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好言好语劝导下,雷芳芳才将和根亮的事情说了出来。父母听后破口大骂,说那个祸事头庄里祸害人还不够,祸害到咱家来了。兄嫂听到后也来黑着脸骂。骂来骂去,骂木瓜面庄风不正,这几年接二连三出事,咱们不能把女了往火坑里推。骂完,全家劝芳芳早和根亮一刀两断,再不要和其来往,应给自己找个老实正经的人家,居家过日子。听着家里人的劝导,雷芳芳愈加烦恼,心里搅起了搅团,雾沉沉,混沌沌,没有一丝明晰。夜里,雷芳芳思考了一晚,第二天,懒得起来。在父母兄嫂的再三催促下,方才起来梳洗用饭。吃完饭,默默坐在炕头,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丢失了一件珍贵的物品,更像是失了魂。随后两天里。芳芳不言不语,像是跟家里人赌气,她动不动发脾气,摔东西,她的家里人不敢说她,一说她,她就顶嘴犟。父母侍候不住,这天见女儿将猫踢得地上滚了两滚,终于忍耐不住,问她:“你这样子做啥?”雷芳芳沉着脸气呼呼说道:“不做啥!”“不做啥你平白无故踢猫咋?”她爸责问她道。“我看着不顺眼!”雷芳芳梗着脖子道。“那你看啥顺眼?”她爸吼道。“没有顺眼的!”雷芳芳高声答道。她爸气得跌脚,愤然喝道:“你给我出去!”雷芳芳鼻吼中“哼”了一声,使气地跑出家门,才跑两步,迎面撞在一人怀里。
来人正是被女人打发出来雷家探听口音的根明。根明刚打听着到雷芳芳家门前,突兀被跑出门的一个人撞了个趔趄。他收住脚步看时,见碰上自己的是个俊俏女子。根明猜不透是谁,含混问道:“家里有人吗?”“有。”撞了他的女子红着脸答一声,欠身退后一步,让根明进了门。
根明说话直来直去,不会转弯抹角,开口刚说了两句,被心里正有气的雷芳芳爸爸从院门里推了出来。根明无奈,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对根明和钱转弟学说了一遍雷芳芳爸爸如何如何不通人情。钱转弟听后,不等根亮开口,站在屋门上破口大骂起来,说:“好狗还不咬上门客,那家人咋那德行?真像把皇上家女儿养下了——”钱转弟高声大嗓骂雷家的时候,有一年轻俊俏的女子探头探脑院门上惴惴问她:“根亮在吗?”钱转弟停住话看时,却是不认识,于是气呼呼喊道:“不在!”根明问:“是谁?”根明问着女人侧头看时,见是麻黄嘴雷芳芳家门上碰见的那位女子,根明忙暗示女人不要骂,一面用手招根亮来看。根亮一看,惊叫一声。跑出门,拉住门前忸怩不安女子的手,说道:“是你!芳芳!——快进来!”雷芳芳脸烧得像灼灼燃着的炭火,矜持地忸怩一阵,低着头在根亮的拉扯下进了门。进屋后,根亮向兄嫂介绍说:“这是芳芳。”嫂子钱转弟适才见根亮和女子很是亲热,觉得奇怪,今听根亮说来人就是雷芳芳,心里更加发毛,后悔刚才气头上说的话,脸扑刷红过了耳根,但她很快醒悟过来,忙倒了杯水,端过去,揽住雷芳芳的肩头,轻声柔语地道:“喝口水。走渴了吧!”钱转弟亲切地对雷芳芳说这说那,很是客气热情。雷芳芳一句话也插不上,红着脸点着头应承着。
雷芳芳是偷跑来的。当她偷偷听了根明和父亲的对话后,明白事情若按父亲的意思绝不可能成功,便偷偷跟在根明背后来找根亮。根明夫妇和雷芳芳的谈话中,听清雷芳芳的话音后,很是高兴,连说:“只要你主意真,你家里人是拗不过你的。”于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怎样走这一步棋。商量来商量去,根亮他们决定以礼为先,先礼后兵。请人发媒说亲,如若雷芳芳家里答应还则罢了,如若雷芳芳家不同意,反对。便灭掉娘家,这边圆了房算了。一家人商议已定,留雷芳芳家里住了。晚上,根亮请来高全德,说了此事。第二天一早,根明根亮拿上情行。和媒人高全德去雷家求婚。
