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去见见古代监狱了!如果除去对吕布命运的不安之外,这让张援倒是颇有些因好奇而兴奋,极像当年还是章辕时代的自己,到上海看大世界似的感觉。
现代监狱巍然耸立的高墙,危险恐怖的电网,戒备森严的守卫,那种图景早已是他从观赏电视剧获得的老经验了。至于古代监狱,他本来也可以从电视剧里获得经验,但那些导演的造假能力,让他无法确信。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自己亲自走一趟,也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到县署的南狱探监,张援相信自己还是平生第一遭。因为他再使劲地想回忆一些什么来,可这脑袋里头就是没东西。可是他为何又知道监狱设在南边呢?
那也是前些时听爹娘说话,或者老爹跟县尉和差役他们说话时候听到的。虽说眼下吕布是主动投案,但在本案未结之时,吕布也只能在南狱待着他还能到哪里去啊?
顺着回廊过道经过衙门大堂的外边,然后从右角径自朝西南方向前行。眼前由于是夜晚而更加昏暗,偶或见到的亮光,也是隔着远远的墙边烛台上传来的光,明明灭灭地摇曳着。有时候那烛火竟然还灭掉了。
好不容易来到黑色的牢门前,微弱的照明下面,那门前的狴犴显得更加狰狞恐怖。随着沉闷的声响,牢门打开了。
由于是县令老爷的公子亲临,故南狱狱吏不敢怠慢,就由一位姓虞的牢头引带张援而入。然后就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南北通道。一些难以入鼻的气味,还有不少噪杂音响,便也就簇拥而来。原来这通道两端各有东西对称的普通牢房。显然这些地方就是专门制造怪气味和闹音响的。
虞牢头开始吆喝了,于是有些人语噪音平静了下去。但是有些声音却更响了。
“砰!”“哐啷!”响声传来,随即啊的一声,他和牢头都震住了。
那虞牢头连忙说:“公子稍候,牢里头只怕有人闹事,小人过去看看!”
“好啊,那在下也一起过去看看!”张援说。
于是走近那间牢房,推门进去后,就见一个地角溅了几滴血,一人歪在那边地上,面色苍白,嘴角上牵出了血丝。
而在另一边,站着一位汉子,却还霸气未收似地,面色青紫,睛露凶光。见了虞牢头,也只是抱了一个揖,点了一下头。对张援却没什么特别反应,还抬着下巴。也许是因为他不识得此人便是县令的公子。
“这位是县令的公子,张公子!”
也许是看到这家伙甚是傲慢,虞牢头说。
这话挺灵,那汉子一听着忙,立刻拜倒,口称:“小人叩见张公子!”
“不必客气!起来说话!”他说,却发现自己无形之间,竟然有点老爹说话的味道呢。
“虞爷要我说什么?”那汉子说。
“你为何又打他?不是跟你说不能乱打人么?”
“虞爷忘了,上一回还是你让小人打他的!还说帮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胡说!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虞牢头的声音大了,说完,也用眼睛看了张援。他觉得虞牢头的目光里,竟然有了些怯意。
这时他有些明白了。其实不论现代还是古代,天下监狱的黑暗都是一样的,在诸多黑暗之中,最不缺少的一项,就是不乏狱霸作恶。
眼前的这位耿虎,无疑就是一位狱霸。而这虞牢头,则显然是这位狱霸的幕后主使,其实是更可恶的那种人!狱霸、牢头相互勾结,受害的不仅仅是囚犯,而且
张援的眼前,一闪而过父亲张岩县令的形象。要不要把这南狱里的事告诉父亲呢?他想。
他的精神又有点感到疲乏了,不知为何,这一想到父亲,他心里就烦恼。
“虞牢头,那个犯人有没有事?要不要叫医官?”他说。
虞牢头走了过去,拍拍先前躺倒的那人,“怎么样?不要紧吧?有事赶快说,没事也说一声!”这话声到最后,竟是越说越高,神情也越来越严厉了。
“回虞爷话,小人没事!”那人说。
“哈哈!没事就好!”虞牢头有些得意地笑了。
“当然,会有什么事呢?”那个耿虎也幽幽说道。
张援视他们如一丘之貉。心想他们敢如此,这也一定是老爹没管好南狱,那些狱吏、禁卒,也一定是大都如此!
似如此,这里岂不就是暗无天日?那吕布兄弟怎么办?对呀!吕布兄弟!我得赶快去见吕布兄弟!
于是眼睛看着那牢头,问道:“虞牢头,不知吕布关押于何处?”
“吕布关押在内监!”那虞牢头说,反应倒是快捷。
“在内监?老爹竟然将奉先兄弟关押在内监!真是岂有此理?这么说,吕布还成了重刑犯不成?”张援的心沉了下去。
“那就麻烦牢头再行方便,前头引路!”他说,尽量压住心中的不快。
于是离了滋事的牢房,再从通道上走。这时显得格外安静的南狱里头,突然传来了吟歌声。他还在小时候,曾有听过饱读诗书的叔公放情吟歌,虽说当时听得怪怪的,但与今晚此歌声,其意韵却离之不远。自然,眼下的吟歌声更加洪亮,也更加豪放。
难道说眼下此人身处如此黑暗的所在,竟然还能视而不见,超脱如此么?
不由得倾耳听去,只听那人唱道:龙潜沧水兮四海志骥行太空兮暂伏枥鸿鹄心事兮致以远笑谈燕雀兮岂得知嗯,这歌诗颇有抱负,有境界!只是不仅为歌抒怀抱,却也有调侃之意,这是何故?又让张援之不解了。
他突然揣摩,这歌诗之人,会不会就是吕布呢?
