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安国心的偶然表现只让他把事情往别处无边无际地想,那么接下来办公室副主任罗军的态度转变则让他深感意外,只把事情一个劲地往好处去想了。
罗军也是本地人,做过一段时间跑腿记者。他一直跟钟义跟得很贴,与安国心的矛盾也是公开的事,这些天他也有意在秦雄办公室磨磨蹭蹭请示汇报的,一开始秦雄还以为他是想打些安国心的小报告,为钟义争取支持也为自己的下一步做正争取支持,可今天,他的表现显然不只为了这些。
事情当然也从安国心平时的所作所为谈起,评价是这人狼子野心不可重用。这些秦雄都知道并认同,心想你罗军平时的所作所为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也无意地点点头,罗军便把话锋一转,悄悄道:“秦总你要注意呢,最近有一帮人想搞你呢,在背后尽说些坏话。”
秦雄附过耳去听了,道:“是安国心那一帮人吧?”心想,安国心那样的人哪里还有一帮人?是钟义和你们这帮人还没错,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罗军又悄悄道:“是啊,可能还不止呢,我听着都觉得无聊。”他平时谈话或汇报工作都是这个风格,总像跟人说悄悄话,让听的人费劲,要聚精会神地去听才行。秦雄这下却听得真切,又道:“还有老张那帮人是吧?”罗军便做出惊奇并佩服的样子,挤眉弄眼地点头道:“是呢是呢,他们可阴险了。”秦雄心想,老张都成孤家寡人了,更不可能有一帮人,看来还是你们这帮人最阴险呢,便微微瞑目,点头道:“知道了。”
罗军的话头又一转:“你是知道的,我也是个文人出身,我最佩服秦总你的文才了。”秦雄想你这个唠唠叨叨的女人样,搞个几天记者写过几篇“本报”也配自称文人?便装着听不清,说道:“什么?说大声点?”罗军倾过身来,话还是说得那样悄无声息:“我说,你这人跟其他人不同,你的才华我们都钦佩极了。”秦雄想,我跟你们这帮人肯定不同,也用不着你这样的人来钦佩,便道:“知道了,你忙你的事吧。”
罗军退着走了出去,出门时还弯着身子点着头带上门,这样的姿势秦雄还是第一次留意到。他实在不愿意跟这人耗时间,就跟安国心那样的人耗着还好些,起码不用那么费神地去听他唠叨些什么。不过,别看他这么个俯首贴耳听命发落的样子,他对办公室后勤组那些阿姨和保安可刻薄和威严了,仗着有钟义撑腰,平时也不把上司安国心放在眼里,好在他在领导的面前还不分彼此,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今天谦卑得有点过头了。
罗军今天的表现对秦雄来说无异于一支强心剂,他猜测,这人准是掌握了一些新的内幕消息,应该是阮社长无意中向别人透露了一些那样的话,他也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这样想着,他便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禁不住唱起一段小时候最爱唱的曲儿,是《红灯记》里面的选段,并学着李铁梅的样唱得尖声尖气的: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人总相见,可他比亲人还要亲。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面的奥妙,不说也猜得出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唱到“亲人”这里,喉咙发痒得很,唱完他已是忍不住一个人在那里里嗬嗬地笑了起来。 直到副刊部栏目编辑胡玫推门进来,他还止不住笑了好一会。胡玫以为他在发神经,但口里却甜甜地道:“秦总今天好兴致啊,是不是要娶媳妇了?”