雷家不见了女儿,寻了一夜,不见消息,正发慌,蓦见木瓜面队长高全德和两个青年来提亲,方才知道女儿寡廉鲜耻地跑上人家门上去了。雷芳芳父亲听后勃然大怒,黑着脸吼着骂了起来,并嚷着要动公家。告根亮一家是人贩子,私藏人口。高全德好说歹说,雷家横着黑脸来了个冰不染酱,厉声说要不把芳芳放回来,就要根亮一家吃不了兜着。说着,雷芳芳父亲指派儿子喊来了亲房,乱嚷着骂了来人一顿,之后。拿了镢头棍棒,奔出门,到根亮家领人。高全德和根亮根明被雷家尿了一脸,劝着雷家说:“你家女儿愿意的,你家还说啥?这样不讲理!”雷家人骂高全德根明根亮说:“到底谁不讲理,吃屎的反而把屙屎的唬住了!”两家人争讲着过了沟,来到了根亮家。雷家人一见雷芳芳,便扑上来牢牢扯住雷芳芳,往家里拽。雷芳芳坐在地上呜呜哭着不走。雷家人骂声:“丧门辱德的败家子!看天底下再没男人了!”雷家人骂说着过来了几个青年人,架起雷芳芳就要出门。钱转弟一见,哭着扑上来护,被雷家两个壮汉推倒在地。根明一见,抄起一条扁担和雷家人斗在一起。根亮害怕出事,忙拦住哥哥和嫂子,对雷家人说:“你们把芳芳先领回去吧!——就怕你们领去了人领不去心!”雷家人嘲笑着骂说:“你当天底下就你一个男人么!芳芳就是塞到炕眼里也不会嫁给你这狗吃狼喋的祸事头!”骂完,提着镢头棍棒威风凛凛地出了门。
麻黄嘴雷家一帮人架着雷芳芳出门时,木瓜面闻讯赶来的老老小小齐怔在地上看着。三太爷在自家门头摇着头,咕咕呻唤着骂根亮简直反了,连人也敢抢夺私藏,若再不管束,怕是老实憨厚的村子要被公家清理剿除了。众人看着眼前的情形,议论纷纷。钱转弟扑闪着睁圆的眼睛,在雷家人扬长走远后,才醒悟过来,她走到根亮面前问:“他家女子是自己跑来的,又不是咱拐骗来的,你害怕啥呢,让人家架了去?”根亮看一眼嫂子,低着头进了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再起来。高全德见此,对钱转弟说:“咱商量商量,看这事咋办!”高全德喊散围看的村民,和根明夫妇去根亮屋里商量事情。正在此时,怀文妈爬到根明家院门上,哭着朝男人喊:“你像游狗一样,整天不进门,这日子还推不推了?”——高全德自媳妇惨死、儿子出走之后,恨女人作祟搞得全家破败,便很少进家门了。怀文妈一个人冷冷清清呆在家里,哭着牺惶,有一顿没一顿的,整个人黑黄消瘦,皮包骨头。她每日催促男人去寻怀文回来,说。就是拆房卖瓦,也得给怀文再娶个媳妇。高全德被家里复杂多变的事和女人的聒噪搞得昏头晕脑,有手难以把持,听见女人耳畔唠叨,便时常走出来躲了。——高全德怕女人闹,给根明夫妇丢一句:“你们先斟酌斟酌,我一阵就来!”说完,出门随女人去了。
再说雷芳芳当天被族里人带回去,软硬兼施,连骂带劝,数落教训了一顿。尔后,雷芳芳被家里人牢牢盯住了,家里人再不容她出门。雷芳芳就是上厕所,她妈也跟着。芳芳哭闹不止,瞅空跑了几次,没跑出村子。被家里人喊人捉了回来。之后,芳芳睡在炕上不吃不喝。她父亲骂声“女大不中留”,倒发媒给芳芳说婆家,要把芳芳尽快嫁出去。媒发出去后的第三天,河阳川有人来雷家提亲。河阳川发媒的那人是个后婚,有个三岁左右的女孩。听说提亲的是个后婚,雷家颇为踌躇犯难,但后来想河阳川是川道人家,交通便利,人民富裕盈实,便答应了。雷家答应的另一个原因是怕芳芳家里嚷闹逃跑,生事惹祸。雷家想不如先把芳芳嫁出去,让她死掉嫁给祸事头根亮的念头。其间,根亮派了几个人来说亲,并许愿担保高出聘金,但都被雷家黑着脸阻了回去。河阳川那边听雷家不嫌弃后婚,答应了婚事,怕夜长梦多,喝酒定亲送礼一起上,不上十天,便来迎娶。根亮那边听到消息,怀里揣着一把斧头要来拼命,被嫂嫂发现后告诉了根明。根明吃了一惊,连忙在去麻黄嘴的半路上,截住了根亮,强行把怒吼不停的根亮拽到家里,轮流好言劝导着,不让其出门。
雷芳芳被嫁到河阳川去了。听说她撕破了自己的脸用剪刀剪碎了嫁妆,哭闹着不肯上马。迎娶的路上,雷芳芳骑的驴背上翻下来了三次,最后一次不是被她哥衣襟上拽住,险些长尾巴梁的崖谷中跳了下去。迎亲和送亲的人不敢再让芳芳骑驴,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去了河阳川。听说,雷芳芳新房里一看到新郎进来,就觅死寻活地嚷闹,新郎不敢沾新房门边,是她的婆婆陪着她睡了两晚。第三天清早,河阳川那边有人进了麻黄嘴雷家大门,进去不多久,雷家屋里喧闹起来。村民悄悄外面一听,才弄清事情的根由。原来,雷芳芳嫁过去后,又哭又闹又折腾,她的公婆一家私下盘算后,想用时间慢慢软化她。第三晚,芳芳的婆婆依旧陪芳芳睡下,给芳芳讲了许多做女人的道理。之后,婆婆困倦地睡了。