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铭与方月辉一路带着李熠君向京城走去,虽然休息了几日,但李熠君身上的伤显然没有好利索,走不了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每次一停下来林逸铭又少不了嘘寒问暖一番,方月辉对此也不怎么介意,偶尔也会去帮一把手,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林逸铭在忙前忙后。
就这样走走停停好几天过去了,离京城也越来越近。虽然雨又开始下了起来,但幸亏李熠君当时受的大多数是皮外伤,再加上又年轻体壮多养几天也就好的差不多了,最终他也终于能连续走上一整天不用休息了。
这一日上午,雨还是下的那样令人心烦意乱。林逸铭一行三人终于远远的能看到京城的城郭了。做为这个世上最大的城市,京城没有什么别的名字,自从第一任皇帝决定将这里定为都城后,所有人都叫他京城,它便叫做京城了。它也用这一独一无二的名号向世人展现自己的威严。
然而现在通往京城的道路上却挤满无数逃难的人,这些人在京郊住下每天盼望着能通过京城严苛的守卫,在城里讨的一口饭吃。然而这样的愿望通常都不能实现,于是他们只能靠着扒上每天过路的运粮车过活。这样的行为不得不说是提着头过日子,每当那些粮车守卫们看到这些人向苍蝇一样扒上粮车时,立刻就是当头一刀招呼过来,一具尸体就“哗啦”一下落在地上,就好像一块石头扔进水塘激起一阵涟漪一样。其余的同伙们则会把这具尸体搬回去,勉强做成一顿或是几顿饭,权当是开了个荤。
这些灾民们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所有人都只想活下去,至于尊严理智什么的都被抛在脑后了。毕竟今天死的是他,明天死的说不定就是你了,死了以后还能让家人吃上一顿饭怎么想也不算特别糟糕的事情。
林逸铭十来岁就开始走镖了,这样穷苦人之间无法言说甚至难以提起的事情他已经见的很多了,而方月辉一向对任何事情都抱着毫不在意的态度。倒是李熠君似乎对着一切显得很不习惯,他捂着口鼻侧身从难民群中绕过去,脸上尽是一股厌恶的神色。
林逸铭看见李熠君的样子也不以为意,谁教人家是皇家贵族?虽然现在可能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让人家是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
“没事吧?这样的情形见多就好了。”林逸铭上前对李熠君说道。
李熠君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闻到过比这还要臭的气味!感觉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里这么多的难民,每天没吃没喝的,更别提洗澡换衣服了,臭点是自然的,咱们再走一阵子就到京城了。”
虽然林逸铭这样说了,但对于李熠君来说还是没有任何作用,他带着鄙夷的眼神看着四周的难民们。这些难民全身都沾满了泥土,衣服破烂面黄肌瘦,由于几日没吃饭身体虚弱,只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休息,看上去就像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一样。
“要是我这样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还不如叫我死了算了!这些人还活着干什么?”李熠君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他那养尊处优的身体似乎对现在所处的恶劣环境抗议很大。
林逸铭笑了笑说道:“你平时没怎么见过这些人所以这样想也不奇怪吧,他们这样的难民从出生开始学会的就是生存下去,至于怎么生存下去并不重要。”
“所以他们这些人连给我当下人都不配,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用?都是些废人!就跟一团烂泥一样趴在地上任人践踏!”
林逸铭听了李熠君的话也只能无奈的笑笑,他这样的人对于生存这样的字眼并不敏感,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一顿饭的花费可以供这些人吃上好几个月,他们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所以想要改变他们根本不可能。
“所以就是那时候你被吴崇光的人包围以后要挥剑自杀的原因?”林逸铭问道,“应为不想苟且于世?”
“人活着就是为了争一口气的,被那样羞辱我生不如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要救你的,”林逸铭说道,“有点追求和尊严的人生才叫人生。”
当一个人处在一个自己完全厌恶的环境时,碰到一个能获得共鸣的人时总是特别愉快的,这就是现在李熠君的心情,他笑着拍了拍林逸铭的肩膀说道:
“不错!就是这样!逸铭,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什么能聊得来的人了,认识你这样的样朋友我也算不虚此行了!”
林逸铭听到李熠君这么说有点受宠若惊。其实他本质上并不十分想要去拍李熠君的马屁,只是他当时看到李熠君深陷囫囵受人戏弄而无法反击的情况下能做出自尽这样的举动实在让人惊讶。其实林逸铭自小也不是那种需要为了生存四处奔波的人,但如果他处在李熠君当时的情况下肯定就跪地求饶了。为了节气而自尽这种事说说当然简单,但真的能做出来的人是没有几个的。
大约刚过了下午的时候,林逸铭这一行三人终于到了京城的城门口下,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盘查着每个人的进出通行证,林逸铭看到这情形心里有点慌了。
“这要怎么办?我们可没有什么通行证啊!”
李熠君笑道:“我这一路受你们两人照顾不少了,进城这样的事怎么说也该由我来办吧!”说完便朝着一个官兵那里走去。林逸铭看着李熠君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向守卫走过去刚想要说些什么,方月辉突然伸手把拦住,示意他不要出声。于是这两人便站在远处只是看着李熠君。
李熠君走到城门前,把腰间的玉佩举到面前,对着一个看上去似乎是领头的官兵简简单单的说了两个字:“开门!”
