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枫洛?他怎么会在这里?月如钩心中起疑,才要开口,只看见沐枫洛别过头来,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而后目光又看向林绾墨。
月如钩会意,转头对林绾墨道:“小影影,你们且先走,我去看看俨狁的大军在什么地方集结,去去就回。”
林绾墨张了张口,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月如钩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没了人影。轻叹了一口气,林绾墨只好作罢,调转马头跟在粮草车旁边。
等到大军已经遥遥几不可见身影的时候,月如钩与沐枫洛两个人从巨石后面转步出来。月如钩靠在巨石上,看着面前负手而立的这个男人。
“我就知道,有小影影在的地方就必定会有你。”
沐枫洛把玩着手里的号角,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不过,沐枫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避开小影影,不让她知道?”
“在你走之后没多久,我带兵前往神水县。”
“所以你现在本该在神水县,可却出现在了这里?”月如钩眯着眼睛笑起来,“有趣,你放着肃慎的一处要地不守却跑来照看小影影,若是传出去,昏君二字你可是担定了。”
沐枫洛的唇角之上含着笑意,不轻不重地看了月如钩一眼,笑道:“她的安危我不放心假手他人,哪怕这个人是你。”哪怕在他出现之前,月如钩曾经无数次的护着林绾墨周全。
月如钩眸色黯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问道:“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神水县的战场上。”沐枫洛掂了掂手里的号角,仿佛鼻尖上还萦绕着那一夜的血腥味道,“俨狁企图趁我军人困马乏之时夜袭,结果反而被我重创了先锋军,眼下后退三十里安营,一时半会儿想要反扑不容易。”
沐枫洛一面说着,一面思索着什么,眉峰紧紧蹙在一起,似有叹惋之意。
“这俨狁意图拦截的军报果然是孟青伪造的。”
“不是。”沐枫洛斩钉截铁地回答,“那封军报是我着人送出的。”
“你?”月如钩闻言猛地站直了盯着沐枫洛,“你这可是在用小影影的安危做赌注。”
“不是。”沐枫洛扬唇一笑,“从她离开肃慎之后我就一直跟在后面,莫说白擢不会在路上对她动手,便是真的敢,他也没有任何机会。”
月如钩看着沐枫洛自信的笑意,倒无话可说,身子一栽脊背靠在巨石之上:“费这么大力气,你图什么啊?”
“证明我的猜测。”
“什么猜测?”月如钩疑惑地看着沐枫洛。
沐枫洛看了月如钩一眼,犹豫了一下道:“孟青最喜欢的杀人方式到底是什么。”
月如钩的笑意渐渐收敛住,双手仍旧环在胸前,安静地听着沐枫洛继续往下说。
“孟青善计谋,算人心。杀了你们,将事情推到俨狁的头上,就算白擢不能将你们全部击杀,数千将士作证绾墨确实是弃军队而走,军令如山,便是我恐怕也无可奈何。”
“好险。孟青竟能将小影影的心思算得如此准。”月如钩觉得自己的脊背有些凉,“可如今回到肃慎城,小影影该面对的一样没少啊。”
“不同。粮草平安抵达肃慎,没有折损一兵一卒,绾墨大可以功过相抵。”沐枫洛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眼眸之中沉郁的神色仍旧没有散去。
月如钩才要开口说话,猛地听见远处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死寂,坟墓一般的死寂。唯有天边渐渐露出残阳之态,映红了整片大漠。
“绾墨!”沐枫洛惊呼了一声,纵身掠起,直奔着林绾墨回肃慎城的方向而去。月如钩跟在他身后,心里陡然腾起一种忐忑不安。
粮草仍在,粮草车仍在,守卫粮草的将士仍在但民夫已经没了踪影。粮草车旁边倒着一匹战马,血将地面染成了红色,原本骑在这战马上的人没了踪影,白擢从前锋部队飞马赶过来时,正对上面若冰霜的沐枫洛。
“公……公子清渊?”白擢诧异地说着,同时翻身下马给沐枫洛见礼。
沐枫洛的目光在地上来回搜寻了一番,偏头看向月如钩。
“他们就是为了劫小影影来的,人不多,但身手都很好。干净利落,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听完月如钩的回答,沐枫洛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兵者诡道,这一次是他太心急,太大意了。
“先回肃慎城。”良久,沐枫洛冷了声音道。
月如钩错步上前挡在沐枫洛面前:“回去之后呢?”
