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亮心头的疑虑后来被事实证明是多余的。就在根亮心事重重的那天晚上,饭大师又眉飞色舞地和根亮开起了玩笑,似乎她和根亮从来不曾发生过不愉快,惹得围坐在一起玩牌的不知事理的汉子嗷嗷直嚎。饭大师也没有像根亮估计的那样在孙老板面前说根亮的坏话,反而在老板来后,极力褒奖了根亮一通,说得老板万分激动,对根亮既是言语的赞许又是金钱上的肯定,致使根亮脸膛热辣辣的不敢迎合饭大师的目光。
孙晓平这次来到砖场后,给每人发了些许生活费用,并放了一天假。民工高兴得雀跃欢喜,兴奋得彻夜未眠,第二天,天刚拂晓便呼朋引伴来到街市,购置了一件白色汗衫,换下了汗渍斑斑的棉衣。根亮兄弟也随潮流各买了一件白色汗衫穿在身上,根亮又背过兄长和其他人买了件红色低领短袖送给了饭大师,饭大师接过红色低领短袖的一刹那脸上消失了平日的戏谑,目光定定地盯着根亮,庄重而肃穆。胖厨师嘴角抖动一下,似乎沉吟着一句不容别人听清的言语。许久,饭大师才会过神来,朝根亮眨了一个鬼脸,掉头钻进窝棚,出来时,红色低领短袖已穿在了身上。她笑盈盈走到根亮面前,扯起衣襟看着,一面问根亮:“挺合身的。你咋知道我穿的尺码?”一句话问得根亮无法答复,只顾嘿嘿傻笑。饭大师见根亮傻笑,也跟着笑。饭大师逢人便让看她的红色低领短袖,并不待对方发表看法,已自夸耀起来,别人也就随声附和,虽然心知肚明一件事实:红色低领短袖穿在肥胖的饭大师身上,身体裹得紧绷绷的。活脱脱一个秋天落蔓时节的大冬瓜,但众人口里却不说破,暗地里却互相指着饭大师紧绷绷夸张的胸脯挤眉弄眼,说饭大师的大奶头上现在能摆两张八仙桌了。
民工在休息了一天后,又继续投入了生产,机器的轰鸣和飞扬的尘土复又弥漫在砖厂上空。飞尘和着夏日的炎炎烈日,使人心烦意躁。孙老板看着生产有板有眼地进行着,在砖场停留了两天,放心地走了,说是去外面商量运砖的事,若有事情,让饭大师和根亮手机上联系他。孙老板安顿停当,提着一个黑皮包出了厂门。
工地的生活单调而乏味,紧张而飞快,眨眼已过了十天。此日清晨,天色晴朗,阳光皎洁,接近早饭时分,平地一阵风过,东面天空黑压压移来一块重峦叠嶂似的浓云,遮住了太阳。民工惬意地畅开胸衣,享受起丝丝凉爽。尚未享受舒畅,天上紧接着云脚飘至,洒豆般疏稀的雨点击在浮尘上,地上冒出呛鼻的烟雾,霎时笼罩了天地。民工哗啦一声,涌进窝棚,站立在窝棚前看这突兀而至的夏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雨越下越紧,平地上水流交错,低洼处汇聚成一滩滩浊黄的水塘。继而凶猛的一阵大风,紧跟雨脚吹过,刮得天昏地暗,汪洋恣肆的大雨也在风中杳然无迹。转眼之间,雨过天晴,却才层层叠叠的黑云倏然无影无踪,只有丝绵样的几团薄云,悠然飘在空中,浮在红日周围。朗朗红日吐着光环,在分外碧蓝的天空中照着。民工雀噪着复又来到工地。个把钟头,地面上只留有淡淡的湿印和一两滩洼水,再看不到下过雨的痕迹。根亮和饭大师雨停风住后来到集市上买了些蔬菜,倒了桶菜籽油,回来后饭大师厨房中拣菜做饭,根亮出来提水。根亮提了水桶走出窝棚,见一个民工领着三位陌生人朝这边快步走来。那民工一看到根亮,就扯起嗓子喊:“根亮,有人找你。”根亮停住脚步,见来的人没有一个认识的,怔在地上想来人找自己啥事。正思忖间,三人已来到面前,将根亮围在中央,迎头一个胖大个操着四川口音张口就问:“你是这里带工的?”根亮糊里糊涂应了一声。听了根亮的答应,那胖大个掏出一个身份证样的卡,朝根亮一扬,说声:“我们是警察!”话音刚落,胖大个眼角一侧,朝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个人火速上前,将根亮按得纹丝不动,反剪着套上手铐,惊得一旁带路的民工呆若木鸡。根亮被莫名其妙地反剪着戴上了手铐,根亮一面挣扎着一面问你们这是干啥,挣闹中摔掉在地上的那只塑料水桶,发出沉重的钝响。响声早已惊动了拣菜的饭大师黎娟霞。黎娟霞听到外面喧哗,慌惑中出门看个究竟。黎娟霞来到门首。见不远处根亮反铐了起来,被一人扭背在墙角,另外两个壮汉正朝自己小跑而来。此时,砖厂门头,两辆拉响警报的警车正森严地驶了进来。饭大师惊得目瞪口呆,心跳出了嗓门,愣头愣脑反身就跑,没跑上十米,被撵到的两个便衣警察按落尘头。黎明霞被依样反铐了起来。根亮和饭大师很快被警察分别塞进两辆警车。警笛鸣处,警车驶出砖厂,飞快地朝远方驶去,转眼之间,看不见了身影,只留有淡淡的汽油味在厂区的空气中飘着。
