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我回家和父母讲了这个周成的故事以后,父亲倒对这个憨厚的富于正义感的农民产生了好感。当然他也不赞成朱珠与他相亲,夫妻关系不同于其他任何社会关系,它是一辈子的相处,而生活背景不同爱好兴趣不同文化理解不同……各种不同所造成的巨大心理鸿沟不可能产生出幸福家庭。但父亲记下了这个周成,后来把他推荐给一个转业到了地方的早年的部下,到部下的单位去当了一个保安员。这也算这次相亲派生出来的一个插曲吧。
我的相亲(一):华佗是日本鬼子杀死的
笑过朱珠,我的相亲之路也并非一帆风顺。但有了她的相亲经历作底,我便再不会幼稚到把相亲当成了爱情正途,权当经历一回人生,认识多一种类型的人吧。另外,正如朱珠所言,万一真的大海里捞着了那根针呢,那就是天造的福。
有了上回的经验,大家都说好了先在婚介所见面,觉得可以继续交谈了再商量出发的地方。
我在婚介所的资料栏里写的对对方的要求非常简单:与我投缘。
当时王大姐还不乐意,说这个太玄了,起码得来点儿具体的吧,这投缘……让我们怎么帮你找呢。
可我实在写不出更多点的东西来。有什么能比投缘更重要呢?要么找到真正的幸福,要么阙如,二者必居其一。好人与好人之间凑合着过那一套,对于从小受外婆精致的感情和生活方式所熏陶的我是不适应的。
"你们看着挑吧,觉得合适的就推荐,没有合适的也不必勉强。我不会要求退费的。"我对王大姐说。
"既然这样,那好吧。"王大姐先前的愁眉苦脸一下子就换成了喜笑颜开。因为收费比别的婚介所要高许多,所以她们的合同上承诺了一直要服务到客户满意为止。我的要求看似简单但在她们看来实则是麻烦已极,所以一听我说不会为难她们,立即就松了口气。
对了,说到收费高,大家一定会疑惑周成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工,怎会舍得花大价钱来相亲呢?这个问题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也一直困扰着我和朱珠。
上次朱珠与周成相亲的过于不搭调,让婚介所的人有了些内疚。虽然朱珠和我都没有怪王大姐,但她们显然明白了客户资料上虽然写的是只要诚实可靠,其余的不在乎,然而有一个基准的东西还是必须拿捏的:人再好,总不能无话可谈吧?
所以这次与我见面的人似乎是经过她们挑选的了。
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人正跷着二郎腿在看报纸。王大姐迎接我们的时候我发现他从报纸上抬起了眼,在我和朱珠的身上迅速扫描了一圈。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杨先生。这位是步小姐。这位是朱小姐。"
王大姐介绍的时候,那位杨先生已经站了起来。中等个子,身材保持得不错,没有中年男人常见的啤酒肚,皮肤微黑,面部长相有点儿像两广一带的人,总之很精明能干的样子。
坐下来后,王大姐为我们作了简要的介绍。原来此人是一个私营业主,有房有车,因一直忙于工作,或者其他原因,也没结婚。
朱珠便热情地与他聊了起来。这是我们先前的约定。让相亲的一方在一边旁观,也许会对一个人看得更清些。
"做企业,一定很辛苦吧?"
"那是,方方面面的事情很多。"
"您开这个公司多长时间了呢?"