胡玫是为了请假来找他签字的,正赶上他今天心情好,问也不问一下就给她签了一个星期的假。
这个胡玫,一年来总要请上很多假,理由都是回大连老家探亲,上个月家里有事,这个月家里还有事,今年第一季度她都请过三次了。秦雄把假条递给她,笑嘻嘻地问:“这次你去探哪个亲?是国内的,还是海外的?”胡玫便明白什么似的,用小手捶了一下他的肩,撒娇道:“嗯――你好坏嘛,你坏嘛。”一对丰硕的乳房在他眼前颤悠悠的,挺动人的。
胡玫号称报社第一号“肉弹”,公关是出了名的,听说市里再牛的老板或官员在她那特殊的肉弹面前都显得心虚无力,近年来,副刊部和专题部组织的大型活动的赞助费,全都靠她这个肉弹轰炸出来的。关于她的绯闻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没断过,因此可以断定她探亲的理由十之八九是编造的,定是最近又结识了新的老板或官员,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的,因为胡玫有一次跟记者们吹牛说,她已经游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下一步就是走向全球了。秦雄平时对她的印象也不好,要是换了一个时候,她这个假是请不成的。
胡玫拿着假条在那里做了一个标准的芭蕾舞动作,喜滋滋的正准备离去,秦雄却意犹未尽地叫住她,问:“最近的工作如何?”胡玫说:“本小姐干的活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一个星期收到的来信都有一捆了。”
胡玫半年前调任生活版编辑,主持了一个叫《真情信箱》的栏目,解答并追踪一些市民的情感问题,反响很好,报纸中的“玫玫大姐”亲切而善解人意,用充满温馨的语言和生活哲学为多少青年朋友破解了情感疑难,读来让秦雄都止不住喝彩。可越是这样,他对胡玫的反感情绪也越来越强烈:让她这样的人去谈真情,不是对真情的一个巨大讽刺么?秦雄曾在才子们面前以“报外一枝花,报内豆腐渣”、“男人卖文为生,女人卖身为文”对她作出了一个经典的评价。
而这时,秦雄对她却表现得异常亲切和关怀:“最近没碰到什么疑难的问题吧?部里同志们有没有什么议论?”胡玫道:“谢领导关心,本小姐只问情感,不问生活,管人家怎么说,我才不在乎呢。”她一阵风似的旋出去了,显然没听懂秦雄一语双关的话。这样的女人,活得还真潇洒,只问情感不问生活,这句话经典啊。
秦雄想,要是我有一天也修炼成这样就好了。他也想只问情感,可自从第一个真正的恋人与他分手后,他就再无情感可问了,至今三十六了还是光棍一条。他也想不问生活,可生活中的种种疑难却老是要揪住他不放,比如目前钟义和高小菊那些人,还有目前发生在江下村的那些事。
现在,江下村的事情又莫名地闯进他的心头来了,他想躲也躲不了。于是,刚刚兴奋起来的他又平静下来。他已经按张文成“舍近求远”的提示在心头拿定了主意,可这些日他一直在等待,盼着那份新闻内参递上市里去之后问题得到解决,可这时间都过去一个月了,还不见有什么动静,看来和平解决的可能性很小了,据刘梦龙反馈的消息说,农民们又在准备着第四次上访了,还准备舍近求远去到省里面了。
他在案头名片夹中翻弄好一阵,找到了北京一位新闻界朋友的电话号码,正准备拔出去,又忽然放下了。因为他的头脑里骤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孔和那得意的眼神,这倒使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个时候可不能再出乱子啊,不然这个钟义就真该得意了。就是这个眼前的对手提醒了他,应该把这事情再拖一阵子。或许,再拖一阵子问题得到解决了,农民上访到省里,如果引起省里重视,得到解决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他这么想着,就夹着皮包去医院探病去了。
这次,恰巧碰见钟义和罗军从病房里走出来,两人匆匆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钟义的脸色很难看,罗军的表情很尴尬。阮社长这次的话不多,只告诉他有事多跟莜青商量商量,还有,适当的时候应该去宣传部陈江山部长那里坐坐。
秦雄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阮社长要他跟莜青商量商量的事,有些不放心地胡思乱想,到单位后就直接去了莜青的办公室。
秦雄问:“这两天去看过阮社了没有?”莜青说:“去过了,好像好多了。”秦雄问:“他说了些什么呢?”莜青说:“也没说什么,就是要我们俩有事多商量商量。”秦雄说:“说的也对,上次那江下村的事,要早听你的话就好了。”莜青说:“那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不然阮社也不会这么快说要我们俩商量商量了。”秦雄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看来还是你看事高人一筹。”
莜青作妩媚状,托着下巴说:“老实说,我不如你,我就想做个与世无争的小女人。”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浅笑:“你要争取。”秦雄说:“谢谢,以后有事我们多多商量。”
他放心地走出来,心里又有些小人心肠被人看破了似的尴尬,后悔地想:这个女人真好,当初怎么没追她做老婆呢?真善解人意啊,可惜现在难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