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博览会上度过了整整三个星期,这一次的经历让我学到了很的新的词汇,使我的知识有了很大的长进。我不再是那个沉迷于童话故事和美丽诗篇的小女孩了,我开始热爱现实世界中各种平凡而真实的事物,并慢慢懂得去欣赏人世间的真善美。
赶在柏金斯盲人学校放假前,莎莉文老师和霍布舍夫人为我安排好了暑假,我们会去科德角的布鲁斯特海滨度假。我早已在脑海中勾勒出愉快的假期生活,那深邃的海底中,隐藏着多少神秘的传说和玄妙的故事。这兴奋让我难以安枕。
那年暑假,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来自于海洋。我从未亲近过大海,咸湿的海水只在我的幻想中出现过。但我曾经度过一本《我们的世界》的书,书中一段对于大海的描写让我为之神往。我是多么渴望触碰到澎湃的波涛,倾听巨浪的怒吼。终于,夙愿终于得偿了,我小小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她们一替我换好游泳衣,我就急不可耐地在温暖的海滩上奔跑,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向冰冷的海水。巨浪冲击着向我袭来,随波逐流的沉浮让我因开心而颤抖。突然,我的脚不小心撞上了一块水底的岩石,紧接着一个大浪劈头而下。我伸出手,试图抓住些什么,但此刻,一切都是徒劳,只有海水从指缝划过和一些拂过脸庞的海草。
浪花仿佛在和我玩耍,把我抛起又落下,我完全找不到方向,真是让人惊惧。脚下没有广袤坚实的土壤,我的身边除了这冷漠、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的海浪之外,似乎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没有了生命,没有了空气,没有了温暖,更没有爱。
最后,大海似乎厌倦了我这个新的玩物,又将我抛向了岸边。莎莉文老师马上将我紧紧拥在怀中。哦,这是多么亲切而温暖的怀抱啊!我慢慢从恐惧中平复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是谁在海水里放了盐?”
与海水的第一次接触,我就见识了大海的强大力量。这之后,我便不敢下海了,于是就穿着游泳衣,坐在大岩石上感受着骤雨般的浪花迎面而来。海浪拍岸,我能感受到那猛烈的震动,小鹅卵石在撞击着,愤怒的海浪摇撼着整个海滩,连空气也为之颤抖。海浪打在岩石上,粉碎了,退却了,又马上聚拢起来,发起了更猛烈的冲击。我紧紧地扒着岩石,一动也不敢动,任凭巨浪激荡、声动九霄!
我迷恋这海岸,它带来的纯净、清新的嗅味令人清醒而镇定。贝壳、鹅卵石以及海草还有那海草中的小生物,都深深地吸引着我。
有一天,莎莉文老师在岸边浅水中捉到一只奇特的家伙,那是只很大的马靴蟹,当时它正在晒太阳。我从未见过这种动物,好奇地去摸它。它居然将房子背在背上,太不可思议了。我突然冒出个想法,如果能把它带回去喂养就好了,于是我抓住它往回拖。马靴蟹分量不轻,我拽住它向前拖动,才拖了一里半的路,我就筋疲力竭了。
回到家,我央求莎莉文老师把它安放在一个水槽里,我自认为这是个很稳妥的地方。可谁知道第二天早上,我到水槽边一看,螃蟹没有了!所有人都不知所踪,也不知道它如何逃遁的。当时我气极了,可渐渐地,我反省自己,将那可怜的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圈养在此,也的确既不仁道又不明智。又过了些日子,我想它应该是自己跑回大海里去了,心里也为它高兴。
那年秋天,我们又进行了一次北方之行。每当我忆起这次旅行,我感到无比的开怀。这次旅行就像一个全新的开始。那崭新美丽的世界将所有的财富都置于我的脚下,让我尽情俯拾这无处不在的新知。我全身心地感受着世界的万事万物,一刻不停。我的生命活力满溢,就像那些朝生夕死的小虫,将一生都挤占在一天之内。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在我的手掌拼字,以此来与我交谈,我们的思想充满了快乐的共呜。这真是一个奇迹!我的心与他人的心之间,那曾经贫瘠的旷野,现在已是繁花似锦。
我和家人在离塔斯甘比亚大约14英里的一座山上度过了那年秋季。那里被称为“凤凰草采石场”,因为附近有一座早已被废弃的石灰石矿。高高的岩石上有许多泉水,泉水汇集成三条溪流,一遇岩石阻隔,便跳跃着,翻滚着,形成一个个瀑布,像一张张笑脸迎接着旅客。空旷的地方长满了凤尾草,密密地将石灰岩盖住,在有些地方,甚至把溪流也盖住了。山上林木繁茂,有高大的橡树,也有枝繁叶茂的常青树。树干上像长满了苔藓,树枝上垂挂着常青藤和寄生草。那柿子散发着沁人心脾、令人神迷的香气,弥漫开来渗入这林间的每个角落。有些地方,野葡萄从一棵树攀到另一棵树上,搭成了许多藤条密织的棚架。彩蝶和蜜蜂在其中上下翻飞,忙碌不停。傍晚,陶醉在这密林深处的苍翠之中,那清爽宜人的香气幽然散发,让人身心愉悦。
