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誉满楼,小吉却是已经闻出了那股子味道,若要说是叶继的功劳,倒是不如讲是好酒好菜的。
“姐姐,你这是要来买什么?”眼馋地看着路旁边不停吆喝诱惑着自己的糖葫芦,小吉这孩子拉着柳叙槐的手,巴不得叫她赶紧向前走。
看出了他嘴馋,虽说现下里她也不太景气,但是买根糖葫芦的钱仍是出得起。
“老板,来一串糖葫芦。”从荷包里面掏出两个铜板递给老板。现下已是午后,在街上玩耍的孩子本来就不多,所以这生意能做一笔是一笔,见柳叙槐生得漂亮,给钱又爽快,他自然是讨好起来:“夫人的孩子长得也真是水灵,一定是随了夫人吧。”
一时间,两人俱是有些尴尬,柳叙槐看了看有些变了脸色的小吉,知道这父母二字是他心中最揭不得的伤疤,现在对着外人,自然也是不会故意揭穿。
对着那人微微一笑,她牵起小吉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
对于两人的到来,本来还在侃侃而谈的叶继却是忽然愣在了当场,抱了个拳未说半句便直接走下台来。
“你怎么把小吉带来了!”言语之中稍稍带着一些怒色。
这苏州城中知道小吉的人甚少,可是对于柳叙槐却大概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于私心,他仍是不愿意让她败坏了小吉的名声。
“哟,这不是当年的第一戏子,怎么忽然多出个孩子来了。”
“是啊,这孩子这么大了,莫不是背着朱醉在外面有了小杂种……”
“早就说过她不检点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走近,周围却早已经是唏嘘之声一片,叶继衣袖一甩,直接将小吉拖到一边:“我说过叫你在家里好好呆着的,你却不听话。”
滚烫的泪珠在眸子中闪烁着,却硬撑着没有掉下来,小吉的嘴巴紧抿,却仍然掩饰不住那微微的颤抖。
他一向是个坚强的孩子,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选择以沉默示人。
与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叶继怎么会不了解他,本来还充斥着怒气的脸却是一下子松了下来,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我这是为你好,以后你总会晓得的。”
扁了扁嘴,见他语气终是软化,他这才糯糯地开了口:“我也……只是想听你……说……说大书……”
短短的一句话,夹杂着他幼小的哽咽,却似是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叶继的心上,他以为自己已经给了他许多,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切不过……只是他自己的意愿罢了。
柳叙槐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没有这点眼力,知道他的眸子中所含的是什么颜色,她也不气不恼,只顺着他的意,略微提高了声音道:“叶公子,这孩子我给你带来了,下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莫要再叫我做,我可受不了整日被人指手画脚的日子,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好自为之。”
说着,便像是生了气一般地拂了一下衣袖转身离开,衣袂翻飞之间,却是无端的出尘之姿,叫在场之人无一不看呆了去——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叶继。
柳叙槐从誉满楼中出来,却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这种眼神她早已经感受过太多,可唯独从那个男子深邃的眸子中投来时,却总叫她心惊不已。
那个男子绝对不似外表看上去那般纯良——
不知为何,她的直觉这样告诉她。
想好了要种石榴,柳叙槐便也不欲在旁的地方多耽搁,她记得街东便有一家卖幼苗的,凭着记忆找了去,却发现门未关紧,而是浅浅虚掩着。
“有人在吗?”
