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四川,根亮前去看黎娟霞。看守所里早已不见了黎娟霞,根亮逢人一打探,才知黎娟霞在当地的劳改所里。根亮在一家劳改队见到了黎娟霞。黎娟霞一见根亮,热泪就流了下来。黎娟霞高兴地向根亮说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根亮在嘉峪关巧遇孙晓平后,孙晓平虽乘乱蹿藏起来,但没有逃出警察的视野。根亮将孙晓平的情况报告给了警察后,嘉峪关司法机关联合出动,随即各路设置关卡,严加盘查缉拿。同时,突击审讯了被根亮击倒的那两个莽汉。那两个莽汉为所谓的哥们儿义气而来,并不清楚孙晓平身上犯有人命官司。当他们听说孙晓平是通缉在案的杀人犯后,两个先还口气强硬的莽汉,终于憋不住,为了保全自身,交代了孙晓平的藏身之地。——孙晓平在四川警方将根亮误以为他抓走之后,惊了个半死。他稳住了砖厂的苦工,卷上钱财之后逃离了新疆。可他不敢回家去,怕警察在家设置罗网。孙晓平东躲西藏在偏僻的乡镇上,他乔装打扮成贷郎,担着些针头线脑掩人耳目。孙晓平在这种形同惊弓之鸟的生活中度日如年。过了半年之后,孙晓平耐不住寂寞,聪明地认为四川遥在天边,隔山隔水,若黎娟霞不吐核,李根亮就是个替罪羊,纵使李根亮浑身是嘴,却难以说清楚。再说,即便他说清楚,警察也不会信。谁会信一个罪犯的话?谁都不会。罪犯就是罪犯。其只会杀人放火,谝诓说谎,开脱罪责,杀了人也会说没杀!孙晓平如此思忖着像伸出头的乌龟一样出现在了河西走廊。他挑着一副货郎担,走村串巷,来到嘉峪关,落了脚,在街头摆起了地摊。在摆地摊的时候。孙晓平结识了一帮当地的痞子流氓、强龙地蛇,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渐渐。他放松了警惕,把祸事丢到了脑后。他通过当地的痞子流氓认识了一位风流时髦的女人,由于他有钱,出手大方,交往几次后,他和那位女人竟谈起了恋爱。没料到就在他们的恋爱深入到同居快要结婚明朗化的时候,一日夜里他和女人街头浪漫吃酒,同李根亮嘉峪关狭路相逢了。——警察根据两个地痞的交代,挨排监控调查孙晓平认识的人,不到一天。在城里一家储存货物的地窖里抓住了孙晓平。嘉峪关警方通过电话告诉了四川警方,四川警方前来将孙晓平押解了回去。四川警方通过明察暗访,收集齐全证据证人,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审理后,宣布孙晓平死刑。孙晓平不服,提起上诉,高院驳回上诉,维持了原判。孙晓平半年前已执行了。黎娟霞法院根据情理,依法判了六年徒刑,押在一所地毯厂织毯劳改。
黎娟霞叙述完毕,兴奋地说自己没想到判得这么轻,她还当要拿命相抵呢!黎娟霞如释重负地说六年一晃就过去了,自己很快就会出来。根亮也为其万分高兴,说了些祝福的话。两人打开了话匣子,直说到里面负责的管理人员来催,激动的情绪仍然方兴未艾。在管理人员的再三催促下,两人方依依惜别,互道珍重,各自告辞。辞别之际,黎娟霞又提到靳红美,提到靳红美处寄放的钱,说劳改完后,定要到新疆开个拉面馆,踏踏实实挣钱过日子。黎娟霞请根亮多方打听靳红美,把钱要到手,待日后用钱时方便。根亮应承着告别出来,心想孙晓平我都能找到,使其偿还人命,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不信我就找不到。根亮一时兴起,不顾天寒地冻,路途遥远,来到了新疆。新疆的气候此时奇寒无比,滴水立刻成冰。根亮早出晚归,到处打听靳红美的下落。靳红美虽则是个大活人,但喧嚣纷呈、人如蚁聚的大都市上,找到其如大海捞针。根亮忙活了两个多月,眼看已到年底,靳红美仍然渺渺无迹。根亮烦躁不安,懊恨不已。此日,天色晴和,太阳暖烘烘的,是一冬少有的好天气。根亮来到街头,茫然站在街头晒太阳。这时,一个庄稼汉汗流满面地蹬着一辆人力车,载着高高一车大白菜从面前驶过。人力车经过根亮面前时,地面不平,有水坑,车子一颠簸,车上的白菜一摇一摆,哗啦一声,十几棵大白菜掉在了地上。庄稼汉子折过头一看,骂了句脏话,刹住车,来捡白菜。根亮见此,急忙上前帮庄稼汉。庄稼汉道着谢,抬头一看,忽然失声惊叫:“根亮,是你!”