婆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唤媳妇起来梳洗时,炕上不见了芳芳。婆婆大惊失色,拖着哭腔喊家人。家人来后,却都傻了眼。河阳川那边人财两空,思来想去,认定雷家是给自己耍了手段,用女儿做饵来钓鱼骗钱。河阳川那边便上雷家来闹着要人,雷家坚持说没有,并责怪河阳川那边处理不当,逼走了女儿,也嚷着向河阳川那边要人。两家争来嚷去。齐到河阳川派出所告对方犯法。河阳川派出所听两家互相攻击着述说一遍后。清楚了是非,骂你两家不赶快找人,看人是死是活,却来这里瞎折腾啥?两家一听,方明白过来,回来河阳川各个枯井、树林中寻找。看是否雷芳芳寻了短见死了。寻了两天,两家河阳川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任何蛛丝马迹,便说:“人跑了!”两家一斟酌,派人出外各处打听着寻找雷芳芳的下落。
根亮被雷家闹了个措手不及。他不想让两家闹翻,硬生生将芳芳娶过来,落得个没情没义,准备通过礼数,慢慢使雷家回心转意,将芳芳娶给他。他在雷家架走芳芳后,一面发媒去雷家说亲,一面思谋着良方。但没等他考虑清楚,雷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芳芳嫁到河阳川去了。他一时慌了手足,提着柄斧子要来拼命,被兄长喊人截了回来。回来后。他苦着脸愣呆在家里,不知怎样走后面的路。一日,根亮忽听到雷芳芳跑了。听到消息,根亮又惊又喜,思忖芳芳准去了先前呆过的银河市。根亮忙辞别家里要去寻芳芳。根明夫妇见根亮要去寻芳芳。思忖半天后答应了。根明女人取来钱交到根亮手中,叮嘱根亮不管寻着寻不着。一定要快点回来,不要让家里人着急。根亮点头答应着,装好钱,出了家门。
根亮走后,房东女人苦等了几天,不见根亮走来,知是根亮和雷芳芳不辞而别了,心里骂着“谁养的狗咬谁来”,怨恨了根亮两天,硬生生忘了根亮,催促着男人摸索着炒茶做生意。可是,房东两口方法不当,技术不得要领,炒的茶不是焦苦,就是没有色气。无奈中,房东女人恨着声扔掉了做茶门道,依旧操起先前本行,车站上卖起茶叶蛋来。此日天晚。常香车站上卖完茶叶蛋回来,倚着院门嗑着瓜子和对门的妇女拉家常,蓦然见根亮站在面前。房东女人朝根亮这边啐了一个瓜子皮,吊下脸。没有看见根亮似的继续和对门的妇女拉着家常。根亮知道房东女人的脾性,忙上前笑着,问了几声房东女人。房东女人不睬不理,继续和那位妇女说着话。那位妇女认识根亮,见此,看了一眼根亮,笑了笑,说声你们有事聊吧,折过头匆匆走了。房东女人常香轻蔑地看了眼根亮,鼻子中“哼”了一声,她决定此回给根亮发一通脾气,给点脸色,让根亮今后不敢再小瞧她,说走就走。常香扭着腰肢往家里走。根亮紧跟着走来。常香进门的一刻停住脚步,回头吊着脸羞辱跟在后面的根亮道:“我家没开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不是来住店的!”
“干啥?”常香感到意外。
“芳芳来着没有?”
“芳芳?”常香奇怪根亮芳芳亲亲密密地走了,根亮怎么这时来寻人。与此同时,常香才知根亮不是来一起做生意的,而是来寻人的,一时愤恨又生了起来,绷着脸道,“你不是来蹭吃蹭喝,就是来寻人,我家是给你管这事的!”
言罢,房东女人跨进门去,双手就要合门上闩。根亮忙伸腿进去,将快要合上的门撑条窄缝。问:“芳芳到底来过没有?”
“没有!”常香死命里面压着门,不让根亮进来,气呼呼喊道。
根亮心一灰,腿缩退出来,困惑着猜测着芳芳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根亮嘴里念叨着转身离开了常香家门。再说常香,根亮腿一收,便“啪”一声里面合上门,气咻咻院里骂着。骂一刻,常香不见门外动静,心里放不下,开门看时,门外空荡荡没有一人。常香骂句:“我把你这只喂不熟、养不乱的野狗!”骂完,常香一屁股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无力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