"六年了吧。以前也是给别人打工。开始还行,久了,憋得慌。不自己出来闯一闯,不甘心。"说完,杨先生摸出一根烟,"啪"地点燃了打火机,很有气势地抽了起来。
我一直扮着平和的微笑,朱珠则爽朗地笑着与他交谈。这火光一闪的刹那,朱珠的笑也跟着凝固了一瞬。
"这些年,还顺利吗?"朱珠在他吐出第二个烟圈后,重新活动开了自己僵硬了一下子的脸部肌肉,问道。
"挫折多了。只是从小就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所以性子还算结实,要不早撤退了。每次一想打退堂鼓,就想人家保尔都那样了还顶着,我遇的这点鸟困难算什么呢?"杨先生眉毛一扬,两口烟雾喷向空中,神色中竟透出一种激昂来。烟雾散尽的时候,我发现他偷瞟了我两眼。
"啊,您挺爱读书。"
"那是。奥斯特洛夫斯基,屠、屠、屠格涅夫斯基什么的,都挺熟呢。"
我发现杨总说奥斯特洛夫斯基说得特别顺溜,而说到屠格涅夫就开始结巴了起来,不但结巴,还下意识地加了斯基二字。我忍不住开心地咧嘴笑了笑。
朱珠也笑,说:"杨总真幽默。"
看大家都这么开心,杨先生来了兴致,站起来招呼大家道:"走,我们到豪富西餐厅去喝茶吃饭去。"
我正待推辞,朱珠也正欲表示什么,王大姐已替我们接上了腔:"好啊好啊,那你就带她们二位去吧。我们还要工作,就不作陪了啊。"一边说一边就拉拽了我们跟着杨总往门外走。
豪富西餐厅是市里最高档豪华的。他们老板是我外公一个世交的小儿子,开业的时候,邀请了我们全家,父母因事未出席,外婆硬拉了我陪外公一起去了。西餐厅有三层,每一层都是不同的风格,客人们可以各取所喜。说实话,虽然我并不崇尚奢侈,但第三层价格虽贵,它温馨淡雅的格调还是很得我心。
当时老板说只要外公来,每次都免费。但深谙商道和人情世故的外公只是笑着说,你非要客气的话,那送一张贵宾卡好了,给你带点儿人气。老板立即就吩咐员工去拿了一张金卡来,并特别叮嘱员工记下了号码。后来我和外婆以及一些朋友一起来过几次,发现这是一张特别卡,每次来这里消费可以打五折,并且还视我们来人的多少格外送一个相若的水果盘。我心道这老板果真是慧质。
话说回来。
杨先生自然不可能知道我与这里的掌故。
我与朱珠当天几乎是素面朝天,只在苍白的唇上略涂了点口红。那天我还穿了一双老布鞋,因为上次公园见面穿高跟鞋让我累坏了,另外则是一件松松的毛衣,一条半旧的牛仔裤。朱珠有了上回的经验,今次也穿得挺朴素,一双平底白皮鞋,一条黑灯芯绒裤,一件米色的风衣。与一身名牌的杨先生比,立显寒碜,怎么看,我们也不像是见过阵仗的人。
杨先生一进来,服务员就迅速来到他的身边,引导我们落座。
"杨总,您好。女士们好。"服务生训练有素,在礼仪上非常周到,鞠躬的姿势谦恭而不卑下,语气热络而不过分亲昵,声音浑圆。光只受到这样的服务就让人钱掏得心甘情愿。
服务生能叫出他的名字,显出他是这里的常客。我虽然也来过几回,但每次都是径直上三楼,再说服务生也不时更换,所以一二楼的服务生基本不认识。
杨先生对服务生说:"就要平时喝的那种洋酒。"也不与我们商量,就大咧咧地对我们说:"你们也试试吧。另外把你们最好的小食品和最好的水果拿上来。再给女士们各加一杯果汁吧。"见服务生还拿着笔默无声息地站在旁边,就一拍脑袋,说:"啊,就哈密瓜汁吧。"
我与朱珠私下里相对一笑,偷着做了个鬼脸。
杨先生的包办之举虽然粗鲁了些,军人家庭出身的我倒也觉得他有几分霸道的豪气。但事后朱珠告诉我她当时的感觉是这个男人太不懂得尊重女性,决不会是一个呵护型的男人,至少不符合她心目中的理想人选。
后来杨先生显然有些喝高了。
那酒烈,当时他自顾自喝得起劲,倒也没力劝我们喝,我与朱珠都只抿了那么几小口。他喝高的迹象渐渐显露出来。
旁边走过去一个拧腰扭臀眉目艳丽的女子,他便眉飞色舞地拿起一粒坚果丢到嘴里,嚼着,对我们说:"这样子的女人不适合做老婆。"
"那适合做什么?"朱珠问。
"当然是打伴了。"
"打伴?"
