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大历三年,代宗皇帝倾慕道钦禅师的风范,下诏迎请他晋京。禅师们大都不爱与达官贵人交往,更不愿意去伺候皇帝。许多人接到皇帝的诏书,总是以种种理由推辞。道钦禅师说:“我佛慈悲,不舍一人。皇帝怎么啦?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啊!”
于是,道钦禅师来到皇宫,为唐代宗讲经说法。代宗跟随六祖慧能的弟子慧忠国师学禅多年,懂得禅门规矩,不惜万金之躯,亲自向道钦大礼参拜。
有一天,道钦禅师在宫中静坐,代宗驾到,他立刻站立起来致意。
代宗对禅机很有体验,说:“师父何以要起来呢?”
禅,最强调不分别。所以,静坐之时,皇帝到来也可以不予理睬。
道钦禅师呵呵一笑,说:“若是不站起来,你又怎么能在四威仪(行、住、坐、卧)中见老僧呢?”
代宗闻言大悦,封他为国师,并赐尊号“国一”。
■感悟——
代宗不同于徽宗,徽宗是附庸风雅,并非真心学禅,因此道楷对他的封号根本不予理睬;代宗却是要真心学禅,因此道钦“不舍一人”,为皇帝说法。
不记年岁
在唐朝帝王中,对禅最感兴趣的,当属武则天。据史书记载,她曾经召请多位禅师入宫说法,仅仅五祖弘忍的弟子,她就请来了两位——神秀、慧安。还有一位,就是六祖慧能——她这位中国独一无二的女皇也没能请得动。
嵩岳慧安国师,又称老安,是一位颇有传奇色彩的禅师。他年纪轻轻,就已博得天下闻名。当时,隋炀帝为开凿大运河,大肆征召劳役,田园荒芜,饥民如蝗。慧安到处化缘,救济流民,无数性命因此获救。隋炀帝慕名请他入宫,他理也不理,潜入了太和山隐姓埋名数十年。唐高宗也曾派遣使臣前来迎请他作国师,他老人家金蝉脱壳,连夜逃到了嵩山。
他比五祖弘忍年长整整20岁,而且名气也比弘忍大得多,然而,他却不管不顾,一头拜倒在弘忍面前。他比六祖慧能大了56岁,按年龄,他完全可以给慧能当爷爷了,但他与慧能十分投机,多次向朝廷推荐慧能,说慧能才是禅宗的真正传人。慧能最重要的弟子怀让,本来先投在了他的门下,他说:“我教不了你,与你投缘的师父是慧能。”
这个老顽童却没有拗过武则天,被皇家的轿子抬到了京城。当时,他已经120多岁了,松风鹤形,银髯飘飘,好像天地精魂所化,恰似太虚神仙下凡。
武则天很是好奇,问他年纪多大了?他说我不记得了。武后说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的年龄呢?慧安禅师淡淡一笑,道:
“人之身有生有死,如同沿着一个圆周循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尽头,记这年岁有何用呢?何况,此心如水流注,中间并无间隙,看到水泡生生灭灭,不过是幻象罢了。人哪,从最初有意识到死亡,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年月可记呢?”
武则天这个铁血女皇,因此心服口服地跪倒在了慧安膝下。
神龙三年,128岁高龄的慧安大师带着唐中宗赐给他的摩衲袈裟与国师封号,回到了他钟爱的嵩岳。三月三日,他对弟子们说:“再等五天,为师就入灭了。我死后,你们将我的尸体放置在山坡上的树林中,自有野火来茶毗(火化)。”
到八日那天,慧安大师安然而逝。门人遵嘱将他的遗体放到山林中,果然野火自燃,烧出了无数晶莹剔透、五彩缤纷的舍利。
■感悟——
生死都已看破,记这年岁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生恋,无死畏”(道英禅师语)。对于活着,并没有什么留恋;对于死,也没有什么畏惧。唐代的本净禅师回答说:活着,好像睡觉在做梦;死了,好像睡觉不做梦。志勤禅师认为,人生如同空中的浮云,从何处来,就向何处去。
走出棺材
宋朝至道元年,瑞鹿遇安禅师行将圆寂。他沐浴更衣后,自己走进棺材,让人盖上棺盖。
三天后,弟子们按照惯例要将师父火化,于是就打开了棺盖,只见遇安禅师就像佛祖释迦牟尼圆寂时那样侧卧着。弟子们见到师父的遗容,忍不住痛哭起来。这时,本来已经死去多日的遇安禅师又活了过来。他从棺材里走了出来,升座说法,并严厉训诫弟子们:“此后,再打开我的棺材的人,就不是我的徒弟!”