我家的别墅掩映在山顶的橡树和松树丛中,尽管十分简陋,但环境是很优美的。房子很小,分左右两排,中间是一条长长的露天走廊。房子周围有宽阔的游廊,风吹过,树上的香气就弥散开来。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这游廊上度过,我们在那里上课,吃饭,玩游戏。后门旁边有棵高大的胡杨树,石阶环绕。屋前也树木林立,在游廊上就可以抚摸到树干,可以感受到风摇树枝,秋叶飘落时的情景。
经常有不少人来探访我们。晚上,男人们围坐在篝火旁打牌,聊天,做有趣的游戏。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夸耀着自己高超的打野禽和捉鱼的本事,不厌其烦地向别人讲述自己的战果——打了多少野鸡,捕获了多少凶猛的鲑鱼,如何用口袋套住狡猾的狐狸,如何使计谋擒住灵敏的松鼠,还有如何趁其不备桌子飞奔的鹿。他们绘声绘色地描绘着,神奇无比。我想,在足智多谋的猎人面前,豺狼虎豹肯定无地容身。
最后,那让人着迷的故事落幕,人们散开各自睡觉。讲故事的人总是用这样的言辞向大家道晚安:“明天猎场上见!”他们就住在我们屋外走廊上临时搭的帐篷里。我在屋里甚至可以听到猎狗的吠声和猎人的鼾声。
拂晓,我被咖啡浓郁的香气和猎枪撞击的声音,以及猎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惊醒,他们在整装待发。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马蹄触地的声音。这些马是猎人们从城里骑过来的,夜里它们被栓在树边,早晨它们发出阵阵嘶鸣声,大概是想尽快挣脱绳索,与主人一起踏上征程。猎人们陆续纵身上马,这让我想到了那句民歌:“骏马奔驰,缰绳索索,鞭声嘎嘎,猎犬在前,猎人啊!出征。”
到了中午,我们一起准备午餐。在地上挖好深坑,蓄好柴火,点火。架上又粗又长的树枝,用铁线穿好肉搭在上面烧烤。黝黑的仆人围在火边,蹲着,挥起长长的枝条,驱赶苍蝇。烤肉香气扑鼻,餐桌还未就绪,我早已垂涎三尺,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了。
在我们热闹地准备野餐的时候,猎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们看上去很疲惫,马儿嘴里吐着白沫儿,大概也是累到了极点。猎犬也耷拉着脑袋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问他们有什么收获,他们摇摇头,一无所获。
用餐的时候,大家都说自己看见了不止一只鹿,而且是近在咫尺,就在猎犬快要追上,他们举枪瞄准的时候,那鹿却突然失踪了。他们把自己的运气说得很差,其遭遇就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说,他发现了一只兔子,等他回过神来,它就已经跑了。其实他看到的只是兔子的足迹而已。聊着聊着,猎人们就把不愉快的事情抛诸脑后,围坐在桌边,等着吃午餐。很快肉就端上来了,不过这可不是什么鹿肉,而是烤牛肉和烤猪肉,谁叫他们没猎到鹿呢?只能指望下次有好运气了。
这年夏天,我在山上养了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我给它取名“黑美人”,这是我从一本最近读完的书上看来的名字。这匹马和书里的那匹马很像,特别是它油黑的皮毛和额上雪白的剑星,简直是如出一辙。我骑在它的背上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马儿温驯的时候,莎莉文老师就解开缰绳,任它漫步。马儿不时地驻足路边吃草,不时地又去吃小树上的叶子。
上午,我不想骑马的时候,吃过早餐就和莎莉文老师去林中漫步。有兴致的时候,我们就会故意让自己迷失在树林和葡萄藤之中,那里只有牛马踏出来的小路。遇到灌木丛阻隔,我们就绕道而行。回来的时候,我们总会带回大捧桂花、秋麒麟草、凤尾草等。那可都是南方特有的花草。
有时候,我会跟米珠丽及表姐妹们一起去摘柿子。虽然我不爱吃柿子,但我喜欢它们的清香,更享受在叶丛枝头寻找到它们的过程。我们有时还会去采摘山果,比如栗子、山核桃和胡桃。回来我会帮她们剥果壳或者砸果壳。这些果子中,壳最坚硬的要数山核桃和胡桃了。我最喜欢吃的是胡桃仁,那真是又大又甜!
