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亮上完厕所,有一搭没一搭往屋里走,张眼见女人厨房窗前看他。常香见根亮也看她,莞尔一笑,递个鬼眼给根亮,并一边系护巾一边问:“你想吃啥?我给你做。”“随便。”根亮答一言,低头进了屋,坐在椅子上,女人光艳的身体一时奇迹般飞蹿在眼前,裹满了脑子,挥也挥不去。须臾,女人将饭菜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三人围坐在桌前开始吃菜喝酒,房东夫妇殷勤地给根亮敬酒劝菜,一刻也不停息。根亮一时忘却了抑郁,开怀海吃海喝起来。房东夫妇见根亮不再森严着脸,恢复了起初的平易近人,也兴高采烈起来。三人下午三四点到夜幕降临,身不离桌,直吃喝得酒气熏天。房东宋彦武早已不胜酒力,说着醉话尚在给根亮敬酒。房东女人常香见此,扶住男人,催男人床上歇着去。宋彦武不去,蒙咙着惺忪醉眼,高呼自己没醉,并连饮两盅让女人看自己醉了没有,但两杯酒刚一下肚,就“哇”一声,腹内的饭菜哗哗啦啦喷了一桌。女人骂着“窝囊”,上前和根亮将男人搀扶到床上躺下。宋彦武兀自挣扎着欲要起来陪根亮继续喝酒,说不能丢了人,礼节不周让根亮笑话。但挣扎了几次,他浑身酥软无力,都没能起来。女人看一眼被男人吐得狼藉不堪的饭桌,抱歉地对根亮笑笑,说:“你坐下再喝几盅。”根亮摇了摇头说:“我喝好了。”说着,根亮着手收拾饭桌。女人拦住根亮,说:“你歇着。我一会就拾掇好了。”根亮见女人不让自己动手,便缩了手,站着看女人拾掇。根亮站一刻,见无从插手,便对女人说:“那你拾掇,我回屋了。”“等等!”女人急忙停住收拾桌面的手,转眼看着根亮,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嘴里支吾沉吟了一会,一笑,说:“那你先睡去吧!”根亮见女人无事,出了屋,回到先前租赁的房子,由于热,根亮脱掉了衣服。只穿一条裤衩,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凉快。根亮已有七八分酒意,他醉眼蒙咙,似醉非醉,浑身潮热酥软,懒得动弹。他凉快着依稀进入梦中。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恍惚间,听到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继而,轻飘飘进来一人。来人进屋后,反手关了门。根亮睁开眼睛看时,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的房子里,蓦然,灯被来人打开了,白光光炫目的强光刺得根亮睁不开眼睛。根亮揉着眼睛躲过芒刺一样的灯光,看时,来人已走到床前,正俯身看他。来人的脸在根亮惺忪的醉眼中忽悠飘闪着慢慢清晰起来。来人不是他人,正是房东女人常香。常香梳洗一新,穿戴妖艳,浑身散发着玫瑰花瓣的香味。常香火辣辣似笑非笑的一双花眼和明亮的灯光一样让人眩晕。不待根亮明白过来,女人腿一抬钻进被洞,在被子下面窸窸窣窣着衣服。顷刻,脱掉的衣服团一个疙瘩,擦着根亮的脸扔到床旮旯里。根亮愣着眼看着,一时不知推拒还是接纳。女人见根亮只管拿迷迷糊糊的目光眨她,不说也不动。常香便爬起来,半个身子倾斜在根亮脸上关电灯。女人一爬起,身上的被子全部滑落,赤条条的女人像只蹿出水面的海豚,一双巨乳像两只打满水的水桶一样在纤绳上荡动。根亮看到女人赤裸的胴体时心里生起一丝痛苦,他愀然脸露凄容,叹口气,问准备拉灯的常香:“咱这算什么?”
常香一听,乐了,格格格朗笑着,俯身将根亮的头搂在怀中,端详着根亮的脸,反问:“你说呢?”
“你的男人……”根亮酒气没过。但头脑清醒异常。
“他睡得猪一样,直打呼噜!”女人温情地根亮额头上一吻。
“我不是指这,是说你有男人,我还没有结婚!”
“你还没结婚?”女人十分惊奇,怀里揽了荆棘一样将根亮的头推离,双手捧在眼前谛视着问。
“嗯!”
常香抿嘴一笑,揶揄道:“没结婚并不见没碰过女人——外面闯荡的。谁没有三妻四妾的!”
