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九月的夜晚,夜风微凉,在深幽的山谷里,静的有些瘆人。然而,侧耳倾听,竟有人声传来。
“你,是鬼么?”
少女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她身体稍斜倚着回廊的廊柱,话语中有着微微的气喘。
她的目光所到之处——回廊的另一头,侧身站着一个银发白衣的男子。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他披散一头的银发,裸露在外的肌肤如白玉般通透,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幽光,显得毫无生机。听到少女的话,他微微扭转脸,一双犹如黑曜石般的眼睛,似乎是看向她又似乎看向别处,他的目光深不可测,仿佛深潭一般一眼望不到底。
“你,看得到我?”
一、元静道长
我叫幽幽,自我懂事开始,我便与师父元静道长二人住在这所清源道观,但我并不是一个出家人。
听我的师父说我原本也算是个富家贵女,不过后来家中出现变故,家人找到所谓高人替我批命,高人说我命格带煞,注定克亲克友孤独一生。爹娘听说后便在高人指点之下向师父许以重金不远万里将我送到这所偏僻道观,愿此幽静之地能洗去我一身煞气。师父顺理成章的收留了我,并给我取名幽幽。
师父说他当时拒绝了我父母给的金银,因为他压根没把那些钱财放在眼里,只是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和我有缘,一颗慈悲之心想要度化我。当小小年纪的我向他追问身世听到这番话时,内心涌出一股深深的感动之情,我想即使被自己的生身父母所抛弃,起码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仅凭一面之缘便愿收留我的师父。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长大成人而师父垂垂老矣的时候我一定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爹一样好好孝敬奉养,虽然他现在就已经很老了。只是年幼单纯的我并没有注意到师父说到那笔钱财时眼底流露的精光,所以当很多年过去以后,我本是在道观后院除草,却不小心挖到一批很可观的财宝时,心灵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不过除此之外在我的记忆中,我们一直都是师慈徒孝,相处得和乐融融。
清源道观地理位置极佳,依山傍水远离尘嚣,虽然颇有一番世外桃源的味道,但是摆在面前却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没有人气。没有人就没有香客,没有香客就没有生计,没有生计我们师徒二人就得喝西北风。(随着我渐渐长大,了解到世态炎凉,终于也渐渐理解了师父当初为何会收下那笔钱财。只是让我疑惑的是,在我印象中师父一直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即使我们曾经一度捉襟见肘,他也从来没有动用那笔钱财的迹象。那么,他收集这么多钱财到底所为何用?)
为了解决生计,师父经常会外出到镇上化缘,在我还小的时候他通常也会带上我,说是孤寡老人带着黄口小儿更能激起旁人的怜惜之心。因为道观里只有师父一个老头和我,一方面为了避嫌,一方面是方便,我平时总是作男子打扮。加上师父不羁的性格,我经常是蓬头垢面,形容邋遢。但每逢去化缘,他都会特别将我收拾得整齐干净再带我出去,见过几次世面后我曾很疑惑的问过他,穿的破烂一些不是更能体现我们生活艰苦让人同情吗?师父仿佛对我这个疑问相当嗤之以鼻,“我们出家人岂能同乞丐一般!”他说这话时脸上颇有一种清高自傲的气节,倒是终于符合了他世外高人的形象。
事实证明,师父是高明的。一般富贵人家的门房见到那些肮脏乞丐都是一脸嫌恶,多数并不给予施舍便将人打发出去,有时候还难免讨得一顿好打,而我们却每次都能取得不俗的战绩。
最开始的时候我对师父的本事很是佩服,不过很快就司空见惯了。我总结了一下他化缘的方法也无外乎如是:如果见对方面色红润眉目和顺,他会说:老夫今早见东方日出之时红霞万里,一时兴起带着小童追随红云出行,到了此地便是红云最后消尽之处,又见施主面泛红光,此间定有喜事将近,想带小童与此家主人贺个吉祥可否?通常对象都会喜闻乐见的将我们迎进屋内,到了主人跟前,师父更是口舌生花,滔滔不绝说上一番符合情境的吉祥话,让主人十分受用,并会很乐意的给我们一笔不俗的打赏。