说完,他重新回到棺材,寂然而逝。
■感悟——
面对死亡,绝大多数禅师都显得极豁达,极洒脱,毫不以此萦怀,言笑自若。并且还在死法上变出许多新奇的花样来,有坐着去世,有站着去世,有倒立着去世,有手摇铃铛自己走进棺材而去;有在海水退潮时,坐在木盆中,吹着铁笛,唱着歌,当木盆翻倒在海上的一刹那将铁笛掷向空中而去,告别众人时还要说一通水葬的种种好处,全然没有一丝悲凉的气氛。
生死自如
普化禅师在临济禅师座下。有一天,他在街上向人乞求法衣的布施,有信徒拿上好的袈裟给他,但他又不接受人们供养的法衣。
有人把此事报告临济禅师,临济就买了一口棺材送他,普化非常欢喜地说道:“我的衣服买回来了。”
普化立刻扛起了棺材,跑到街上大声叫着,说道:“临济为我做了一件法衣,我可以穿它去死了,明天上午,我要死在东门。”
第二天,普化准时扛着棺材到了东门,一看,人山人海,人们都想来看这一怪事。普化对大家说:“今天看热闹的人太多,不好死,明天去南门死。”
如此经过三天之后,从南门到西门,从西门到北门,再也无人相信普化禅师的话,大家说:“我们都被普化骗了,一个好端端的人,哪能说死就死?再也不要上他的当了。”
到了第四天,普化扛了棺材至北门,一看,没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就非常欢喜地说道:“你们非常有耐心,东南西北,都不怕辛苦,我现在可以死给你们看了。”说罢,普化进入棺材,自己盖好,就无声息了。
■感悟——
得道的高僧为什么能预知生死?因为他们已看破了生死,超越了生死,生死全然在掌握之中。
布袋和尚
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
一踏进寺院,笑眯眯、胖乎乎的弥勒佛,便袒露着大肚皮迎接着每一个人。弥勒佛的原型是中国五代时期的一位禅师——布袋和尚。
他本名契比,号长汀子,不知他来自哪里。他总是腆着大肚皮,禅杖上挑着一只大布袋,时常在明州(今宁波)奉化的街上转悠。他看到什么东西就向人家乞讨,然后一股脑儿装进他那大布袋。他嘴里总是唱着:
我有一布袋,虚空无挂碍。
展开遍十方,入时观自在。
白鹿和尚瞧得真切,问事更问禅:“什么是布袋?”
他闻言放下了布袋。
“什么是布袋下面的事?”白鹿和尚当然是在问什么是更深邃的禅要。
他一言不发,背起布袋就走。
那天,有一位云游禅僧在街上走。他追上去,在人家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禅僧回首,以为他要询问什么佛法,谁知,他却伸出手,大言不惭地乞讨:“给我一文钱。”禅僧从这俗不可耐的举动中感受到了滚滚而来的机锋。禅僧道:“你说的好,就给你钱。”
他放下布袋,叉手而立。禅僧见状,深深礼拜下去。
著名的保福禅师听说了他的行状,专门来勘验他,问:“什么是佛法大意?”
他依旧放下布袋。保福追问:“难道仅仅如此?更有向上的事吗?”
他拿起布袋,挑在禅杖上,扬长而去。
有一日,他在十字路口站立。一位僧人问他在这里干什么?他说等人。僧人就跟他斗禅机,说:“来了,来了!”
布袋禅师说:“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僧人明白他指的是“真人”——自性,再次问:“怎样才是哪个人?”
他却装傻充愣,伸手说:“给我一文钱?”——真人无形无相,如何能说?虽然不能说,却能表示——那伸手开口的,岂不是“真人”的作用?