在山脚下有一条铁路,我们经常能看到火车呼啸而过,有时它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把我们吓得连忙退了回去。妹妹则会紧张兴奋地跑回来告诉我,有一头牛或一匹马还在铁路上游荡呢,它一点儿也不受汽笛声的影响。大约在铁路沿线一英里以外的峡谷,有一座栈桥横跨着。要从那里通过很难,因为峡谷很宽,桥梁很窄,而且桥身的枕木间距很大,走在上面就像踩着刀尖,让人提心吊胆的。
我从未动过走这座桥的念头,直到有一天,莎莉文老师带着我和妹妹在森林里迷了路,我们转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找到一条回家的路。突然,妹妹用小手指着前面惊叫起来:“栈桥,栈桥!”而我并没有觉得很兴奋,像是找到了救命的稻草。因为我宁愿历经万险走其他的小路,也不愿意过这座桥。可天色将暗,眼前就这么一条捷径。无奈我只好踮着脚尖,试探着去踏那些枕木。起初一点也不害怕,走着走着,猛然间,远处隐约传来“噗噗”的声响,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我看见火车了!”妹妹喊到。这时,如果不是我们马上攀住交叉柱,我们恐怕就要被倾轧而过了。多么危险啊,就那么一分钟,火车就可能朝我们奔驶而来。之后,火车喷出的热气扑打在我的脸上,喷出的煤烟和煤灰呛得我透不过气来。火车飞驰而去,栈桥也因此颤动不止,我好像要被抛进万丈深渊。我们耗尽全身力气爬了上来。回到家时,天已大暗,屋里空无一人,原来家人们都出去寻找我们了。
那一次波士顿之行后,几乎每一年的冬天我都在北方度过。我曾经去过新英格兰的一个小村庄,在那里过冬,我见到了冰冻的湖泊,感受到了银装素裹的美妙世界。如果不身临其境,那种雪融为一体的奇特感受我是永远领略不到的。
我惊奇地发现,在冬天,大自然总是以一种残忍的方式将树木和丛林的外衣剥去,让枝条上只剩下零星的几片皱巴巴的叶子。鸟儿早已飞走了,鸟巢里装满了雪。山上,田野里,到处是一派冬天萧瑟的景象。大地似乎被被冻得僵化麻木了,树木的精灵也纷纷退缩到根部。那蜷缩着在幽暗的地下睡熟了的一切生命,似乎都已消褪。甚至连“阳光下的白昼也变得那般寒气袭人,仿佛它的血管早已枯萎老化,它准备拼死一搏,就是为了再看一眼大地和海洋,它睁开了朦胧的双眼。那草丛和灌木都挂满了冰凌”。
有一天,来了一股强烈的冷空气,天空也变得阴沉沉的,这预示着暴风雪就要来临。没过多久,天空开始下雪了,我们兴奋地抛出屋外去迎接那些缓缓降下的小精灵。一连几个小时,雪花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纷纷扬扬地飘落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第二天早上起来,几乎辨认不出眼前的景物,连村庄似乎也隐藏起了容貌,道路也隐匿不见了,只剩下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树林在雪地里矗立着。
到了傍晚,一阵东北风突然来袭,狂风将积雪卷起吹得漫天飞舞。轻柔的雪花将大地铺成白色的平原。
我们围坐在熊熊的炉火旁,一边讲有趣的故事,一边尽情地嬉戏,完全忘记了窗外纷飞的大雪,忘记了自己正处在与世隔绝的孤独中。但随着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大家都惊恐万分。屋檐吱吱地响着,窗外的树木随风摇曳着,折断的树枝哗啦哗啦地击打着窗户,狂风滥炸之下,一切似乎变得苟延残喘。
这可怕的风雪终于在第三天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广阔的平原上,四周到处是被雪堆积成的雪丘,一个个可谓姿态万千。在雪地里我们铲出一条狭窄的小路。我穿上斗篷,披上头巾走出来。屋外凉飕飕的,寒风依然凛冽,刮得脸生疼生疼的。我和莎莉文老师一会儿走在小路中间,一会儿走在积雪中,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一片松树林旁,再过去就是一片宽阔的草场了。松树已经隐藏起芬芳,披着银装静静地矗立在雪地中,像是用大理石雕成的一样。阳光洒落在树枝上,如钻石一般闪耀,轻轻一碰,积雪就像雨点般纷纷落了下来雪地上上的光线是如此的闪耀,甚至恩呢该穿透蒙在我眼睛上的那一层黑暗。
渐渐地,积雪开始融化。在雪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另一场暴风雪又加快了步伐。整个冬天,我们脚下的土地几乎都被雪覆盖着,让你踩不着地。尽管挂在树上的冰凌偶尔也会融化,芦苇和草丛偶尔也会显出身形,但很快它们又会披上一件白衫,阳光下的湖面也会变得又冻又硬。
那一年的冬天,我们最喜爱的运动也就是滑雪橇了。湖岸上有些地方比较突兀,我们就选择坡度大的地方往下滑。坐上雪橇,一个孩子使劲从后面一推,雪橇便嗖地朝下猛冲了。它穿过厚厚的积雪,越过空旷的洼地,径直冲向湖泊的中心,紧接着又穿过晶莹闪烁的湖面滑到了对岸。真是刺激!多么好玩有趣的游戏啊!在那狂野、风驰电掣的一刹那,我们伴着疾风飞驰,飘飘欲仙,那感觉就像与世界脱节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