如果对方脸色黑青眉目纠结,他会说:老夫昨晚夜观星象,见此方妖星诡亮,恐非吉兆。现施主印堂泛黑,似有隐忧在侧,老夫愿带小童凭二人之力为君解忧。而神奇的是,对方多半确有烦忧之事,而师父本就仙风道骨气质不凡,加之又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人不敢小觑。即使对方多少还是有些怀疑,但依然会态度恭敬的请我们入宅。经师父煞有介事的一番指点之后,主人便抛开了戒心,对他说的话十分笃信,打赏自是不在话下,甚至看向我们的目光还多了几份虔诚。我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用三寸不烂之舌来形容他,到底恰当不恰当。
反正在我参与的全程中,他是不让我多嘴的,我要做的只需要挺直腰背,面带微笑,态度不卑不亢的向他们行礼、回礼。
大部分时候没什么人在意我的存在,毕竟师父才是那个高人,而且每次进了大门之后,师父都会随仆人引进到内宅去见主人,我都是独自在院子等他。我想其实我是没什么必要跟着的,不过师父总是执意要带上我,说怕我一个人在观里无聊,又说出去多见识见识总是好的。
只是偶然有一次我照例在院子里等师父时,听到里间传来此家主人爽朗的大笑,“元静大师果然是当世高人,座下童子也是粉雕玉琢如仙童一般,某能得您指点一二,当真荣幸之至。”“哪里,哪里,您谬赞了……”……
随着我的年龄增长,师父却似乎没有那么乐意带上我了,特别是当那些富贵人家的男子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以后。
终于有一天,师父向我宣布,我再也不用跟他去化缘了。虽然我一直没觉得跟着师父出外化缘是件多开心的事情,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心底是失落的。只是师父他不说原因我便不问,或者,我根本也没有去问的勇气。我想我大概是一点微薄作用都起不到了。
于是在师父去化缘的日子里,我多了很多一个人在道观里的时间。道观正院种了两株粗壮的梧桐,没事我可以给它除除草、浇浇水、扫扫落叶,然后再除除草、浇浇水、扫扫落叶……是的,我很无聊。
无聊的时候我就盘腿坐到道观门口的大石头上打坐——发呆,看看远山,听听鸟语,或者,琢磨琢磨我左手手腕上的胎记。
这道殷红的胎记伴随着我诞生到这个世上,环绕在我左手腕整整一圈。我觉得比起胎记它更像是一个诡异的伤口,而且它时常会出现在困扰我多年的梦魇之中。
梦中总是重复着相同的场景:在某个深秋大院里,垂首独立着一个压抑哭泣的女子,她浑身散发着凄苦的气息,背影萧瑟而绝望。而在她拭去泪痕的左手手腕上,有着和我相同的殷红胎记。然而在梦中无论我怎么努力,却始终看不清楚她的容貌,我想她肯定和我的身世有关,甚至她很可能就是我的娘亲。
所以每次梦醒后我总免不了向师父询问,他却轻描淡写的说我只是太想念家里,忧思过重才会做这种梦,还说只要我好好跟着他在道观修养,等我的煞气消散之后自然就可以回去寻我的父母了。虽然我对师父的话已不全然相信,心里却情愿他说的才是事实,那么我还有希望,能有再见到父母的一天。
我在大石头上幻想着,那一天到来之时,我的娘亲紧紧把我搂进她怀里,亲吻我的脸颊,口里唤着,“我的儿,幽幽。”想着想着我就乐了,我仰着头对着远处的天空哈哈大笑,一直笑到满脸都是泪水。
“你这小儿倒是有意思,一个人在这又笑又哭,还真逗人。”我循声往身后望去,一个清俊明朗的少年正背着手,似笑非笑的看向我。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这是我在清源道观生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师父以外的人,心里确实吃惊不小。而眼前这个人似乎一点也没有要回答我疑问的意思,自顾自的环顾着四周的环境。
“真没想到,在此深山之中居然还有一家道观,择地如此之隐秘,此家道长定是世外高人啊。”
是啊,是啊,的确是高人,那你要不要也给我们观里添点香油钱。我见他并不搭理我,而是在一旁自发感慨,没好气的在心中腹诽道。
“这观内道人是我的师父元静道长,今日不巧,他刚好外出不在,施主若想拜访看来需另择他日了。”我一边说一边将眼睛往旁边山路瞥了瞥,示意他从那边下山。
虽然我摆出一副逐客的态度,然而对方似乎并不买账,他拱手向我揖了揖,说道:“在下柳奚笙,是鸿文书院的一名学子,今日恰逢旬日,原本打算下山归家看望父母,路上嫌大道太远便想从旁抄小道下山,奈何山路多有崎岖,在下不慎迷了路,却有幸发现此清源道观,也算是有缘,还望小师父不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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