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春静静地看着老和尚,不应答。
“皇上想做的事,老和尚只能默默支持,但这回真的太冒险了。大军逼近越歌可不是什么小事,加上太后经营多年,没算到九成把握,这兵怕是不会走这招险棋。”老和尚转身背对萧春,缓缓说道。
他的话融进风雪中飞入萧春耳中,萧春登时觉得浑身透寒,他领阎墨赟的命令到这宅子保护相思和相思腹中皇子,为的是在阎墨赟出不测,拥护相思诞下的皇子当新君。
阎墨赟将自己置之死地,为的就是逼太后沈涟漪尽快出手。但不想,沈涟漪虽是显露谋反之心,却迟迟未动手。
不知阎墨赟算到沈涟漪动手之时否?他是完全不知沈涟漪会选在越歌最艰难的时节动手,他甚至觉得沈涟漪已经错过最佳动手机会,但……如今当初设想皆成现实。
听着老和尚的话,萧春深深叹了口气,讲述道:“一个月前,宰相祝封阳连同多位大臣向皇上进谏,要皇上将祸国妖女除掉。半个月前,皇上将联名上书的几位大臣关进大牢。十日前,祝家将淑妃娘娘接回去,至今淑妃娘娘下落不明。五日前,太后娘娘同皓月公主离宫说要到慈恩寺斋戒数日,两日后太后娘娘在慈恩寺失踪。今日午时,接到密报潜伏在敬明山的叛军突然向越歌进军,此时大军怕已在城门前据守。”
“老和尚眼不瞎耳不聋,这些事怎会不知?那皇上有何对策?”老和尚看着萧春,语气有些急切。
萧春立即警觉起来,他眸光顿时如同纷飞的冰雪,“晋霖大师,皇上自有他的打算,这不是做奴才的应该问的。”
老和尚尴尬一笑,“萧总管,老和尚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老和尚随手一挥,“既然小姑娘母子平安,老和尚回去念经,为皇上祈福。”
当老和尚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萧春的神色依然十分严肃,阎墨赟相信老和尚,他这个做奴才的却不相信。
抬头看着漫天飞雪,萧春的面色更加凝重,他的手放在胸口为宫中的阎墨赟祈祷,皇上,如今昭仪娘娘母子平安,也请您保重,你欠萧家的这条命定不要因仇恨蒙蔽了双眼而枉送了。
此时宫中,阎墨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他顺了沈涟漪的意接纳芙蓉开始,他的这出戏便开演了。
如今叛军逼近,宫中人心惶惶,为了不让更多人枉送性命,他遣送走一部分人,剩下的不是不怕死的,而是不想走的。比如他怀中的这位……
阎墨赟低头时,芙蓉将美酒送到阎墨赟唇边,“陛下陪臣妾喝酒。”
阎墨赟面无表情地接过芙蓉递过来的美酒,芙蓉眼带笑意直勾勾地看着阎墨赟,当她以为阎墨赟要将酒喝下时,阎墨赟将酒杯随意一扔,杯中美酒洒了一地。
见状芙蓉很是心疼,“陛下……”
她的话刚出口,阎墨赟面色一沉,双手紧紧地掐住那白皙修长的颈部,芙蓉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阎墨赟,当她明白过来要挣扎时,一切已经晚了。
将断气芙蓉抛到地上,阎墨赟拍拍手站起身,他身后出现一道被烛光拉得很长的身影,“城外情况如何?”
“一切皆在陛下掌控。”黑影恭敬应道。
“好,天亮后又是新的一日。”说着,阎墨赟嘴角勾起一抹笑。
大雪呼呼下了一夜,清晨时分越歌城中开始有人走动,但封城两日后街上的行人少到极点,除了胆儿大点的,基本没人敢上街。
这两日城中一直有官兵巡逻,一是担心城外叛军突然攻城,二是保护城中百姓。
当一支官兵巡视到城门前时,忽见一名守在城楼上小兵匆匆而来,领兵巡视的将士拦住那人,“何事如此匆忙?”
那小兵面色被冻得通红,他大口喘着气地回道:“城、城外叛军有变。”
将士闻言面色一改,他领着那小兵立即往皇城的方向而去,那官兵边走边说:“我们还在城门口发现血迹,但昨夜大雪确定没人到过城门口,更不可能是叛军所为。”
小兵说越多,将士的面色越难看,他将这小兵领进街旁一处普通的宅子,将士恭敬地对主座的人说道:“大人,城外有变。”
那小兵第一次见大人物,他哆哆嗦嗦地站在将士身后偷瞄着主座上的人,当他对上一旁的御史张弘海时,他立即将视线收回,恭恭敬敬地站着,等候发令。
侍中宋逸听到将士的话后,他上前问话,“城外发生何事,速速禀来。”
“是,大人。”将士立即应道,然后他转头看着正发愣的小兵,“宋侍中叫你禀报呢。”
闻言,小兵哆嗦了下,他往前迈了一步,然后恭恭敬敬地给宋逸行了个大礼,“回大人,属下在城门口发现大片血迹,但因昨夜大雪不知血迹从何而来。方才守在城门上的士兵发现在城外驻扎的叛军营中有变,属下这才领命过来回城禀报。”
“血迹?叛军有变?”宋逸眉头皱起地问道。
那小兵以为宋逸不相信,他立即应道:“是的,大人。”
宋逸面色一沉,他转身面对坐于主座上的阎墨赟,“陛下对此事有何看法?”
