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李特助登门,叶浅就没有一天晚上睡得好过,这种“睡不着”大概只有得过抑郁症的人才懂有多难受。叶浅当然知道这种睡不着意味着什么,这不,趁陆晟今天上课一天不能回家,她便预约了她的心理医生。
两年前那种入坠深渊的无力感她不想再试一次,上次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网文救了她,这次又不知是什么?也不怪抑郁症找上叶浅的门啊,她这种什么都自己承担,出了问题还在安慰别人的人,她不得抑郁症,谁得?
一上午好容易才从医院回来,肩上还背着平时少用的双肩包——里面满满都是抗抑郁的药。医生的诊断是不容乐观,大抵也是看得出来,这次叶浅根本没有敞开心扉,完全讲出自己的心结。可叶浅连自己要面对的情况都毫无头绪,又要怎样去告诉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医生?
叶浅下了车,仍旧满心疑问,神情恍惚,没几天就要见陆晟父母了,她现在连陆晟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何况是他的父母?从城市另一端的医院回来,明明已经过了吃饭的点儿,叶浅却丝毫也不觉得饿或者准备吃什么之类,只是一味晃神。
“叶小姐……请问您是叶浅小姐么?”眼看就要进楼门了,叶浅却被一个陌生人叫住。
“怎么了?”叶浅一颗心本就被诸事萦绕,完全不在状态,陡然被陌生人叫住,简直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吓着您了,兰总派我来接您,有点事要跟您谈,咱们这就去?”这个小哥倒是礼数够周到,看到叶浅防备的眼神立马点头哈腰起来,语气也放得极谦卑。
“兰总?”叶浅果然是轴住了,不过也难怪,她怎么知道“日理万机”的陆晟妈妈在约好的时间之前还专门过来见她一面?
“嗯,就是陆教授的母亲。”这次这个小哥简直比李特助还要高出一个段位啊,这说话滴水不漏,就是陆晟在,也挑不出任何问题。
“现在就要去么?我能不能……”
叶浅本想上去换个衣服,放个包包之类的,可话没说完,还是被打断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之前没料到您不在家,兰总一会儿还有其他安排,所以咱们最好是……我就是个跑腿儿的,您配合我一下?算我求您了行么?”
叶浅还能说什么呢?只得上了他的车,一路上,叶浅无数次试图打起精神,可后视镜中的那张脸上的憔悴和落寞终究挥之不去。当然还有紧张,谁见家长不紧张?何况叶浅要见的还是手里有一间上市公司的女魔头,更不用说她现在现在本就各种恍惚心神不宁。
车子停下的时候,叶浅又看到了“赏心”两个字,即便是脑子都糊掉,叶浅也能感觉到其间的“反讽”意味,“赏心乐事谁家院?”总之不像是叶浅家,否则她还去哪门子心理科……
叶浅以为等待她的自然是一个精明强干、目光如炬的霸道女总裁,要来声讨她拐骗了自家宝贝儿子的强势母亲,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暴风雨了——不然这种突然袭击式的约见还能意味着什么?叶浅想,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了,再多加一场电闪雷鸣又能怎样,她已经准备好承受了。
可万万没想到,最终出现在她面前的,会是一个挽着发髻低眉垂目的母亲,只有耳下两点微曳的浓翠色,不动声色地显露出她的不同。她的身材甚至有些过于单薄,大抵是军人出身的缘故,有种不同于一般这个年龄女人的飒爽和挺拔,不过是一身简单的套装,却让她穿出一种不卑不亢的贵族意味。
“你就是叶浅吧?”叶浅还在大量眼前这个似乎并不真实的“陆晟妈妈”,她却已经发问了。
“嗯……”叶浅点点头,自知刚才只管打量,连话也忘记讲,实在呆气。可要开口,连称呼也不晓得用什么,顿了顿,唇间冒出的却是隔膜的“兰总好”。大抵是因为脑中一秒钟闪过陆晟被要求分手后拿给他看得那叠偷拍的照片——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有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跟她在一起。
“过来坐,不要太客气了,叫我阿姨就好了。”她当然知道叶浅已经是陆晟法定的配偶,可她却没说让叶浅叫“妈”,这意味着什么,叶浅当然知道,她已经开始庆幸自己刚才叫得是“兰总”。
叶浅战战兢兢地坐到对面的位子,却已经一句话都不知道怎样说,只对着面前的桌板出神。
“听说你是写手?真是可惜了,本来是前途光明的呢,英国东方语言学的offer可不好申……”说着,太后还不过你也不会一直写下去吧,不过是年轻人兴起,觉得好玩罢了。就像陆晟,做什么学术,不过是好玩罢了。”
“兰总”知道什么都不奇怪,因为她总有办法把一个陌生人查的底儿掉,所以叶浅并不震惊她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她纠结的是,后半句又是什么意思,“陆晟做学术也是好玩?”