"也就是相伴着玩啊,出场啊,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当老婆。"
"此话怎讲?"
"这得打些比方才能说明白。比如你们,你和步小姐就特别适合做老婆。"杨先生说这话的时候面部已被酒烧得通红,舌头也不大爽利,"因为你们……面相温柔,涵养好,气质传统,是所有男人……所有男人心目中的理想老婆……老婆人选。而这类女人……"说着杨总朝那个女子的背影轻浮地扬了下头,"我们不会把她们当老婆人选,估计她……她也不可能安安分分……做人家的老婆。"
我真的有点儿吃惊,原来男人还这么把女人分类,情人老婆的这么门儿清。朱珠这时拍了一下我的肩,悄声说:"我们是老婆型的,女人要分型呢。"说完就笑。
杨总继续高谈他的理论:"爱一个女人和追一个女人不是一回事。比如同样是买漂亮衣服或者化妆品或者房子汽车送给女人,送给爱的女人那是因为他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命都可以为她付出,何况钱物?!而用于追女人,比如说,刚才那类女人,则只是为了交换,以钱物换身体,哈哈。"
我眉头锁了锁,问他:"那你这辈子有爱过女人吗?"
杨总抬起喝红了的脸,非常严肃地说道:"如果没有爱过,能……能说得出这话吗?可是我不懂珍惜,把她给弄丢了。这是我一辈子的痛啊。"开始还有些轻薄的杨总眼里忽然透出些苦涩来。
这让我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候跑过来一个小男生,神秘地小声问道:"请问华佗是被谁杀死的?"
我和朱珠被这小男生的行止弄得莫名其妙。这小男孩急得使劲说:"快,这是夺宝游戏题,我得抓紧,否则会被别人抢先夺了宝。"
我正要张口,杨总已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小男孩:"是日本鬼子杀的,快去快去。"
这一回,朱珠和我笑得眼泪都滚了出来。杨总也跟着大笑。
那一天,杨总花了不少钱。但他说:"很开心,值。"
朱珠相亲(第N次):蓦然回首,终点原来是起点
朱珠相了一、二、三、四……次亲,一直没遇着合适的。不是她没相上人家,就是人家不了解她的好。她不相信王大姐她们的拉郎配才能了。某天她到婚介所去主动找资料,翻到一个男人的档案,叫王木,没有照片,但他的自我介绍很吸引她。于是她点名想与这个男子见面。这大约是第N个相亲的男人了。
王大姐趁机多收了一些点名见面费。因为像这样的钻石王老五,点着见他当然要加收钱的,如果谈成了,还要另收手续费。
朱珠心里面有点儿动气,笑骂她们有些黑。
但王大姐花言巧语说:"找到金龟婿,还在乎这一点钱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人家周成都知道花大价钱到这里来见识高层次女人呢。这不,虽然没成了亲,可不是也找着了挺好一工作嘛。"说着还朝我眨巴了一下右眼。
王大姐是个北方女人,说起话来嘎崩脆。她只道是我帮的周成的忙,因为是我来找她要的周成的联系方式。她们对我的家庭一无所知。我也不想告诉她们。我填的家庭住址是单位附近那个两居的小房子。
听了这话,我们算是明白了原来周成舍得花大钱到这里来相亲,敢情也是赌一把的。照王大姐的话说,赌不成还可以近距离见识见识人家高层次女子是咋样的呢。王大姐收了人钱,就得替人办事不是,所以尽管觉得与朱珠也不搭调,但还是搞了一次见面。
后来听说这周成见了我们一面,也就没要她再牵线。我父亲帮他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工作,那个大单位里有不少打工的好姑娘,还怕寻不着对象么。而这位在客户身上只知道使劲拔毛的王大姐对周成却很政策宽松,知道他不想相亲了,主动通知他来退了百分之八十的钱。这让我们对巧取豪夺的王大姐不免另眼相看。这些是后话了。
且说当时朱珠看中的这个男人,资料上写着年龄不到四十岁,离异,孩子判给对方,身高一米八零,自认为英俊幽默、温柔体贴,生活无忧。最主要的,他对女方的要求是丰满,性格开朗,有爱心有孩子的离异女性。看到他对女方的要求,朱珠一下子就被打动了。因为那不就是她吗?现在的男人都喜欢骨感美人,就算喜欢胖一点的,可谁会把丰满写在条件里呢。她就问王大姐:"这人不会再是周成类型的人吧?"
