时忽然转过头来,瞪着一双满是眼白的眼睛瞪着张建国,开口说:“不用,不用。”
说不用不用的时候,那双枯瘦的手忽然松开拐杖,朝张建国的手一抹,如清风掠水面,张建国只是晃了一下神,老爷子的信就到了老头子手中。
不等张建国的惊吃完,老头子就朝屋里面喊:“清风。”
一直站在门帘后面的我听到喊声就走出来,我先是对张建国微笑点头示意,随后接过老头子手中的信,撕开后看了起来。
信上说的大致内容是张老太爷很想念老头子这个多年老友,一番问候过后,又说张家老宅出了点不干净的事,想请老头子出山,前往张家老宅看看,二来两个老人也有数十年没见,可以叙叙旧。
我将信的内容告诉老头子,老头子沉默了一会,转头对张建国咧嘴笑道:“你是老张的大儿子吧,可能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来着,这一转眼,就是五十多年喽,时间过得真快呀。”
张建国很吃惊,显然完全不知道这茬,但他五十多年岁月摆在那,这点场面话还是会说的,“叔,我家老爷子也很想念您,您就去我家住上几天,一来您可以和老爷子叙叙旧,二来也让我们孝敬孝敬您老。”
老头子摇头,说:“老喽,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动了。”
张建国着急,如果请不动这老头子回去,回家后铁定会被老爷子一顿批。
老头子眼瞎心不瞎,伸手拍了拍张建国的手背,安慰说:“放心吧,大侄子,老张的事,我会帮的。”
张建国大喜,握紧了老头子的双手,激动地说:“老爷子看到叔跟侄儿回去,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说着,他就要扶老头子出门。
老头子摆摆手,说:“大侄子别急,老张的事,我是会帮的,但我真的老喽,走不动了,这次就不跟你回去了。”
张建国又有些急眼。
老头子对我说:“清风,你收拾一下,叫上小锋子,你们随大侄子走一趟。”
我点头应是,转身进了里屋,给陈锋打了电话,陈锋在电话那头一听有活,立马激动不已,草草挂了电话,风风火火地踩着山地车赶来。
隔着门帘,我听到张建国小声地问老头子:“叔,清风能帮上忙?”
老头子说:“放心吧。”
两人不再说话,但我透过门帘缝看张建国神色,就知道他半信半疑。敢情在他心里,还是更愿意相信五台山的高僧和龙虎山的天师,对于我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还是没什么信心的。
收拾好东西,我计算了要出门的时日,就去隔壁请三婶过来照顾老头子,才与陈锋上了陈建国的车,趁着朝阳去了张家老宅。
路上,心有疑惑的张建国打听我的情况,我知道他是不相信我。我正想自我介绍,陈锋那小子却抢着来干了。
“杨清风,二十三岁,鹤子岭杨家村人,八岁拜入杨不悔先生门下,寻龙点穴,堪舆山水,看字算命,驱鬼捉妖,无所不会,是杨不悔先生的唯一门徒,张叔你就放心吧,我们俩兄弟出马,必定能成事。”
陈锋一番夸夸其谈,不仅没让张建国安心,反而眉头更皱。
我瞪了陈锋一眼,说:“张叔,你别听他胡说,会那么多能耐的是神仙,我只是一个驱灵人。”
张建国尴尬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是一个道士。”
我说:“老师不奉道,我自然不算是一个道士。”
张建国又问:“清风小哥,依你看,我家宅子里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家那侄媳妇是不是惹上污秽东西了?”
我看了他一眼,摇头说:“不好说。”
张建国哦了一句,就皱眉不语。我本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便沉默下来。陈锋在部队待了三年,退伍回来后时常跟我混一起,但他性子活泼,一路上都是他在说着一些跟我出活的事,很多惊险离奇事被他说得有声有色,听得张建国津津有味,车里面原本尴尬沉闷的气氛也消散。
三百多里路程,又全是盘山路,约莫走了四个小时,临近中午,我们到了张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