“等。”
孟青早已经得到消息,与哥哥孟集一同出了内城门迎接沐枫洛他们一行人。
“你不是在神水县,怎么与他们一同回来了?”孟青迎着沐枫洛疑惑地看着他。
沐枫洛只是看了孟青一眼,径直走到孟集的面前道:“我走之前曾将我家娘子托付将军庇护,不知此刻她人在何处?”
“这……”孟集语塞,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她明明说林绾墨只是去接月如钩,如今月如钩已经回来,怎么沐枫洛反倒朝自己要人了?
“是我请蒹葭姑娘代为领兵前往接应月公子的。肃慎将领月公子都不认识,我怕混战之中会有什么误会。”孟青上前一步朗声回答。
“哦?”沐枫洛剑眉冷冷一挑,“那倒是要请问孟青姑娘,我家娘子可是军中人?”
“不是。”
“可领军中俸禄?”
“不曾。”
“既然如此,为何让她带兵前往?你身为肃慎城的参军,未免太过儿戏了吧?”沐枫洛豁然转过身来凝视着孟青。
“因为她……”
“如何?”沐枫洛复又上前一步,目光逼视着孟青。
王后早已经在叶城一跃身亡,这是多少人亲眼所见的事情。孟青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袍子,她无法回答沐枫洛。
“公子自重,这可还是我孟家的地界。”孟青虽被他逼得无话可说,但不输了气势。
沐枫洛闻言,微微冷哼了一声:“孤为燕国君王,这里可还是王土。”
说完,沐枫洛转身对孟集道:“粮草已经送达,这位月公子与肃慎城再无瓜葛。”
“好。”
内城门口的一幕让在场所有的将士都震惊了,那个号称是公子清渊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参军甚至是将军在他的面前气势都矮了下去。
入夜时分,沐枫洛坐在林绾墨的屋子外面的台阶上,似乎是百无聊赖,又似乎是在等人。
“你很生气?”月亮门旁站着孟青,沉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怯。
沐枫洛并不吃惊孟青的出现,闻声也不过淡淡回答:“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又何必执着?”
“你真的放下了?十五年,我们从小一起十五年的感情。”
“从你说离开晋阳城来肃慎的时候,就放下了。”沐枫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应该陪伴的时候没有出现,那么以后便不必出现了。
“我只是不喜欢朝堂上勾心斗角的生活,那些文官,那些全然不知边疆苦楚的人,他们只知道窝里斗。可,那并不代表我不……”
“我知道。孟青,你从小就想着要嫁一个大将军,那个人并不是我。”
“你说过,你会成为统御三军的将军。”
“抱歉,我食言了。我永远都不会成为将军。”沐枫洛偏了头,看着隐藏在阴影下面的孟青,“放弃吧。若你真的恨,也该恨我。早在绾墨出现之前,我就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我了。”
“我以为,是她改变了你。”
“或者说我们都在改变。”沐枫洛温和地笑了一声。忽然想起林绾墨曾与自己约定要自己放她离开王宫,自由自在,但其实他早已经舍不得放手,而她也早已经舍不得离开。
沐枫洛坐在台阶上,孟青躲在阴影之中,两个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孟青才缓缓道:“如果我杀了她,你会不会杀了我?”
“你指今天的事情?那封军报是我派人送出的,目的就是诱你出手,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待一个能够名正言顺杀了她的机会。谈笑之间,血过无痕,这是你父亲曾经教导过我们的。”
“你还记得。”
沐枫洛怔了一下,没有回答孟青的话,而是站起身来,负手站在台阶之下,仰头看着房梁之上。不知何时,几个黑影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对面的屋脊上,见沐枫洛起身,都齐齐抱拳冲着沐枫洛一礼。其中一个人飞身落下,几步走到沐枫洛面前。
“我们把人跟丢了。”那个人抱歉开口,沐枫洛瞬间面如白纸,心忽然沉在了深渊之中,不停地坠落。
稳了稳心神,沐枫洛问:“可留下什么痕迹?”
“只有这个。”那人双手递上一笺信函,仍旧垂了头。
沐枫洛迅速拆开信笺,入目字迹他十分熟悉,正是公子劫所写:明日午后,只身前往鬼城。
“鬼城?”沐枫洛念完信笺,喃喃低语了一句。
“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来。”站在阴影里面的孟青忽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