小兵听到宋逸的话后,他一个不稳脚差点软了,幸好被一旁的将士扶了一把,他才不至于在阎墨赟面前出丑。
阎墨赟缓缓地抬头看着来报的将士和小兵一眼,再转头看看目光灼灼的宋逸,慢慢地,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说:“打开城门,朕想看看城门口血迹究竟是何回事。”
阎墨赟话音刚落,不要说宋逸,连坐着的张弘海都反对了,他们跪在阎墨赟面前,“陛下,万万不可出城。”
阎墨赟淡淡地扫了跪在地上的人,他冷哼一声,越过他们,在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都起来,陪朕一块儿去看看情况。”
当阎墨赟走出大门,藏于暗处的沈光派人紧随其后,宋逸和张弘海对视一眼,然后跟上阎墨赟的脚步往城门而去。
那小兵奇怪地看着未动的将士,他刚要开口问话,那将士打手势阻止了他,然后命令他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般,继续回去收城门。
封城之策本是下下策,这时要开城门让阎墨赟出去,守在城门口的官兵是不可能让阎墨赟如此冒险,最后阎墨赟折中了下,亲自上城门一探究竟。
从方才小兵说的看到血迹的地方低头看去,确实看到雪地上斑斑血迹,而且很奇怪,血迹一眼就看出是从同一个地方落下的。
看到这情况,随阎墨赟上城门的张弘海和宋逸面色更不好看,突然张弘海眼尖儿地发现有个东西高悬城门上,他立即跟阎墨赟禀报,阎墨赟亲自下令让人想法子将那物品勾上来。
阎墨赟也发现,城门上有动静,城门上远眺看得到的叛军营帐似乎更热闹了,他可就好奇了,自从沈涟漪在叛变者的掩护下秘密离开越歌,便成为叛军首领,昨日叛军压境可大有直接攻入越歌城中的气势啊!怎过一夜,士气振奋的叛军就颓败了?
不可能被昨夜的风雪打散了吧?阎墨赟在心里挪揄着。
在阎墨赟因想沈涟漪那边可能发生的事而走神时,突然一支冷箭直直地朝阎墨赟射了过来,那冷箭速度极快,阎墨赟回过神时一道身影从身后窜出,手中一把长戟一发狠将冷箭截住。
阎墨赟看到来者,他微微一笑,仿佛刚刚凶险的一幕并未发生,“相将军,你果然还是来了。”
相符身着铠甲将阎墨赟护在身后,“陛下,此地不是您应该来的。”
“多谢相将军关心,但这个时候,朕觉得朕还是应该上来看个明白,叛军究竟因为何事颓然了。”阎墨赟看着相符的背影,静静说道。
确定再无冷箭后,相符收起长戟转身看着阎墨赟,下一刻,他直直地跪下,恭敬地对阎墨赟说道:“卑职来迟,请陛下恕罪。”
阎墨赟上前将相符扶起,他笑着应道:“不迟不迟。”
对上阎墨赟带笑的眼睛,相符很快地将视线转移,自相思失踪,他对阎墨赟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一个月前宰相祝封阳同好几位大臣联名上书批判阎墨赟的荒诞行径,当时他的名也差点出现在那奏折上,后来被夫人一通骂,他才调整了心态,重新审视阎墨赟这些日子的行径。
那看似荒淫无度、宠信妖女的背后隐藏的东西,相符在被某人暗中召见后便明白过来了。
离那场可怕的宫变已过去四年了,如今天下恢复天平,但每每夜里被噩梦惊醒后,他都为当年犯下的罪过忏悔。阎墨赟确实非皇位正统继承人,但他确实是最适合当郅宁国皇帝的人。
曾经走错的一步,虽然后来慢慢被纠正了,阎墨赟也原谅他的罪行,但他从未原谅过自己。
而现在就是他恕罪的时候,想着,相符看向在城外扎营的叛军,他定眼一瞧后立即发觉那边情况不对。
阎墨赟眼带笑意地看着相符,“相将军也发现了吧?”
看着阎墨赟深不可测的表情,相符的心微微一震,刚刚那一笑令他仿佛回到四年前他被看穿的那一刻,相符眉头紧锁,“陛下,有何指示?”
阎墨赟轻轻摇着头说:“且等弘海将那东西取下。”
“什么东西?”相符看向正忙碌的张弘海,当张弘海将一血淋淋的包裹从城墙外提上来时,他心里一惊。
在张弘海身边查看情况的宋逸看到包裹上凝固的血液后,他面色一变,跟张弘海交流视线后,张弘海沉着脸将东西呈到阎墨赟面前,“陛下,城门口血迹是这东西造成的。”
阎墨赟上前要拆那包裹,相符担心有诈,他伸手阻止道:“陛下,由卑职替您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