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慎城中,林绾墨的眼睛突然跳了一下。她有些心绪不宁,于是起身开了门走出屋子站在庭院之中。
这里是孟集为她和月如钩安排的院落,旁边转过月亮门便是孟青的住处。林绾墨站在庭院之中,看着天上皎洁月光散落下来,树影斑驳。
不知道沐枫洛在鹰谷究竟怎么样了,这么许久的时间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林绾墨眉头蹙着,凝视着庭院之中。忽然心起,走到树下捡起一支断了的树枝,摆了平素常常用的招式。
转步,侧身,挥手,出拳。她一板一眼地连着,只是招式之中全无凌厉,一派温和,仿佛只是夜不能寐,对月起舞。
“想不到,你真的一点内息都没有。”孟青背着手站在月亮门下面看着林绾墨,“架子倒是不错。”
林绾墨停住手,转了头冲着她笑道:“只是寻常时候学的几招,闲来玩耍罢了,姑娘见笑。”
孟青冷冷一笑,仍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打算要进来这院落中的意思。林绾墨随手将手中的树枝插在地上,走到孟青的面前。
“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
“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她说话之中带着几分气恼,林绾墨也不同她计较。毕竟,孟青喜欢了很多年的人眼下成了她的夫君,这也就罢了,偏偏对她的宠爱天下皆知,偏偏是个为了他不要江山的主。孟青此时分明就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没有动手已经很好了,林绾墨自然不能再多求什么。
“看来姑娘是有心事。”林绾墨敛袖将手拢在身前,淡笑着看着孟青,“若是方便,不妨说一说。”
“我来,是想要和你说些事情的。”孟青冷言说着,径自绕过林绾墨走到庭院之中,对着林绾墨房间对面的阴影里面扬声道:“我又不能杀了她,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
林绾墨眉峰一动,早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见月如钩抱着手臂从阴影之中走到孟青的面前,微微俯下头凝视着孟青,半晌才展颜一笑,绕过孟青走到林绾墨的面前,与她并肩而立。
“你这可是多此一举了。”林绾墨也不看月如钩,言语之中也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陈述道。“她虽然意气用事,但好歹也是在肃慎许多年的人,怎么会连这一点轻重都分不清楚?”
“这女人呐,要是发起疯来,可是什么都顾不上的。小影影,你相信她还有脑子思考这些利弊,我可是不相信的。沐枫洛既然将你托付在我手上,你的性命便就是我的性命。若是有半点差池,就算我能活着回去,沐枫洛也绝对会杀了我给你陪葬,然后自杀殉情的。”
月如钩一面说着,一面挑起桃花瓣一样的眼睛盯着孟青。他看得很清楚,孟青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紧,恨不能此时立刻撕烂他月如钩的嘴。看来是真的刺激到了软肋上,月如钩唇角一扬笑了一下,眼眸之中却掠过担忧。
林绾墨的目光落在孟青的手上,复又抬起看着她已经满是怒气的脸,轻笑道:“你担心多了。”
月如钩瞥了林绾墨一眼,是不是担心多了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然而,若是林绾墨与孟青之间不解开这个心结把话说明白,那么终究是一个隐患。
“我不会杀了你。”孟青终于开口,极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稳。
“我相信。”林绾墨温和地微笑颔首。
“你可以离开了。”孟青看着月如钩道。
月如钩看了林绾墨一眼,略微有些犹豫。孟青虽然武功也不怎么样,但是若真的跟林绾墨动起手来,恐怕林绾墨还是会稍微落一点下风的。
“我这辈子还没干过将你丢在危险旁边自己走的事儿。”月如钩轻轻摇了摇头。
林绾墨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从相识道现在,没有任何一次月如钩将她丢在危险之中,每一次的生死难关都是他们一起度过,林绾墨对月如钩从来都可以性命相托。
想着,林绾墨伸出手握住月如钩的手臂,指尖微微用力。
月如钩被林绾墨的举动弄得一愣,不明所以地瞪着垂头不看自己的林绾墨。
“小影影,你……这是怎么了?”月如钩颇有些担心地问。
林绾墨忙摇头:“没事,只是骤然之间有一些感慨罢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林绾墨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去,抬头凝视着月如钩:“放心,孟姑娘不会对我如何的。”
“你确定?”