“那不是我!”根亮急得头上冒汗。吼着。
女人看着脸涨得紫红的根亮,不再开口。仔细回忆着白天根亮强迫自己做事的情景,想一刻,喃喃说道:“你真没有碰过女人?”
“没——有!”根亮有气无力地应道。
女人释然笑着,头脑一转,递个鬼眼,故意调侃道:“你大白天日了我。还说没碰过女人!”
“哼!”根亮气得头侧到一边,不再说话。
女人见此,手指羞着根亮,哗啦啦大笑起来,颠得泪花盈满了眼眶。女人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会,突然刹住笑,扳过根亮的脸,一本正经地说:“我来检查一下你,看你说没说谎。”
“去,去去。正经点——到你屋里睡去!”根亮打掉女人的手。
“谁不正经?”女人剜一眼根亮,努努嘴,忽而嘻嘻一笑,说,“根亮,我学学你白日里的慌遽样子。”
女人说罢,强迫压在根亮的身上,且喙且蹭,像位骑士。根亮又推又拒,怎奈浑身乏力,没能将女人掀翻。
此后,女人时时来和根亮同睡。根亮次次告诫女人休要毫无顾忌,应注意影响。女人只是不听,此后竟将和根亮同作同息之事明朗化了。她一有情绪,便来缠根亮,视男人如同无物。这样的荒诞生活一直持续到深秋,并如同秋水,蔓延着伸展。房东宋彦武初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为女人是为了讹钱,后来见女人不理睬自己,天一黑,钻进根亮屋里不再出来,便来了气。一日待根亮出外联系生意,宋彦武将欲要出门的女人堵在院里,责怪女人有失检点。女人听后,吹胡子瞪眼地数落男人道:“你骂我有失检点?——我不有失检点,你能有票子花吗?你整天三脚踢不出一个响屁,一分钱捞不到,人前马后像个要得吃的。如今有大把大把的钱花,你却摔醋坛子。我看你是福烧的!像以前净吃没盐饭,为一分钱难得翻白眼,我看你就不会把财神爷拿背脚踢了!”
“你不能天天陪他睡!”男人灰着脸蹲在地上。
“你当我爱去陪他!”女人轻蔑地瞥了男人一眼,说:“是钱!不陪他能有钱花吗?你不想家里那十来万元是哪里来的?——谁会给你白送?你又不是谁爸!”
男人一时语塞,阴沉着脸蹲在地上,眼踢踢突突地眨着。女人看一眼男人。继续咕哝道:
“村里小王每天夜里骑摩托送女人到“夜来香”夜总会做啥你不是不知道。——千人骑万人跨的,一身的病,能挣几个钱?咱足不出户,大把大把的钱往兜中装,谁知道了?村里谁用手戳点过咱?真是跌在福中不知福!”女人白了一眼男人。
男人一想起小王夫妇的事,心头的不快涣然冰释。忽然,他心头疑虑又起。问女人:“咱这啥时候是个毕了?”
“等再过两年,积攒的钱够将烂塌房换成二层楼了再说。”女人说着。丢下尚阴着脸的男人,钻进厨房收拾晚饭去了。
根亮这时正站在房东家的院门前,聆听着房东夫妇的对话。根亮自和房东一家和好之后,每天勤勤苦苦,多方运筹着生意。各种树木的绿叶在深秋经霜之后,发黄发红,变涩变苦。根亮他们只能做些低贱的货物出手谋钱,虽说价位不如好货,但薄利多销,倒也赚了不少钱钞。根亮是个浪荡子,看到房东夫妇整日对他毕恭毕敬,满脸的阳光。也便尽量容忍宽待,不在金钱上争执看重。每当一批货出手赚到钱后。他总慷慨地将大多数钱分给房东,自己留下很少的一部分。并且,每日的油盐酱醋及一切零用钱,他全包了。他认为自己单身一人,要钱也没有花处,不像房东拖家带口。更重要的是,常香每日对他的体贴关怀以及常香多情的身体使根亮对其产生了不可言喻的依恋。根亮忘记了最初接触常香时的悲哀,也忘却了自己在房东家的位置及其境遇。这日下午,根亮联系成一批生意,日暮欣欣然回来,至家门,跨步刚要进去,房东夫妇的争吵声将其拦阻在了门首。他仔细听着房东夫妇吵聒的内容。一颗热气腾腾的心恰似放入了冰箱。他愕伫在院门前,像霜杀后的菜叶,蔫巴巴毫无生机。他为再次被房东女人作弄而懊恼不已,但这次。他的懊恨却无处发作,他只能自作自受。