根亮见庄稼汉叫自己名字,感到奇怪,惊疑地定睛看时,发现面前的庄稼汉不是别人,正是麻黄嘴下黑鹰沟的冯琪。两人忙将手中的白菜码到车上,扑上前握手问候。两人将车靠在路边停住,蹴蹲到路边寒暄开了。冯琪说他家里穷得待不住,出来砖瓦厂打工,准备挣两个钱,外边混个女人。凑巧今年后半年一起的民工帮他说了个媳妇,媳妇是四川人,形容姣秀,但初来时就面黄肌瘦,身缠重病的样子。可他顾不得许多,乡里连这样的媳妇也说不下,就应允了。冯琪说他在吉祥路永福巷租了间平房和那四川女人同居在一起就算完了婚,偏那媳妇不几天就病得奄奄一息,卧病在床。冯琪说他四处奔波,寻医问药,钱像水一样往出去花淌,千辛万苦挣来的两个钱不几天就花了个精光,但女人的病没有一丝一毫起色。冯琪说他既要伺候病汉,又要贩菜糊口、付房租,给病人抓药,忙得连轴转。冯琪说适才他到市场出手白菜,走得慌急,没看清路面,车子一颠簸,菜滑了下来。冯琪说着,唏嘘叹惋着,脸上裹起了云雾。根亮慌忙用好言开导。说各人都有各人的难肠,混沌着过就对了,莫要太焦心烦虑,只要你用心,没有渡不过的难关,再说害病就是害钱,只要钱花够了,你女人的病自然好了。冯琪点了点头,说路走着看吧,走一步算一步,急也白急。说着,冯琪起身说得去出手卖菜了,滞留久了会耽搁生意。根亮也催促冯琪莫要再滞留了,滞留久了会耽搁生意。冯琪应承着骑上人力车。临走。冯琪邀请根亮闲时来他居住的地方闲聊。根亮连说:“一定一定,我下午就来找你,你快市场上卖菜吧!”冯琪丢一句;“我下午恭候你,你一定要来啊!”说完,手一挥,就慌慌急急地蹬车走了。
根亮目送冯琪远去,感慨了一回,来到旅舍,无情无绪地闷坐了一上午,出来吃了饭,又急急巴巴副食商店里买了礼品,来看生病的冯琪女人。永福巷弯弯套套,道路狭窄,屋舍粗鄙简陋,居住的多是生活拮据、挨日延年的居民和出外的民工家属。根亮寻来时。下雪消融的路面上污水泥泞,水坑遍地,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根亮逢人打听,滑跌着一跳一溜拐进冯琪租赁的那家院门。这处屋院破败不堪,满院堆放着捡收来的垃圾,整个院子像所垃圾收购站。此时,院里冷冷清清,一点生气都没有。根亮连问了几句:“有人吗?”才从一所矮屋中探出一位苍秃头顶的老汉。老汉眨巴了半天眼睛,扳着脸问你找谁。根亮答说是找冯琪。老汉淡漠地朝偏左的一间烟筒冒着浊烟的屋子指了一下,就缩进屋里去了。根亮按照老汉的指点来到屋前,轻轻拍了拍门,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根亮又用劲敲了敲,屋里静默着,窸窸窣窣像有人起床,一会又听不见了声音。许久,一个微弱的女人声音在屋里说:“进来。”根亮见说。推门进去。屋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一股腐臭味道,直逼人的呼吸。根亮适应着屋里的光线,看时,床上斜倚着枕头爬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女人,蓬头,衣衫不整,一床花被苫在身上。女人见屋里来了人,努力往起来坐,一面有气无力地唤根亮坐。根亮忙劝女人躺下,不要起来。女人不听,还在往起来坐,根亮赶忙将礼品放在床上,来扶女人起来。根亮手伸出去,尚未扶到女人,立刻,惊呼了一声,手僵在了空中。原来,眼前的病人不是别人,正是根亮踏破铁鞋无处寻觅的靳红美。靳红美听到来客的惊呼,强睁开病眼看时,一时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靳红美磕磕绊绊地“你你你”了半天,身子一软,瘫爬在床上,嘤嘤哭了起来。看着靳红美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病态,根亮怒不起来,也恨不起来,呆坐在一旁,蓦然一股悲怆凄凉胸中生起,动了侧隐之心。根亮的眼睛潮潮的,像着了露水的宝石。根亮见靳红美一味地凄楚地痛哭,有点无所适从,愣怔了一会,开口惴惴地说道:“冯琪是我老乡——我来看看。”靳红美还是愁肠百结地哭个不停。根亮劝了几句,起身要走。靳红美方才住了声,抬起泪眼,问:“黎娟霞怎么样了?”
“她判了刑。六年。正在劳改。”
“她杀了人?”