那官兵一看到那块玉佩,顿时脸色大变便要下跪,李熠君一把扶住他说道:“你只管开门其他的什么也别说,”然后指着林逸铭与方月辉说道:“那边的一男一女也是我的人让他们一起进来。”
那官兵点了点头便吩咐手下人打开城门,让李熠君进去,随后又领着林逸铭和方月辉也进了城。
进了城,林逸铭一瞬间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一道城门和一堵城墙就好像是一道鲜明的分界线一样,在城外的世界是黑暗痛苦和麻木的,而在城里则满眼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来往车辆络绎不绝,四处灯红酒绿令人神往。虽然林逸铭在以前就来过京城很多次,但这一次从城外到城里如同从一个世界进到另一个世界的奇妙体验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尽管现在林逸铭对眼前的景象感到痴迷和陶醉,但正事还是不能忘的,他这次来京城是为卢迪保镖来的,既然李熠君是皇室的人,那他应该能知道些什么东西,便想开口问问,可一进了京城林逸铭一瞬间觉得自己和李熠君似乎尊卑有别了,说话也有些注意起来:
“李大人可认识现在的皇宫守卫?我来京城是守卫中有个叫卢迪的托我来办点事情,所以还想托您帮我找到他。”
李熠君想了想说道:“卢迪这人我也有耳闻,但他算是侍卫中的新近才成名的人物,那时候我已经不在皇宫了。这样吧我找到这个人以后就差他来找你。”
林逸铭听李熠君这样肯帮忙,当然是很高兴的,连忙说道:“如此甚好,有劳大人你费心帮忙了!”
李熠君听林逸铭对自己的称呼一下子变了,有些不高兴的说道:“你这样未免也太生分!那一日不是你救我我人都已经没了!以后不要叫我大人,叫我大哥我看蛮好!”一边说着李熠君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石头坠饰交给林逸铭,“你到时候就住到皇宫邻街的凌象酒楼里,你把这个坠饰给他们掌柜,他们自然就把账记到皇宫的头上去,我找到卢迪就让他去那里找你!”
林逸铭赶忙称谢道:“真是感谢大人您了!还这样费心!”
李熠君听林逸铭这样说话脸色也变了,“你是我救命恩人,不需要对我这样毕恭毕敬的!什么大人啊敬语啊什么的都不需要,你叫我大哥就行!”
林逸铭低着头只是笑,也不好意思真的这么叫。
“你倒是叫啊!”李熠君有些急了,大声说道。
林逸铭轻声说了一句:“好的,李大哥!”
李熠君似乎有些不够,又说道:“叫李大哥也不好!我看叫君哥就行了!”
林逸铭见李熠君这样抬举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不太好意思开口,李熠君几次催促林逸铭终于低着头喊了声君哥。
“你在京城不必拘谨,随意玩乐就行,有机会我回去客栈看你的!”林逸铭点点头,李熠君又道:“我现在去皇宫还有事,你自由自在些就行了!”
李熠君说完转身便先走了,只留林逸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离。
林逸铭感觉自己一进京城以后看李熠君的眼光就完全变了,在城外他只当李熠君是个被自己救了的男子,进了城就觉得李熠君是个真正的皇宫贵族了。这让林逸铭觉得有些不解,也有些好笑,觉得这身份的转变来的未免也太快了些,但这并没有让他特别在意。
当林逸铭按着李熠君说的地方找到那家凌象酒楼以后,才终于知道京城真正的奢靡是什么样子的:豪华的装潢精致的菜肴无微不至的服务,四处雕梁画栋灯红酒绿看上去就像一个小皇宫一样。当林逸铭把李熠君给自己的那块坠饰拿给客店掌柜看了之后,林逸铭和方月辉又被带到了凌象酒楼的别院,这里更是闹中取静别有洞天,好像京城中的桃花园一样。
林逸铭和方月辉洗了澡吃了晚饭又换了身衣服,连续多日在阴雨天气中行走的烦躁和疲累都一扫而空,林逸铭坐在客房大厅中间的长椅上,翘着脚享受着凌象酒家独有的奇特异域发泡甜饮料,而方月辉则喝着一种番邦进贡的据说有极强提神功效的黑色茶水,不过看的出来她并不怎么喜欢这种茶,喝了几口就放在了一边。
两人早早的吃完了晚饭,林逸铭闲的没事干想要出去走走,方月辉则又说要去见一个朋友。
“我在京城生活了好多年,所以这里的朋友很多,要一一拜访的!”
这是方月辉的原话,但林逸铭却觉得更加无聊了,即便京城再怎么有趣一个人玩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在方月辉走后他便在凌象酒楼的戏院里看人表演杂技或者讲笑话什么的。
台上演员演的正精彩,台下的观众也都在大声叫好,整个地方都充满了愉悦的气氛,所有人正在兴头上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随后便有人喊道:
“太子殿下驾到!”