他收住脚步,后退着返身离开房东家门,灰不沓沓来到市里,立在公园的一隅,坐在石椅上苦着脸愣着。晚饭后消遣凉风的市民,三三两两,说笑着在青石板路上无忧无虑地迈着方步。根亮觉得自己在公园里像只不合时宜的丑小鸭,正被众人锋利的目光剥割。他感到羞耻、痛苦、可怜。他第一次有种深陷泥潭的罪恶感。这种内疚的心情使他极度思念死去的母亲。他的母亲非常爱他。爱得连他的过错都偏袒、容忍、用生命保护。可自他失去母亲后。这种深沉的爱已离他远去,他觉得自己像条远离轨道的流星,在划过天空的同时,正在消尽生命的光芒。根亮长叹着抬起头。深秋的天空像蔚蓝的大海,深窈邈远,无一丝云彩。星月的光迹和街灯的光芒连成一片。天地间光线暧昧,蒙咙的天空浮泛着一层黄黄的油腻,星辰依稀的影子掩在这层油腻后面,像先前富人家门扇上的钉铆。根亮在仰望星空的一瞬有种恍惚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失根的云,飘摇着脚底虚空。当他再次意识到存在时,公园里游人已经散尽,只余孤寂的街灯如昏睡的眼睛,在半睁不睁地亮着。根亮站起来,却茫然失措地又坐在原地,他慎重地重新整理着心绪。末了,起身沿原路又回到房东家门前。房东院门虚掩着,房东夫妇屋内亮着灯。房东夫妇听见院门响,齐齐探头出来,见是根亮,欢天喜地地迎上前,说我们等了半晚上,你这是上哪去呢?根亮含混着答说有事耽搁了,紧走慢行已到这时了。根亮和房东夫妇说着话,来到房里,吃了饭,一一声不响地回屋睡去。常香窥伺着根亮的心事,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转着。房东宋彦武见根亮闷闷不乐,几次要开口询问,都被女人的目光阻了回去。根亮回屋后,女人瞪了男人一眼,怪怨男人不看眼色。随后,女人挤眉弄眼给男人吩咐了几句。男人“嗯”“啊”应承着睡了。女人心里思忖着根亮适才的表现,来到梳妆桌前打扮一新,洗涮停当,轻盈盈扭着蜂腰来到根亮住的屋里。
根亮还没有睡,坐在床头吸着烟,他思量明后两天收完账后。就离开这无情无义之地,另谋生路。恰在他拿主意之时。房东女人常香推门进了屋。常香一进门,脸上立马堆起笑,含情脉脉地走上来搂住根亮亲热,被根亮推了开来。常香哀怨地定定看着根亮,愣坐在旁边,开始悒怨地诉起苦来。她抱怨根亮不知道疼女人,对她没有一丝情义,她每回爱根亮时根亮不是瓦着脸就是绾着眉头,爱理不理的。并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地爱根亮,连自己的男人都不再理了,根亮还不知足。说着说着,常香伤心起来,滴滴答答落起泪来。她流着泪数落了根亮一通。蒙咙着泪眼责问根亮:“你要我怎样做才符合你的心意?”根亮在常香叙说抱怨的时候一直沉着脸,盯着屋外黑洞洞的夜不言不传。其实,根亮在常香诉苦的一刻在心里始终嘲笑着女人的作态拿势。他准备将听到的话甩到女人面前,让女人脸发烧,但是他忍住了。他思忖反正自己要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苦要双方再反目成仇,闹得不可开交。根亮思考着心事,觉得应和颜悦色地将女人打发掉。不能再让女人耳畔聒噪、缠杂不清。这样想着,根亮努力朝女人一笑。说:
“我知道你对我好,但咱们的这种不明不黑的来往没有啥结果,我们就此对了吧,莫要再往深里陷了!陷深了没啥好处,你是有家有社的。不像我!”
女人幽怨地瞪一眼根亮,嗔怪着擂一拳根亮,一头扎进根亮怀里,直骂:“你这没情没义的,这么快就烦人家了!——不但不理解人,还拿话噎人家。”根亮好言劝慰着女人,催促女人快回去睡去。女人只是不听,联系着根亮今天的异常举止,掂量着根亮的话,蓦然似有所醒悟。常香从根亮怀里钻出来直起腰,杏目倒坚,威仪地嚷道:“你是不是今晚耍小姐去了?”