三月的一个晚上,他没有露宿街头,而是回到了他出家的岳林寺,端坐于东廊下的磐石上,说道:
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
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
说完,他闭目溘然长逝。蹊跷的是,在他圆寂火化之后,他那挑着布袋的身影,还经常出现在附近的州县。人们联想到他临终的法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布袋禅师,是弥勒佛的化身!
于是,各地竞相图画、塑造他的形象,久而久之,人们就将他与弥勒佛等同识之。千百年来,它就在寺庙门前以笑脸应人,以大肚皮示人,阅尽世间百态。
■感悟——
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来无知无识;
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上观下,观他人总是有高有低。
大肚弥勒的故事告诉我们,做一个真正的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一切都会随风而去,何必那么执著于身外之物!
玩笑成真
如禅师就像一片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行脚遍天下。人们不晓得他来自何处,师承谁家,甚至连他的法号都不知道,仅仅是常见他身穿一件粗布衲衣,就称他为“布衲如禅师了。
在双溪山,他遇到了一位心心相印、情趣相投的禅友——云门宗高僧,佛日契嵩。佛日契嵩禅师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众人仰慕。他的文采,连欧阳修、苏东坡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宋仁宗也赐给他“明教大师”的称号。
契嵩禅师名重朝野,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宰相韩琦,请他到京城主持寺院,他只好与如禅师分别。禅心如秋月,千里亦同光。一日身居京城的契嵩禅师思念老友布衲如,可又不能相见,就开玩笑写了一首追悼诗,以嬉戏布衲如禅师:
继祖当吾代,生缘行可规;
终身尚在道,识病懒寻医。
貌古笔难写,情高世莫知;
慈云布何处,孤月自相宜。
契嵩禅师自己吟诵了两遍,深感得意,便寄给了布衲如。布衲如禅师读过之后,也非常喜欢这首追悼诗,举笔在信笺上写道:
道契平生更有谁,闲卿于我最心知。
当初未欲成相别,恐误同参一首诗。
写完,布衲如禅师投笔而逝。
他本来活得洒脱自在,有滋有味,压根没有入灭的意思,但为了不辜负道友这首追悼诗,就这样撒手归西了。
更神奇的是,60年之后,存放布衲如禅师的塔门腐朽,自动打开了。人们看到他的肉身完好如初,仪容栩栩如生。
■感悟——
契嵩禅师的追悼诗,本来仅仅是文字游戏,布衲如禅师大可一笑了之;然而,人生岂不也是一场幻生幻灭的游戏?何况契嵩禅师诗中有直下承当布衲如禅法的意思,不管是玩笑,还是真实见地,布衲为了给予认可,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入灭了。要知道,禅师早已勘破了生死,来去自由,因此,法脉得到了传承,撒手便走。这种潇洒,这种自在,唯有禅者才能做到。
禅师之勇
心越禅师,法名兴俦,字心越,号东皋,原籍杭州金华府浦阳。康熙七年,他30岁时,前来拜谒翠微阁堂禅师。师父让他常住禅堂,参究赵州“狗子无佛性”话头。他整整参了三年,终于明心见性,得到师父的印可。日本延宝五年,他漂洋过海,东渡到日本长崎。
当时,长崎有三大寺:兴福寺(或南京寺)、福济寺(或漳州寺)、崇福寺(或福州寺)。心越禅师很快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就连当时全日本大名鼎鼎、大权在握的水户将军都数次派人,诚挚恳请心越禅师到水户来,以便随时请教。
心越禅师到水户后,按照禅宗丛林格局,对天德寺进行了彻底改造,重新命名为只园寺。心越为开山祖师。
有一天,水户将军忽然想,佛门中人,心最软,一定也最胆小,所以他想考验一下心越。
那天,心越禅师被请到府中,设素斋款待。席间,水户将军以茶代酒,亲自为禅师斟了一杯。心越禅师双手刚刚接过茶杯,举杯将饮未饮之际,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巨响:“轰——!”
大地震颤,房屋摇晃,桌上盘、碟丁当作响。原来,这是水户将军预先让部下在隔壁房间潜伏下来,伺机以炮声惊吓心越禅师的。炮声骤然响起,水户将军以为毫无准备的心越即使不吓得屁滚尿流,起码也会失手跌落茶杯,撒一身茶水。谁知,心越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神情自若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水户将军疑惑不解,试探着问道:“禅师,对不起,刚才是我的部下在操练枪炮。他们不知您来做客,失礼了。是否惊吓着你了?”
