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木被钱一发的两个手下架着肩膀走,实在狼狈,连他自己都会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被人当傻子玩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当年还没成年被派出去单独走镖的时候吧,只能不停的装孙子来活命。现在情况也有点类似,钱一发的这帮手下看上去精明强干,而且纪律严明,实在不是丁秀木一个人能轻易对付的了得,装个弱卖个乖又不会少块肉,能活下来就行,有什么必要和别人拼命。
钱一发押着丁秀木走了几里地,七绕八拐的不知拐到一个什么山洞里去了,他把丁秀木往地上一扔说道:
“你就在这呆着吧,钱送了就让你走了。”
这山洞十分宽敞,大约有寻常富人家的院子那么大了,里面甚至还有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各种东西一应俱全,看来这里就是钱一发的老巢了。
丁秀木一路上装怂包装的久了何必在乎这一会,躺在地上唯唯诺诺的说道:“是是是,谢钱大爷饶命,他们看到信就肯定送钱来了!”
钱一发带着他那几十个手下便一个个坐下来休息了。那些人有的跑出站岗放哨,有的坐在外面的地上,有的枕着胳膊睡觉,还有些就坐在一起说闲话,丁秀木看着这帮人心里满是奇怪:这暗刀军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一伙人,以前也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支人马啊!钱一发坐在一边,翘着个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丁秀木心想不如上去套套话。
“钱大爷,我听您那口音不像这里人啊,老家哪里啊?”
钱一发斜眼望着丁秀木冷笑道:“好啊小子,想来跟我套近乎是不是?滚一边去!”
“钱大爷,您别这样啊!古人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钱大爷您这样功夫了得的英雄小人还想结识结识的!”
“你少跟我放这些狗屁,小心我揍你一顿!快点叫人把钱给我送来!”
“钱的事情不已经有您的手下去拿了嘛!钱大爷您劫富济贫,这等气度可就非同凡响,钱大爷您帮我把钱散给四里八乡的穷人,我不也算做件好事,也算是为我这一生贪婪减去一点罪孽!”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丁秀木这贬低自己太高对方不说拍的润物无声,也算是有点火候,钱一发这样脑筋直的人听了这种话也不会多转个弯想想,说道:
“你这样还算像个人样!我前些天碰到的那些个人,明明有钱却非要装作没钱,我把他们都要打了个半死了还跟个铁公鸡一样都不愿意把自己的钱分给穷人,这样的人你说该不该死?”
“什么?”丁秀木一听这话惊道,“钱大爷您说前几天您已经劫过好几拨人了?”
“可不是吗?那些人一个衣帽齐整光鲜亮丽的,骑着个高头大马,一看就是脑满肠肥的有钱人,我老大跟我说了,现在这时候,只要骑马的都是有钱人!”
“老大?还有老大?也就是说背后还有人了?”丁秀木暗道,“这下情况还变复杂了。”
丁秀木心里正想着。忽然冲进来一个钱一发的手下,这人一脸慌慌张张的表情,在钱一发耳边说了几句,钱一发一听忽然站起来满面怒容,拔出刀指着丁秀木叫道:
“好啊!我还当你诚心悔改,没想到还敢引人过来害我们!我看你不想活了!”
丁秀木完全不知道钱一发讲的什么事情,连忙道:“钱大爷误会啊,您说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啊!”
“还说不知道!我们几个放哨的弟兄被人偷偷做掉了!你说,是不是你暗地里搞什么鬼!”
丁秀木心里奇怪,方才钱一发问他要一个信物证明身份时,他把镇金镖局的令牌谎称是自家的传家宝给了钱一发,辑鹿分舵的人看到这块令牌必然会倾巢而出来救他的,但镇金镖局并不长于偷袭暗杀,这种情况都是先给了钱,然后再把这帮劫匪找出来杀个干净以对其他劫匪们儆以效尤,这样来看的话肯定就不是镇金镖局的人了。
“真的冤枉啊,钱大爷!您看您要一百两金子我就给一百两金子,您要二百两金子我就给二百两金子,二话都不多少一句,那还不是知道您做的是劫富济贫的大事业!怎么会要存心害您!”
“扯淡!”钱一发大怒道,“你定是用什么办法留了线索引别人来捉我们了!我早说了,报官就撕票!”说完就举刀要砍。
丁秀木心中暗暗叫苦,他这半天孙子是白装了,估计是官府早就盯上钱一发这伙人,今天追到了踪迹想要一举抓获的,这可害惨了丁秀木,拿钱一发此时瞪着个眼珠子就要取他性命。眼见着那刀砍下来,丁秀木立刻一个打滚躲到旁边去。
“好啊好啊,你还敢躲,可不是心里有鬼!你们都别在哪里发呆了,都过来杀了这混蛋!”