一听到这句话,整个客店里的人都站起身来,男人们单膝跪地,女人们则半蹲着坐在自己的腿上,全部像着太子过来的方向行礼。林逸铭有些时日没来过京城,才发现京城的礼仪跟别处完全不同。不过这也不算令人惊讶,毕竟京城是天下之中心,不管什么总是会为别处带起一股全新的时尚潮流,从衣服款式到饮食习惯,吃穿用度无不影响着所有地方。看来现如今流行的就是这种新的行礼方式了。
林逸铭看周围所有人都这么做了,也有样学样的单膝跪地,低着头向太子来的方向行礼,低着头等了半天发现周围渐渐有动静向自己这边靠近,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站在面前,抬头一看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再仔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李熠君,他穿的一身锦衣华服完全和之前见过的李熠君判若两人,身旁一个一脸严肃表情的中年男子郑重其事的说道:
“太子殿下请镇金镖局林公子同往后院小坐!”
林逸铭看着李熠君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看着刚刚说话的中年男子,完全不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李熠君见状哈哈大笑,伸手抓住林逸铭手腕说道:
“逸铭,你我到后院一起随意聊聊天吧!”
林逸铭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李熠君拉着往后院走去,李熠君问清了林逸铭住的房间后,便进去巡视了一番,看到他住的是整个凌象酒楼最好的房间后,才满意的点点头。
“你知道这酒楼为何叫凌象酒楼么?”李熠君问道。
林逸铭自然是不知道,只能摇摇头。
“人人都说包罗万象,然而这家酒楼的东西却要比万象还多,岂不是凌象?”
林逸铭虽然也算个富人,但这样奢靡的地方他是从来没见过的,雨霖村尽管可以被称为天下之发源,但整个天下的中心位置还是在京城的。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李熠君茫然的点了点头。
“你这么人都傻了?之前跟你谈天不是很愉快的?我早就跟你说了别拘束,自由一点嘛!”
“只是没想到你是太子,”林逸铭说道,“我还真当你是失了势的旧贵族。”
“我当时为了隐藏身份所以只能骗你,没想到你还是对我真诚相待,这让我完全没想到!而且为了救我还和那些乱党大打出手,当真难得!”
林逸铭听李熠君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声说道:“您是太子,救您是应当的。”
“非也非也!”李熠君瑶瑶头说道:“若是你知道我是太子,在我被人前呼后拥的时候在我面表忠心卖命那说明不了什么。但是我当时身处险境孤立无援,你在不知道我是太子的情况下还舍身相救这叫雪中送炭救人于水火,这可就大大的难得了。”
林逸铭刚进京城时就已经觉得自己跟李熠君不是一路人了,现在知道他竟是太子,更加觉得李熠君高高在上难以交流。说话也有些唯唯诺诺的只会点头称是。
李熠君平日里周围要么就是低三下四的佣人要么就是废话连篇的皇室导师,第一次碰到林逸铭这样可以说些话的同龄人当然是心花怒放,他不想就这样让林逸铭也变成那种只会一味听从的无趣随从。便说道:
“逸铭我看你半天不说什么话,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太子让你感到压抑了?”
林逸铭赶忙摇头道:“不敢不敢,太子平易近人我怎么会觉得压抑?”
李熠君一听林逸铭说话就是自己下人那种低声下气的样子,实在觉得难过,便一拍桌子说道:
“你嘴上说不是,但我知道其实就是因为你我身份有别的缘故!你过来,到我身边来!今天我和你结拜为兄弟,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义弟了!我们之间也就不要这样拘谨了!”
还没等林逸铭开口说话,一直站在李熠君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说话了:
“太子殿下,这么做明显有违皇室之礼仪伦常,不可如此!”
李熠君一听这人说话,立刻就露出一股不耐烦的神情来,“我不过是结实个义弟而已!既不给他做大官也不会让他改姓李,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中年男子看来是李熠君平日里学习生活上的导师,处处要他遵照皇家规章行事。偏偏李熠君还是个年轻人又喜欢四处玩闹,当然是要烦自己身边这个人了。
这中年男子并不理会李熠君怎么讲,只是说李熠君这么做不合旧法。李熠君听的气的脸都绿了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不就是父皇派你来我身边盯梢的嘛!他倒是怕什么?我怎么可能去抢他的位子坐,他要送给我我都不要!”
林逸铭看李熠君过于激动,便也劝道:“太子殿下您别动怒,这事情我也觉得太仓促缓几天再说最好不过。反正我这段时间也在京城,肯定是有机会的!”
还没等李熠君开口,他的老师倒先说话了:“你这样闲杂人等依例太子殿下是不能来见得,今天到这里来已经是坏了规矩,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李熠君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的摔到那人面前吼道:“就你聪明就你知道的多!净在这里废话,给我滚出去!”
那中年男子不为所动,站在原地说道:“太子对老师出言不逊,依例当禁足半月反省,太子殿下请跟我回吧!”
李熠君双眼像要喷火一样看着那人,却又无可奈何,便对林逸铭留下一句:“过几日还会联系你。”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