被警笛惊拢过来的众民工,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魂飞天外,待清醒过来,警车已消失在视野中。民工纷纷交头接耳打探事由。虽然彼此都不清楚。惊魂未定的根明哭天嚎地,泪流满面地问众人:“我兄弟这是咋啦?”众人没法回答根明,各自显露着疑惑的神色。最后,有人小声推断着说:“这定是犯了事了。”众人才清楚了眼前的事情。但对于和自己一样初出家门的根亮来说,犯了哪门子事却说不明白。民工们无意生产,歇在一处猜测着根亮犯法的事,并纷纷给六神无主的根明出着主意打着算盘,并到处打听根亮犯了啥事、被抓到何处去了。如此折腾了两天,事情却无任何根苗。众民工只能团坐在一起,吊着脸看着根明长吁短叹。最后,无法可想中决定:根明继续外面打听消息,别的人重新开工生产,待孙老板来后再作打算。
根明每天天麻麻亮就走出砖厂,逢人便打探消息,但人地生疏,兄弟的事一点消息没有。后来经当地一位老人建议,根明来到当地派出所打探消息。根明在问了几处派出所后,才在一处隐隐知道四川公安最近来到这里抓过两个杀人犯。派处所说杀人犯是一男一女,男的是砖厂带工老板,其他的事情当地公安派处所也毫不知情。根明听说兄弟是杀人犯后浑身无力,当即在派出所里哭嚷开来。哭嚷的根明最后被一位民警连说带搡推出了门外。根明立在派出所外面仓皇失措,愣怔一会后,只得满面泪水地来到砖厂,求人帮忙作证。众人本是善良顺民,一听杀人二字便吓得脑袋藏进了衣领。众人生怕自己牵扯进去,不干不净起来,更无一人站出来说话了。无奈,根明只得一人在外面瞎撞。
孙老板在一天根明外面寻门路搭救根亮时出现在了砖厂门口。他敏锐的嗅觉感觉到了砖厂的异样。当他从盼星星盼月亮等到老板回来的众民工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蜡黄的脸色惊得更无一丝血色。孙晓平心情很是烦躁不安。他坐在一个木墩上,连抽了两根烟。他镇定、平衡住烦乱的情绪,反复权衡思考后,对众民工说自己这就去想办法营救饭大师和根亮,说完,急忙钻进自己的窝棚草草收拾了些行李,安顿民工安心生产,这几天不许走出砖厂,砖厂内发生的事不许对外人说,以免别人对咱们砖厂有看法。交代停当后,孙晓平急匆匆走出场区,消失在人头攒动的人流之中。其临走时,给每位民工发了一百元钱。说是近期的奖金。见了钱,民工乐得眉开眼笑,连连夸奖孙老板虽表面阴冷冷的,心肠却是热的。
众民工眼巴巴等着孙老板的再次出现,可孙老板营救人走了近十天还不见露面。民工们很是焦急,担心孙老板营救人当下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这伙食费即将用完,要是其短时间不来,这生活该怎样料理。根明那天回来时没见着孙老板,他听民工说老板来到厂里又匆匆外出营救兄弟根亮去了。根明感激得热泪盈眶,此后便将一腔愿望都投注到了孙老板的身上了。可左等右等,孙晓平却不见任何消息,一连数天竟连他的面也见不到了。正当心急如焚的时候,厂里来了三辆康明斯来往外运输砖坯,运砖的来人说孙老板已将砖卖给了自己,至于孙老板却是不知道现在何处。运砖的第二天,旁边砖厂老板陈世忠走了过来,他来接管孙晓平包的砖厂,说是孙晓明已将砖厂转给了他,并出具了合同。民工们听后一片哗然,愤愤然喧闹得不可开交,说自己半年的工钱还没有结呢,更重要的是把自己闪得前来不得后去,在这两眼抹黑的外地,叫自己何处再搭工去呢!民工纷纷叫骂着坐在砖机上死活不肯移开。陈世忠和前来接管的人好说歹说,民工们就是听不进去。最后两面的人动了武,流了血。此事早已惊动了附近的派出所,派出所把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抓了起来,事态才算平息了下来。之后,经派出所从中调停,陈世忠才勉强同意让原来的民工继续留下来给自己干活,至于前半年的工钱,他说孙晓平全卷走了,与自己无关,谁手面上的谁清理。民工们见胳膊扭不过大腿,再闹下去也没啥结果,只能怨自己晦气,便听从了派出所的调停,有几个留下来在陈世忠手下打工,有几个害怕在陈世忠手下干活自己重蹈覆辙,卷起铺盖雾着阴云似的苦脸到车站搭车回家。根明欲哭无泪,毫无办法,更著兄弟的事情愁肠挂肚,他每日里慌手慌脚寻找兄弟,却是毫无头绪,只得回家告诉父母,再做计较。于是,他登上了回乡的列车,坐在车上,他想起父亲出门时的嘱咐,泪流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