丁秀木一看都已经撕破了脸皮,便不再装腔作势,心一横索性就拼命了,虽然身上被绳索捆着,但这哪里难得住他。丁秀木善用长剑,但是长剑露在外面实在惹眼,所以他特别打造了一把可以伸缩的剑藏在衣袖里,平时根本看不出,唤作袖里剑,这袖里剑只要拨动右手手腕上的机括就能立刻弹出来。
丁秀木一看周围的人都围拢上来,腰腹发力赶忙站起来,同时右手一拨那机关,那剑“噌”一下就弹了出来,他反手一使劲便把身上的绳索割断了。
钱一发一看丁秀木竟然还有兵刃,更加恼怒了,大叫道:“我真是瞎了眼了还差点信了你的鬼话!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说完便怪叫一声冲上来。
钱一发那一声怪叫还未落音,只听得那山洞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嘲笑奚落的话语:“钱一发你到底还是没脑子,也就会靠你大哥做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钱一发和丁秀木都愣住了,两人往洞口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衣黑袍的男子,手拿一把钢刀堵在门口,那刀上的血迹正沿着刀尖像下滴。显然刚才偷袭钱一发手下的就是这个黑衣人了。
钱一发看见那黑衣人刀头沾血,立刻明白过来,大叫道:“就是你!就是你杀我弟兄的!是不是!”
“可不是嘛,”那黑衣人两手一摊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官府上个月就张榜贴了通缉令要抓你,我盯了好几天可算是逮到你了,你要不就跟我走呗。”
钱一发看那黑衣人这样看不起自己,更加气急败坏了,提刀便扑了上去:“我今天不杀了你我就不姓钱!”
那黑衣人看钱一发扑上来,灵巧的往后一跳,侧身避开了那一刀,嘴上仍旧停不下来:“你不姓钱,跟我姓张如何?”
钱一发被被黑衣人逗得心浮气躁,只想着如何把他剁成肉酱,咬着牙只顾着使劲朝那人头上砍去,什么以退为进、虚虚实实的套路全都抛到了脑后。那黑衣人双手背在后面,轻轻巧巧的躲过钱一发的每一刀。钱一发总是砍不中,心里更急了,他擦擦头上冒出的汗珠,对着自己手下吼道:
“你们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钱一发的手下听了纷纷拿出各自的兵器,赶过来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那黑衣人从始至终都显的从容不迫,他一看那些人围了上来,终于收起了刚才轻蔑的姿态,摆好了架势准备应敌。钱一发这手下几十人起名叫做暗刀营,顾名思义长于伏击偷袭,真正的拳脚兵刃功夫实际上并不怎么行,黑衣人似乎很了解这一点,所以也不惊慌,背靠着墙壁,脚下稳稳的扎住,显得胸有成竹。
钱一发的手下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胆大的便举刀猛的朝那黑衣人扑将上去,那黑衣人看清那刀的来势,刀向上一挥轻巧的格开对方这一击,随后立刻趁势向下砍过去,只听“呲”的一声,一只手臂便掉下来了。
那被砍掉手臂的人捂着自己的伤处躺在地上痛苦的大叫扭动着,看到自己人受伤,站在包围圈后面的人立刻跑到前面把伤员拖到外围,剩下的人又立刻将圈子围好,显然是受过长期培训才能有如此的协同。那黑衣人一击便砍断一人的臂膀,但钱一发的手下似乎并未因此而被震慑住,没有一个人想要后退的。
这些人略微迟疑了一下,眼神互相一交流,又立刻向那黑衣人发起进攻,他们好像很有默契一样,六七个人一起出手,朝着上中下三路同时攻去,那黑衣人显然是把好手,见着情况并不慌张,低头躲过照着头上来的人后,瞄着一条缝隙,在几只手之中钻了过去,刚一站定,钢刀挥舞起来,钱一发的手下围了个圈都没地方避让,钢刀所过之处血光飞溅,霎时间又倒下去几个人。
虽然连续损伤多人,可这暗刀营仍旧阵脚不乱,没有一个人看上去有所有动摇,每一个人都举着自己手中的兵刃指向那黑衣人。一边的丁秀木已经看出这黑衣人肯定是个高人,钱一发这帮手下虽然人多,但是毫无胜算。尽管如此,这暗刀营虽然闻所未闻,却好像都异常英勇,并不贪生怕死,依旧组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显然是一只训练有素,视死如归的队伍。
“这一批人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一用。”丁秀木心中暗道。
那黑衣人的攻势如同排山倒海一样,一招接着一招,暗刀营平时都是靠着伏击占得先机后,依靠人多势众劫掠财物的。这黑衣人刀法迅猛,身法又灵巧,暗刀营那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看,没一会就折损过半,空旷的山洞里尽听见伤者的惨叫。
钱一发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倒下,死的死伤的伤,心痛难耐,暗暗道今日怕是命中注定有此劫数,便一狠心冲那黑衣人大叫一声:“住手!你本事厉害,我斗不过你!既然你想要带我见官府领赏那就随你便吧,我这些手下你就放了,不要多伤无辜了!”