却没想到身边冒出了一句话:“不知哪来的疯子,竟然坐牢还发癫!”见张援看了他一眼,又连忙说道:“公子且莫介意,这样的地方,多多少少,总要出几只疯疯癫癫的****呢!唉!真是的!”随即又自言自语了。
张援不说话,他觉得跟此等人说话也太不值了。
通道走到南端尽处,又踅进一条更加黑暗、狭仄和秽臭的通道。那吟歌声就在前头,仿佛是知道他们要来,以此来缓缓导引似的。但是就在通道的一半处,吟歌声却戛然而止。
又过了两个牢房,到第三个牢房的时候,他的心悬起来了,因为虞牢头的暗示的目光已经过来了。他知道,吕布就在里头!
这一刻终于到了!牢头才刚打开门,张援就急不可耐地闯了进去。里头不可避免来一股臭烘烘的气息,随着门打开之后慢慢变得淡了些,灯影光线也清亮了一些。
于是终于看到吕布了。
在暗淡的光线下边,站着的四个汉子中间,他找到了吕布!
“奉先兄!”张援之激情唤道,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吕布不仅身着囚衣,竟然还戴着全套狱具,脖子上着木枷,手脚上着镣铐。一看,那就是将他当作特别危险的凶犯看待。而跟他同牢房的还有三人,他们却都不戴狱具。然而,偏偏就是这三个不戴枷具之囚徒,却呈扇形地对吕布造成一种压迫感。这种情势,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秉义兄,难得你来看我!布就此谢过!”吕布不理会眼前三人对他咄咄人的喉急样儿,跨前一步施礼致语,脸上笑容可掬,哪里有半点烦忧的样子。
那三人也只是退了一步,还张势着。张援看得眼里冒火,喝道:“你等如此,却是为何?”
这时虞牢头及时进前,指着张援对他们说:“知道么?他便是县令老爷的公子,张公子!”
跟先前一般,牢头此语甚是奏效,于是先前演过的一幕重新演过。不过更有进步,这进步就表现在他们对吕布马上消除了敌意。
一位双眉如漆刷的汉子抱了个揖,说话了,无非就是对吕布致歉。他开始说话的时候,一边手立刻背到了后头,张援发现从那边淌下几滴血来,说明他受了伤。此人原先处在攻吕布的扇形的中心位置,他为何受伤,这个答案不难明白。
“壮士如此雄武,却不知何以受伤?”张援为了彻底煞煞他的嚣张气焰,故意这么说。那人也故作轻松,说:“回公子话,小人一时不慎,撞撞伤了!”
“撞伤了?撞哪里,会伤得这么厉害?”张援的顽童心理又苏活了过来。
“是吕布不慎,让枷角撞着了壮士!”吕布这时说话了。
那人这时好像也完全改了性情,也忙着说道:“这事全怪我们兄弟!是在下误撞了枷角”他这么一说,其他两人也连忙附和,都陪着笑脸。
张援看到这情形,他也放下心来。当他再看一眼吕布时,瞥见虞牢头还在身边,便说:“烦请牢头给我兄弟开枷,也好叙话。”
“公子,这事小人不能作主,还得请示过钱胥吏!”虞牢头说。
“那钱胥吏何在?”
“应该在狱厅那边!”
“那你叫他过来!”
“公子,这事还得三思!”
张援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有什么可三思的?你说,吕布主动投案,他又是为父报仇杀死贼人,能说是犯罪吗?他能是重刑犯吗?坐了牢,还要戴枷,这公道吗?人道吗?啊?你去吧,叫他过来开了枷,出了事我来顶罪!”他朗声说。
那虞牢头并没完全听懂张公子的话,不过听懂和没听懂也都一样,都得按着他的意思办事去。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转身出了这间牢房,直奔狱厅去了。
吕布这时又说话了,“秉义兄,这恐怕是令尊大人的意思,你还是别瞎闹了,要是让令尊大人知道此事,只怕会有麻烦。”他说话的时候让人觉得沉稳持重,于是张援又怀疑起《三国演义》里头对于吕布的描写是否真实来了。
“奉先兄,坐下说话!”他说,见那三人还站着,便也跟着说道,“三位壮士也坐吧!以后我奉先兄弟与各位壮士就在这屋里相处,还有劳各位关照!”他尽可能藏了对他们的厌恶之情,把话说得漂亮了些,为的是打点一下关系,好让吕布往后在这里头不至于太吃亏。
叙了几句之后,张援说起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到这里传出吟歌声,甚是激越,好生神往。后来却突然歇止了,于是空落落的,叫人好生迷茫。不知是不是奉先兄弟所为。吕布当即笑道:“确是吕布一时兴起,随口吟哦。不想却让秉义兄受扰分神了。”
当下张援说道:“不知奉先兄可否再作吟歌一曲?”
“本来是可以!只是吕布先前吟歌,多少也有与这三位壮士对抗并含讥刺之意。而现在情形,则不似先前,所以只怕有歌无韵呢。”
张援听了点头说:“这倒也是!”
然后仍不见虞牢头露面,他不由得急了,说:“这牢头,就开个枷,这么一丁点事!竟然去了大半天!也没把那个什么钱胥吏给请来!唉,这叫办什么事!”
正叹着,却听外头有人说道:“公子莫急,小人来了!”这声音倒不是虞牢头,那么便是钱胥吏无疑!
很快地,门开了,张援却一下子就惊呆了。虞牢头身边有个陌生面孔,那确是钱胥吏。不过还有两个他熟悉的面孔,一个是县尉王义,另一个是他事先绝对没能想到的他的父亲张岩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