“从认识到现在,你见哪一次我拿咱们的命开玩笑的?”林绾墨放开月如钩的手臂,扬起眉眼来看着他。
月如钩微笑:“说的也是。那我可就走了。”
“嗯。”林绾墨应声之后,月如钩连个招呼都没跟孟青打,径自从孟青身边掠过,转眼一道风一样不见了踪影。
孟青出了一下神,掉过头时林绾墨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
“孟姑娘,屋里请。”林绾墨侧开身让出路来。
“就在院子里说吧。”孟青将背在后面的手拿到前面,手中拎着两坛竹叶青,“你会喝酒吗?”
林绾墨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她倒是许久没有喝过酒了。自从叶城之上一跃而下,病了许久,倒是很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想当初时,她也曾这样拎着绿江南的酒半夜三更坐在房梁上面,跟地上坐着的青鸾阁的一众前辈们遥遥举杯。
“怎么?看不起我一个习武的粗人?”孟青眉峰一蹙,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
“自然不是。只是姑娘的举动让我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林绾墨双手接过孟青递过来的一坛子酒,两个人走到台阶上坐下。
孟青揭开上面封着的布,仰头灌了两口酒。竹叶青清冷孤寂,最不适合伤心的人喝。林绾墨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劝阻,只是解开系在瓶口的绸带,将封口的布拿下来。
“你怎么不喝?”孟青斜睨着林绾墨问道。
林绾墨看着手里的酒,笑道:“总要有个理由。”
“理由?”孟青怔了一下,继而笑道:“好,理由,理由就是你得到他了,你赢了。”
林绾墨看着孟青明眸之中闪烁着的泪光,垂了眼眸看着手中的酒坛,轻声道:“我来之前,听说过你和他的事情。”
“闭嘴,我和他的事情,我和他的事情你真的知道吗?”孟青大声说着,同时仰头又灌下几口酒,“我等了他那么久,可是他终究不肯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林绾墨轻声叹息了一声,饮了一口手中清冷的竹叶青,继续听着孟青说话。
“他当年离开燕国的时候,我本应该随他一起离开的。可是,他不许。他说,入殷国为质子是凶多吉少的事情,他不允许我们任何一个人追随他一起去犯险。后来,燕国出了事情,哥哥和我当时都在肃慎,来不及兴兵也没有理由。”
毕竟继承王位的是长公子,又有先王后在背后支持他,看上去是顺理成章的。就算有人怀疑,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公子劫杀了先燕王。
“直到他带兵回来的消息传到肃慎,哥哥要镇守肃慎防备俨狁,我就带着一队人前往接应他。那个时候的他不苟言笑,威风凛凛,就如同小时候他说的一样,长大了要做一个将军,战场杀敌的将军。他在战场上像是一把出鞘的剑,所向披靡”
可是沐枫洛最终做了王,收敛了所有的煞气与凌厉,唯有半含笑意的面庞,唯有令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林绾墨看着坛子口,弯起嘴角来没有说话。若是他是杀神,是充满了煞气的将军,自己还会最终沦陷在他的温柔之中吗?
“我一直在等着他变回将军的那一天。”孟青的声音低了下去,眼泪顺着她的下颌地落在台阶的石板之上。她忽然仰起头来,大口大口猛烈地灌着酒。
林绾墨双手握着酒坛,轻声道:“你明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是一位将军,你既然喜欢他,为何当初不接受现在这样的他?”
“我做不到。”孟青放下酒坛子坚定地回答,“我不喜欢勾心斗角的朝堂,不喜欢那群畏首畏尾只知道说话的权臣。”
“所以你不喜欢能够在群臣之间长袖善舞的沐枫洛。”林绾墨将酒坛放在地上,“孟姑娘,你到底喜欢的是沐枫洛这个人,还是一个威风凛凛,斩钉截铁的将军呢?”
“没什么不同,他曾经就是那样一个人。”孟青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冰冷的泪水似乎并不能够让她清醒。
“可那不是全部的沐枫洛,甚至不是真实的他。”林绾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孟姑娘,沐枫洛对我说,他曾经的确希望过你能够留在晋阳城陪他一起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候。可是,你当时如此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要回到肃慎为他戍边,他怕束缚了你便没有挽留。”
孟青怔怔地看着林绾墨,似乎不相信这话竟然是从林绾墨的口中说出的。
“沐枫洛对我承认他曾动心,也对我承认他曾失望。”林绾墨的声音很温和,像一个温柔的姐姐在对她解释着,“孟姑娘,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过你,至于是否放下了,我不知道,也不该我来说。你可以等他来的时候问他。”
“他……会来?”
“鹰谷覆灭之后,他会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