“人不是她杀的,是孙晓平,孙晓平抓住已枪毙了。”
“噢……她放在我跟前的钱……”
“再别提了。她现在在劳改,要钱也没处花。——钱的事我回头见了她给她解释。你不要担忧。”根亮劝慰道。
靳红美叹口气,颤悠悠爬起,斜倚在枕头上,喘息甫定,无限伤心地道:“我真后悔,自己不长进,走错了路。老年人常说,一步走错,百步撵不上。如今糊里糊涂染了一身的病,要活活不了,要死死不了。自己挣的钱花完,娟霞寄放的钱也全搭进去了,病还不见好。这是报应呀!要不是遇见冯琪。我死都无葬身之地!嗳,都说黄连苦,可我的苦谁尝过。冯琪凭力气挣的钱,全给我看了病了,落得今日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还要拖累好人,我……我还不如死了好!天爷啊!你快要了我的命吧!唔唔……”靳红美咽声啜泣地说着,放声哭了起来。根亮小心慰藉着,不敢说一句其他方面的话,怕敏感、脆弱的女人心情更坏,更加悲恸。靳红美悲恸地嘤嘤哭了一刻,止住了哭声,用被角拭了拭泪,哽咽着朝根亮道:“水壶里有水,你自个倒上喝吧!”
“你歇着吧!我不喝。”根亮说着,站起来要走。
“冯琪以往这时早来了,今日怕菜多,脱不了手。——你等等吧!冯琪就来。”
“我还有事,就不等他了,他来你给说说。”说着,根亮已到了门前。靳红美挽留不了根亮,要起身送,却只挣扎着,没力气起来。根亮见此,忙请靳红美别动弹,养着精神,好生将息,说路要我走,你又代替不了,当心累着。靳红美听了根亮的几句关切话,泪又下来,复又喁喁地哭开了。根亮不敢久驻,慌忙出了屋子,合上门,感慨着门外立了一瞬,在靳红美凄惨哀怨的哭声中离开了令人伤感的民宅。
根亮自无意中碰上靳红美,看见先前风光的靳红美今日卧床苦焦的情景后,着实慨叹了一番造化弄人。他心说人的一辈子还不如一盏灯,一只蝼蚁,说油尽光残就油尽光残了。根亮准备力所能及地对靳红美给予帮助,但静下来细细思量了一会,心一硬,改变了想法,倒可怜起冯琪来。根亮怪冯琪太老实,起早贪黑地伺候一个无情的女人,着实让人寒碜。根亮过了两天,街面上碰到冯琪卖菜,想把靳红美先前放荡的经历告诉给冯琪,不让冯琪伤害得太深,可是,当根亮看着冯琪无怨无悔朴质的脸时,心里的话一时无法说出口,嘴张了张,最终把嘴边的话又咽进肚去。冯琪不懂根亮的想法,直埋怨根亮那日不等他来。就匆匆走了。说那天菜脱手迟,回来女人告诉他有个陌生人找他,等不住走了。自己一听,就知道是你。你咋能这样呢,一杯水也不喝,说走就走了。他再次请根亮回家拐闲去,说你这次再不能像那天一样,悄悄走掉。根亮听冯琪一说,清楚靳红美不敢将认识自己的事告诉给冯琪,以惹冯琪疑心!心想靳红美即然如此考虑,自己不掺和得好,免得给其不堪的生活雪上加霜,也避免彼此见面时的尴尬。如此思虑着,根亮冲冯琪一笑,说这次是向冯琪来告别的,免得不吭一声走后冯琪骂,并说自己有件重要事要办,没有空闲,以后日子还长,新疆来后一定寻冯琪闲侃。根亮说着,掏出二百元钱给冯琪递,说莫嫌少,快过年了,割二斤肉吃罢。冯琪不拿,红着脸说自己不缺钱,你花去吧!根亮强塞进冯琪手中,冯琪肩上拍了拍,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掏出来再装进去,那我多没面子。冯琪无奈,只得收了。收好钱,冯琪问根亮啥事这么急。根亮含混过去。催促冯琪快去卖菜,不然集市要散了。冯琪不便再问,骑上车说以后你有时间一定来我家浪,别忘了。根亮答应说一定。冯琪风风火火骑上车。一溜烟去了。
根亮朝冯琪的背影摇了摇头,嗟叹着转身回到住处。根亮为冯琪真纯的责任感和无私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所感动。此时,已到年关月底。过节的气息一日浓似一日,街头巷尾祝福的爆竹声空中稀疏地炸裂着。根亮被脆响的炮声弄得坐卧不安。他怪怨自己愈来愈薄情寡义,整日像条游狗,放浪,自私,缺乏情义。他反省着自己的路,觉得自己赚钱的过程中正在丢弃着作为人最重要的东西。他后悔自己搅得家不成家,亲不成亲,两年了,如今给母亲一张纸也没烧,父亲如今回来了没有也不知道,也不知兄长的日子过得咋样。根亮呆在住所,越来越想家了。他不断否定着各种想法。决定不管怎样得先回家去,年底时给母亲接张纸,打听父亲下落,再用挣来的钱帮助哥哥修盖屋舍,整顿家业。根亮有了这种想法后,归心似箭,一刻也坐不住,立马退了租房,搭上回家的车,三天两夜。来到了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