她还没说话,新信息已经开始推送了,“你们这代人,对于自我有种莫名的执着,陆晟和他的父亲一样任性,从来不懂得维护家族和荣誉,自私而幼稚。”
她一直在打量叶浅,她可能比叶浅更加清晰地知道她的反应。说到这儿的时候,叶浅抿了下唇,太后就知道她话说重了,笑笑就转了话头:“你的父母想必也有更希望你从事的行业吧?”
叶浅知道不说话不合适,可她真的不晓得应该讲什么,也只得笑着点点头。
“陆晟有跟你讲过他以前的事么?比如小时候?”
“没有。”终于又有字从叶浅嘴里蹦出来了,伴随的还有木讷的摇头。
太后却对这种反应出奇地满意:“他小时候真的好可爱,当时他还跟爷爷奶奶住在帝都大院儿里。我们都在驻地,每年只能见他几天,我还记得他指着门口的武警说以后也要拿这样的枪,保护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
说出这些话的太后一点都不像陆晟口中那个难搞的“太后”,其间的温情和暖意,大概也只能出自一个深爱自己儿子的母亲。叶浅以为是等待她的一定是要挟,可是没有,这样平和的交流,叫叶浅怎么跟叱咤商海的女魔头联系起来?
“子承父业也蛮好的对吧?可是并没有;我也记得他毕业典礼上获得双学位的样子,他有没有跟你讲过,中文才是他的辅修?他是正牌的经济学学士?那时候我以为他已经准备好了做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是,他却离开了经济,甚至连海陵也不愿意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我以为。”
太后的语气和神情已经准确地从“温情”调试到“悲情”模式,单纯如叶浅,一步步地顺着人家给她设好的圈套里走去,毫不自知。
看到叶浅目光中闪烁的同情,太后已经准备好下猛药了,“我想,他不是不喜欢部队;更不是不喜欢经济,他只不过不喜欢被人安排。我想他终有一天会明白,固执地靠自己,为了反叛而反叛的幼稚之处。难道他就真的忍心让我亲手拼来的家业放到别人手里而丝毫不为所动?兰悦早晚都是他的,这是他的宿命,躲不掉了。”
叶浅听到“宿命”儿子的时候,莫名感觉到一丝凛冽的气息,她不是不知道她跟陆晟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她不知道太后至今都没有放弃让陆晟却接手兰悦的计划。这一席话,简直就是在叶浅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撒了一大把盐。
太后还是第一个察觉叶浅在微微颤抖的人,甚至比叶浅自己察觉地更早,“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你们的共同点会越来越少,隔膜会越来越深。我是为了他,可这些话,我愿意说给你。陆晟眼光不错地,你自然有你地独到之处。可这里有几分只是新鲜感作祟?他只不过不想娶一个意料之内的人。”
又一个大招放出来,叶浅简直无从招架,太后那边已经开始软语安慰:“我不期待你做什么,只期待你理解一个母亲的苦心。你也不会希望自己变成陆晟回归正轨的羁绊对不对?下周详谈的时候,我希望你明确你的立场。毕竟,你虽然是陆晟法律上的妻子,却并不是陆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我会认真考虑的,给您造成这样大的困扰我很抱歉。”叶浅一抬头,刚好看到“兰总”看了腕上的时间。这场她几乎没有开口的见面,早已经让她身心俱疲。
“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白跟了陆晟一场。你说要什么,我都可以尽全力满足你,你想要股份都行。最后一句话,终于暴露了这场见面的本质,根本就是唱谈判,因为她终于忍不住开出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