想着擅自闯进去不妥,她轻轻扣响了木门。
过了半晌,就在她以为没有人在而想转身离去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了开门声。
“吱呀——”木门喑哑,明显已是老旧之物。
抬眼望去,却见一个绝色女子站在门口,眼角氤氲而生的出尘笑意,衬托得那双水眸更显雾气。她的发式也格外简单,只绾了上面薄薄几缕,剩下的便是直接披散在身后,清风吹拂之间,青丝飘散,却无端轻盈。
好几日不再听闻这苏州城之事,她竟是不知何时出了这么个绝代风华的美人儿。
“敢问这家的主人……”掩去眸子中的惊艳,柳叙槐仍是淡然地站在原地,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便是了。”
女子轻笑,眼角的艳色在倏忽之间如同华而不娇的昙花一般绽放。
柳叙槐的眼神不由一暗,这家铺子何时易了主,从前她便喜爱搬些稀少的种子回去种,记得不错的话,老板应当是个有些沉默寡言的老头。
但这毕竟是旁人的私事,她管不了太多,也不欲管。
“夫……姑娘是来买种子的?”说话带着些许娇嗔,这软绵绵的嗓音,叫柳叙槐听在耳中也早已经酥了大半个身子。
听她这语气,似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柳叙槐自然没什么好隐瞒,只是堪堪点了点头:“正是。”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女子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均是旁人无法企及的高贵之资,倒是叫柳叙槐也小小地吃了一惊。
除了买了些石榴,她仍然捎了几株牡丹与月季,想着这种花若是能开得肥沃喜人,自然也能卖得出好价钱。
这样一折腾,虽然觉得好像仍是没有做什么大事,但也已经日头近了西山,经过玉满楼的时候,她特地朝里面望了几眼,果然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
“应当是回去了吧。”
这一句喃喃自语,她也没想着能叫人听见。
出了城门,走了一段蜿蜒的羊肠小道,这才看见了自己那个有些破落的小院子,她收了收心神,故意不朝旁边那间屋子看过去,径直推开门进了去,谁知右脚还未踏进来,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乖乖地搬了个小木凳坐在院子中央,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明显是在等着自己。
“小吉,你怎么来了。”腾不出手来招呼他,柳叙槐先进了屋子将种子和幼苗放下,这才擦了擦手走了过来,谁知这孩子嘴巴撅得高高的,仿佛能挂上一个油瓶,一看便知道在与谁怄气。
“我不喜欢哥哥了。”
他气哼哼地从鼻子里面喷出了气,小脸也涨的通红的,上面还留着未曾擦干的泪痕。
“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走,姐姐给你出气去。”知道他不过是在闹些小孩子脾气,柳叙槐不禁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朝叶家院子走过去,还没靠近,便见到那个站在门口不住张望着的叶继。
看到他们俩走过来了,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来想要接过小吉,谁知道却被他一下子闪了开去,还一脸怯怯地躲在了柳叙槐的身后。
这小子居然二话没说就拂了他的面子,叶继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但是对着外人又不好发火,只好讪讪一笑,清逸俊秀的面庞上,一双乌黑的眸子别提有多勾人。
轻咳了两声,柳叙槐刚想找个什么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眼睛一瞥却是看见他已经有些褪色的长袍衣袂处,好似已经裂开了一个口子。
“叶公子,可有针线?”
忽然没来由地冒出这一句,倒是叫叶继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有些怔愣地看着她,迟迟没有反应。
“我是看公子这袍子上有了个破洞,想着公子帮我许多,今日总能让我帮忙一回。”
话音未落,叶继却是连连摆手:“这总是不好的,说出去也毁了姑娘的名声。”
“呵……名声,我柳叙槐何来名声一说。”有些丧气的模样看在叶继的眼中,却是受伤。
“哎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他那说大书时侃侃而谈的气势,现今却是早就分崩瓦解。
“噗嗤——”柳叙槐抬起脸来,哪里还有半点难过的样子,“我逗你的,现在这里就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小吉也不说,哪里会有人知道。”
不过说来惭愧的是,这种该是女子准备的物件,却只有叶继家有,柳叙槐吐了吐舌头,跟在这一大一小的身后便进了院子。
等到叶继换上另外一件,柳叙槐便拿着方才的出门坐到堂屋中,但是看着手中的针针线线,她却是一下子傻了眼。
这答应得倒是快,可她从小就只训练过唱戏,哪里学过刺绣这种东西。以前见过阿鹿摆弄,原先还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真的拿在手里,却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叶继再迟钝,这下子也是看出了端倪,连忙凑上前来:“姑娘可会刺绣?”但是这话问出口之后,他却立时觉得不妥了,这语气好像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嘲笑她一般。
“唉!我真不会说话。”说着,叶继却是一个拳头打在了自己的头上。
明明是长得一副精明的模样,可是总像个呆子一般。柳叙槐心中不禁腹诽着,这气氛也比方才缓和了不少。
“你让我试试,要是搞砸了,我便再赔你一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