心越禅师心明若镜,心静如水,淡淡一笑,说:“操枪弄炮,是你们军中常事。没什么,我并不觉得奇怪,更不会受到什么惊吓。”
说着,心越禅师倒了一杯茶,回敬水户将军。将军举杯,就在茶杯将要触及嘴唇之时,心越大喝一声:“嘿!”
这一喝,如狮吼旷野,虎啸山林,猝不及防的水户将军惊得手脚颤抖,杯中茶水倾撒了一身。水户面带愠色,问道:“禅师,你这是干什么?”
心越禅师说:如同你们军人操枪弄炮一样,棒喝是我们禅宗的常事,将军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水户将军本想挫折心越禅师的锋芒,结果自己出了洋相。
■感悟——
我们知道,僧人整天住在安静的寺院里,心越何以能对突如其来的炮声毫无惧色?这就是禅僧长期修禅而形成的定力。人的心灵有此定力,便能五雷轰顶而不惊,美色诱惑而不乱,无故羞辱而不怒,厄运降临而怨。
火钳禅
千年前,有两个禅僧来参赵州从谂禅师。赵州不管新来的还是旧相识,都让他们喝茶去。坐在一旁的当家师(监院)不明白,赵州说,你也给我喝茶去!寺院里还有一大套各种各样喝茶的仪式。因此,可以说,禅僧大概是世界上最爱喝茶、最会喝茶的人群了。
山下的岔路口开了一座茶馆,生意十分兴隆。这里既不是交通要冲,也不是集镇闹市,开茶馆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慕名而来的茶客,也大都是些出家的和尚。为何茶馆能开得红红火火?
岔路口附近的山上有一座规模宏大的禅寺,所以,来喝茶的僧人众多也就不算什么怪事了。可是,有的禅僧还跑了几千里赶来喝茶,这恐怕就不像一碗茶水这样简单了。
原来,他们听说开茶馆的老太婆见地高明,禅法了得。
对于茶客,老太婆远远看一眼,马上就知道谁是为了喝茶,谁是为了窥探她的禅功。一心一意来喝茶的人,她笑脸相迎,热情招待。若是遇到那些为禅来的人,老太婆总是神秘兮兮的一笑,用眼神示意他到屏风那边。看她那神态,仿佛要将秘不二传的佛法禅告诉你。
屏风那边是灰尘纷飞的炉灶间。可是,却有不少禅僧悄悄地、兴奋地来到屏风后边,准备洗耳恭听。这时,老太婆总是顺手拿起捅炉子的火钳,毫不留情地敲在他们的光头上。
还真的有人在老太婆当头棒喝下豁然大悟了,满面笑容而去;不悟的人也不肯说挨了火钳,只能笑而不宣。
同是微笑,滋味不同,酸甜苦辣,一切都在不言中。
■感悟——
禅茶一味,禅,就在茶里!你不老老实实喝茶,细细品味生活中的禅机,额外寻找什么禅?只能找到火钳禅!可是,偏偏很少有人能抵御住“屏风那边”的诱惑。因为他投机取巧之心不死,总是幻想天上掉馅饼。为了臆想中的馅饼,往往掉进形形色色的陷阱。颂曰:
心外无法,心外无禅,观照自心,满目青山。
一与二
云居禅师总是劝导人们要相信自己,不要相信有什么鬼神,更不要将命运寄托给鬼神。无形之中,他便得罪了靠念咒画符、降神驱鬼生活的茅山道士。
某一天,有备而来的茅山道士,在街市上当众拦住了云居禅师的去路,说道:“你们佛教看问题不全面,比我们道教差远了。比如,你们佛教的最高境界是‘一心’、‘一乘’、‘一真法界’,什么都是‘一’;而我们道教什么东西都讲究‘二’,例如阴阳、两仪、乾坤。是不是比你们的‘一’更合理、更高明?”
“一而二,二而一,事物都是一体两面,何必妄加分别,非要分什么高低、胜负呢?再说,二也不一定就能胜一。”云居禅师说。
茅山道士不依不饶,死死挡住他的去路:“你休想溜走,我一定要战胜你!说吧,只要你能‘一’,我就能做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