“没有!”根亮被女人问得莫名其妙,他一脸无辜地望着女人,不知女人啥意思。
“没有?——哪你咋啦?哼!你要小心点!当心染——上——病!”女人奚落地看一眼根亮,讥讽似的显露着一种玩弄的口吻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经常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没得到你时,急得猴上树。啥手段都能使出来,待得到你了,又将心思放在其他女人身上。到外面拈花惹草去了!”
“我哪会是这样的人!”根亮急得满脸通红。
“你急啥?”女人打断根亮的话,轻蔑地瞥一眼根亮说:“也难怪,你单身一人,没有拖累,玩几个女人有啥!再说,我一个旁人,和你非亲非故的,两眼抹黑,是老几着管你!”
“我——没——有!”根亮急得两眼喷火,黑着脸一字一顿地朝女人喊。
“有着又干我何事!”
“你爱咋想就咋想去吧!我要睡了,你走吧!”根亮说着,上了炕,仰面躺在床上,头枕在双手上,看着屋顶,不再理女人。
女人看一眼根亮,嘿笑一声,默然坐在床头,猜想根亮今日咋啦,竟这般冷言冷语的!女人乌着脸,愣坐片刻,忽然冲根亮恬然一笑,捅一把根亮,说:“我给你说个对象!”
“……”根亮将头扭向床内,留个脊背给女人。
“那位女子长得蛮漂亮的。说来,和你还是老乡哩!她是成纪麻黄嘴人。”
“是谁?”根亮见说是老乡,奇怪麻黄嘴的谁在这里让女人认识了?他慌忙一骨碌爬起。问道。
“雷芳芳。”常香答道。
“雷芳芳?”
“你认识?”
“不……不认识。她在哪儿?你咋认识的?”
“看你急的。你愿意不愿意?如果不愿意我就不提了!”女人故意卖着关子。惹根亮着急。
说到雷芳芳,其实根亮是知道的。雷芳芳和根亮还有一点瓜葛,只是没有谋过面。那是前年正月里,怀文和秋桃要给根亮说门亲事,提到的女子就是雷芳芳。秋桃说的媒妁之事基本上顺畅,连根亮的照片都拿去给雷芳芳看过,就在将要喝定亲酒的时候,突然发生的变故把根亮逼出了村子。根亮记起过去的事情,蓦然很想知道雷芳芳的情况,他见常香吞吞吐吐。欲说不说,像真非真的说话语调,急切地催促:“你快说啥!”
“快说去?天这么黑我哪儿找她去!”女人故意揶揄道。
“哼……”根亮睥一眼女人,复躺到床上,不再理常香。
“你先说咋样谢我这个媒人?”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脱掉鞋,凑到根亮旁边。
“去!去去!”根亮把女人推了个趔趄。
“还生气了!”女人又爬过来,把嘴凑到根亮耳畔,开玩笑着说,“你再急。今晚搂不到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这是干啥你?”根亮虎地坐起,变了脸,喝道。
“我能干啥?——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常香嘴呶得像能拴个驴,她发了火。溜下床趿上鞋,起身往屋外走。临到门前,转脸丢过来一句:“她在李记家锅盔店打杂,你自个找去吧!”
“你……”根亮半起半爬地坐着,盯着常香,一时语塞。
“你啥哩?”常香脸有愠色,站着看根亮说啥话。
“……”根亮很重地躺下,知道自己斗嘴皮子斗不过常香,索性默然不语。气咻咻霉着脸。
根亮被常香的话搅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根亮起来,觉得头昏脑涨,他打来一盆凉水洗了洗,准备收拾行李离开,却又犹豫不定,思想见一见雷芳芳,看她一看,问一问自己出来后家里的情况。这样想着,根亮思谋前去央告常香引见引见,又觉得昨晚得罪了常香,若前去央及,被常香抢白几句,脸上不好看,便决定自己去李记店里打探。又觉得有点冒昧。犹犹豫豫地徘徊着,过了好几个钟点。其间,房东宋彦武来叫他吃饭,说女人外面有事办去了,咱简单吃些馍,熬罐罐茶喝。根亮心烦意懒,没有去。根亮踌躇到小晌午,最后拿定主意去找雷芳芳。根亮出了屋,径直朝院门走。刚走到半院,常香从院门里进来,截住根亮的去路,问:“你上哪儿去?”
“不上哪儿去!”
“不上哪儿去这样匆忙干啥?不吃午饭了?”
“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