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庭院深深,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眼神空洞,面容绝望。
她头上的发髻已经松散,斜斜的插着一枝珠钗,珠钗上镶着的夜明珠说明它的价值不菲……而它的主人显然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任由自己那齐腰长的青色发丝在风中散乱的飞舞着。
她脚步轻移,不疾不徐,仿佛心无旁骛一般,径直走向一口古井边,停了下来。她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好似天地万物都与之无关。而在她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印,那鲜红的颜色让人触目惊心。
突然的,她像是看见了什么,那原本空泛无神的双眼闪出了光亮,她向着那虚空,莞尔一笑,笑得凄然绝美。她的左手已经被齐腕斩断,只得伸出右手来,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怜爱,可是很快便转为厌恶,甚至还有些许憎恨。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纵然心中百转千回,终是化成了决堤的泪水,布满她苍白的脸颊。萧瑟的秋风中夹杂着她的呜咽声,听着人心里有些发毛。
过了许久,她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嘶吼:“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都结束吧!”她的声音尖厉刺耳,划破这深秋的宁静,原本栖息在庭院大树上的小鸟也惊的扑棱一声飞走了。
这一吼大概用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她终于因为失血过多而支撑不住,倒在了古井边……
一个白须老道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见她倒在血泊之中,老道大惊失色,急忙把她扶起来靠着古井坐着,自己则坐在她背后给她运起功来。
少顷,女子悠悠醒转,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运功疗伤,她的嘴角边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她淡淡的说了几句话,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见。而道长在听到她的话之后,面露难色的停止了运功,起身走到她的跟前。
不过片刻之后,道长的手上多了一个全身粉红的女婴,而女子身下却已血流如注,鲜血将她的裙衫浸了个透湿,一眼望去,妖艳得好似一朵盛放的玫瑰。
女子艰难的抬眼看向那女婴,她的眼眶湿润,泛着泪花,看着女婴的眼神复杂,似乎有各种思绪纠结其中……她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就在这时,她表情突变,眼光凌厉,泪水不停的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一番话,然后她笑了,面目狰狞如同鬼魅。
站在她旁边的老道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害怕,也不自觉的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
女子仿佛心满意足一般,面容恬静的闭上眼,决绝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女婴大概也感受到了自己至亲的离世,哇哇的大哭着,她洪亮的哭声响彻天际,而在她粉嫩的左手手腕上,却烙下了似她母亲手上的伤口一般,鲜红如血的印记……
我的眼前是一片血红,鼻息间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让我胃中翻涌,几欲呕吐……
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的红色终于消散了,可是那股血腥味却依然弥漫在空气中,简直让人窒息。
我看着眼前房顶的天花板,脑中一片混沌,有些不知所以。
直至躺了半晌,我才回过神来,自己竟是倒在师父房中的地板上了。待人清醒过来之后,顿觉自己周身滚烫,嘴唇干裂,嗓子更是火烧火燎一般。
好渴……我猜我大概是伤寒发热了。
莫名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在不久前,也是在这清源道观里,也是伤寒得了热症,我发噩梦惊醒……
彼时的我,身边有双关切的眼,有双温暖的手,有个安心的所在。而此刻的我形单影只,一无所有,即使是病重,看来也只有自生自灭了……
我勉力坐起身来,夜风很凉,吹到我滚烫的脸上,凉丝丝的,倒有些舒服。我扭头看向窗外,如黑幕一般的天空没有一颗星。估计是夜深了,连鸟兽都已经休息,四周如死一般的沉寂……
死一般……
是了,全死了……
我所有至亲的人,他们全都离我而去了。
我的娘亲带着对我生父的怨恨了断了自己,我不知道父亲对母亲做了什么才让她如此痛苦觉得生不如死,非要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我的父亲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现在又是生是死……母亲却没有给我留下一点线索,关于他的一切我根本就无从得知了。
我当初心心念念要找回的亲人,终究都成为了泡影。
而母亲在死之前对我种下的血咒,更让我这辈子都不敢对爱情再起奢望之心……
在我的眼前又闪过那个如阳春三月般温暖的笑脸,明晃晃的,灼得我的眼很疼很疼……这个人就这样不经意的闯入了我的生活,并且长驱直入,不经我的允许、不给我余地的进入了我的心里,他给我原本阴沉灰暗的世界带来了明媚的色彩,他让孤苦无依的我产生了信任与依赖,他对我说他要娶我,即使有命运,他也要逆天改命绝不负我……
言犹在耳,现实却将我所有妄想狠狠撕了个粉碎——他订亲了,而对方却不是我……
白天看到的画面又闪现在眼前,我揪紧了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中一阵锐痛,眼泪不自觉又滑落……
也许,这便是天意,原本我就身中血咒,给不了他幸福,这段感情也根本不可能有结果,那么又何必累己累人。总归是心动过了,即使要付出代价又何妨,也算我不枉到这世上来一遭了……
只是,天下再大,竟没了我的容身之处——唯一一个从小收养我的师父,也突遭变故撒手人寰。
我不得不怀疑,即使没有那血咒,我也终究是个不祥之人。脑中回响起在市集听到的杜鹃鸟的叫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可笑的是,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无处可去。
突然,我想到了梦中的那口古井,我知道它的位置就在后院深处。我想要过去看一看,即使那是我生母的自缢之处……
因为我想或许那里能成为连接我们的纽带,我能通过它在另一个世界里找到我的娘亲,我一定要说服她念在母女一场接受我,然后她会如我想象的那般紧紧的抱着我呼唤着我,那么,我就不再会是一个人了……
思量到这里,我的嘴角竟流露出一丝笑意。顾不上自己还身体虚乏,头昏脑热,我扶着墙踉跄着站起身来,朝着记忆中的那个地方走去……
我鲜少踏足道观的后院,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师父便将那列为了禁地,不许人靠近。虽然师父有明令禁止,可是年幼的我还是会经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偷偷的溜到附近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师父不愧是师父,我的偷窥计划每次都被他老人家给洞悉了先机,计划胎死腹中不说,还要被他老人家狠狠责罚。可是,虽然被责罚,我却仍不知收敛,还有愈挫愈勇之势。师父见状,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我揪了过去,就在那古井边给我讲了一个因为跳井溺毙的长发女鬼的故事。当时的我年纪小本就容易当真,加上师父描述得绘声绘色,吓得我当晚便发噩梦尿了床。
于是,在此之后,我尽管再好奇,也没敢再踏足那块禁地。
而现在的我,万念俱灰,先不论师父说的是真是假,即使是真有其事,我也不再觉得可怕。
只是,即使我想要奔向那禁忌之处的心情再急切,身体却不能照着意愿去行动——因为伤寒发热,我脚步虚浮,只能靠扶着墙壁支撑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向前移动着……
待我好不容易走到后院的回廊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仍身处在梦境之中——一个银发白衣的男子正站在回廊的另一头,虽然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在告诉我——他不是人——我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
难道果真如师父所说,这后院确实是有鬼的?
“你,是鬼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而银发男子却像是听到了我说的话,缓缓的朝着我这边转过身来……他的肌肤晶莹透亮,在柔柔的月光下泛着幽光,如同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散发着高贵不容侵犯的气质。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我,一双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仿佛要将人的心魄都吸摄进去一般……我怔忪在原地,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然而,银发男子丝毫不在意我的反应,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看的见我?”被他冷冽的目光所逼视,我如堕数九寒天,周身因热症产生的热度都被这严寒给驱散的一干二净。
我一个激灵,大脑倒是清醒了过来——他没有否定我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一切正如我推测的那样——他……是鬼。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心中生出来一个疑问:从什么时候起,我竟看得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