王大姐一见朱珠看上了这个男人,她立马就跷起了二郎腿:"这可是钻石王老五。有车有房有企业,人很帅。想要见他,要另收见面费。"
朱珠一听人家这条件,立马矮了一截:"那算了,天知道人家见了我,会是什么感觉。没准比我见了周成还要更受挫。"
"可别。还别说,这个人可能喜欢的就是你这样儿的类型呢。我当时问过他丰满是个什么概念,他说像香港的肥肥中央台的张越那样的就挺可爱,而且他搞企业,胖的人有给他聚财的福呢。"
"那你为什么没给我介绍相亲呢?"
"你不是不要帅的吗?我哪晓得你会变卦。"王大姐心情高兴,忍不住在朱珠屁股上拍了一把。
我也拍了她一下,说:"但愿你这次能一拍即合。"
原本以为这一定是朱珠很开心的一次相亲经历,因为综合各方因素似乎都指向和谐美满。最后也确实算得美满和谐,虽然人算不如天算,中间有那么多的巧合和惊奇。
那个王木居然就是朱珠的前夫何伟!
打扮得典雅高贵气宇轩昂地走进来的朱珠没想到花大价钱来见的人居然会是何伟,一时气结,差点晕过去。
王大姐不明就里,在她耳边小声玩笑道:"怎么样,人才吧?可得拿着点啊,别太没出息了。"
朱珠一口气没顺过来,憋红了脸道:"你……你……"
我赶紧把朱珠架开,扶她到沙发上坐下。那边何伟一直随朱珠的移动而移动着,朱珠坐下了,他就站在她身旁,准备依着她位置坐下去。朱珠已气得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忙对何伟说:"你到对面沙发坐吧。"
何伟依言坐到对面。
好半天,大家都没说话。
倒把王大姐搞糊涂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呢?见我们也没有到外面去喝茶吃饭散步的意向,她就走到朱珠面前,再一次附耳说道:"乖妹子,出息些,绷起点,啊?"然后拉起我的手,说:"走,小步,我们先到外面溜达一下。"说着还把另一个坐在会客室里间办公室的阿姨也赶了出来。
我想了想,这样也好,让他俩好好谈一谈。就与王大姐一起出了婚介所会客室。
据后来朱珠给我描述,当时情形大致是这样:
朱珠:"你价位真高,要花大价钱才能见着你一面。"
何伟:"瞧我们花的这些个冤枉钱。让我回家吧。我们好好过。"
朱珠:"是不是见面费里你有提成。"
何伟:"别这样。"
朱珠:"说实话,你见了多少位富婆了呢?拿了多少见面提成了?"
何伟:"目前只被你这一位富婆接见过。见面费提成……我为了见你,也格外出了见面费。是不是你有见面费提成,所以猜测我也会有?"
朱珠:"你……!你早知道要见的是我?"
何伟:"没有那么神通。你资料里写的江红呢。但肯定是与你相像的人。我的条件在那写着。"
朱珠:"你的曼莎呢?"
何伟:"我们早分手了。我想念你和儿子。你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朱珠:"可你不是还要高价见江红吗?"
何伟:"我有种预感,我能在这里找到你。如果江红不是你,我会接着见牛红马红桃红李红。"
朱珠:"干吗老是红。"
何伟诡笑了一下:"这是神秘的预感。我和王姐说了,不胖的不见,没带儿子的不见,不是四十岁上下的不见。"
朱珠:"你要真的想见我,问一下王姐对方的真名不就行了吗?或者打个电话给家里或我的手机,用得着这么复杂吗?一看就是装。相亲相着了前老婆,尴尬了没法圆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