那黑衣人听到这话把刀收了起来,笑着说道:“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嘛,何必刚才非要充大爷?不过光是你一个钱一发我可看不上,说吧,你大哥在哪里?”
钱一发一听这话心中一惊,但又不愿开口,便说道:“我大哥来无影去无踪,就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黑衣人一听哈哈大笑道:“那可就奇了,你大哥尽然放心把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队伍交给你个脓包却不在旁边盯着?”说完手腕一转,将钢刀在空中耍出一个花,忽然朝地上一个受了伤的钱一发手下砍去。
这一刀正砍中脖颈,鲜血向喷泉一样“噗”的就冒了出来,喷的洞穴的墙壁上满是的,就连钱一发脸上也被溅到了。那伤者已开始还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这一刀下去只闷声叫了一下便咽气了。
钱一发看着眼前这一幕又急又气,却又毫无办法,硬着头皮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黑衣人见钱一发不肯说,竟也不气恼,手上拿着钢刀晃来晃去,走着走着忽然假装失手将那刀随便往一个受伤的钱一发手下身上一刺,随后又一脸惊恐的样子说道:“哎呀呀,不好不好,我竟然手滑伤了你的手下,不过你钱一发想必也不会追究吧!”
钱一发看着眼前的情况气的浑身发抖,那黑衣人如法炮制就就这样随便走了几步已杀了十来人,他看钱一发低着头沉默不语,便说道:“怎么了?你还是不知道你大哥在哪里?”
钱一发看着自己的弟兄如待宰羔羊一般受人屠戮,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他愤怒的双眼带着已经略显扭曲的面容盯着那黑衣人。那黑衣人看钱一发这幅样子又说道:
“你何必这个样子呢?我只不过要见你大哥一面嘛,何必这个样子?”
这黑衣人话音刚落,山洞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道:“在下钱松,不知这位仁兄如此急着见我所为何事?”
这声音从山洞的尽头穿透过来,带着阵阵的回音,显得气势十足,钱一发一听到这个声音,脸上的恐惧和不安瞬间就消失了,他回过头喊道:
“大哥!你千万不要出来!”
然而钱一发话音未落,钱松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穿的一身土布衣衫,双手背在身后,钱一发似乎想要劝钱松离开,但他刚出了一点声,钱松便举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钱松走到那黑衣人跟前双手一抱拳朗声说道:
“在下钱松,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钱松初时从洞的最深处往外走,所以人人都看不到脸,现在他走到人群中央来丁秀木仔细一瞧才发现钱松的脸上竟满是伤痕,尤其双眼上各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显然曾经受过重伤而双目失明了。
丁秀木看到这一幕不禁感慨起来,钱松以前是这一带出名的独行大盗,尤其擅长埋伏偷袭,早几年时钱松对镇金镖局下过几次手,正是丁秀木亲自出面与钱松周旋,所以也算是有些交情。这暗刀军既然是他带出来的那伏击打的如此娴熟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少日子没见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受到如此重创甚至眼睛都瞎了。
那黑衣人看了钱松一眼道:“没想到钱松你还真的会出来,在下姓张名牧之,无名小卒一个,先前多有冒犯令弟还望恕罪。”
钱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好个冒犯,刚才不是还要抓回去给官府请赏么,还出手杀了我那么些人?”
张牧之道:“钱大哥误会了,我是为了引你出来才这么做的,刚才确实是冒犯了令弟,不过我并不是真的要如何戏弄他,我真正还是想要把您抓走的,毕竟您的赏钱可要比您弟弟高上一倍了。”张牧之说话时微微笑着,好像只是在说什么平常的事情,但就是这样的语气听上去却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此时的钱松那双受了重伤的眼睛如果能睁开的话,定然是要喷出火来,但他双目失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的过张牧之的,这样被别人骑在头上的屈辱和无奈让他既愤怒又羞愧。但以自己一命换来弟弟和余下众人的安全还是值得的,便对张牧之道:
“那好!你把我带走吧,我弟弟和我这一众人马都放走!”
钱一发一听这话哪里肯愿意,立刻就扑到自己哥哥身边嚷道:“大哥你怎么能说这话!我们这么多人还不都是你救活的!大不了今天就跟他拼个同归于尽!”
钱松听到这话一言不发,只是张开手把钱一发挡到身后去,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以前的功力显然还在,钱一发身材高大还是被他轻易的推开了。钱一发还要说些什么,但钱松转过身,那双睁不开的眼睛徒劳的盯着自己的弟弟,随后他转过身去向张牧之说道:
“我钱松技不如人,自知无力抵抗,要杀要剐单凭你愿,只求放过我弟弟与这一众人马。”
张牧之看到眼前这情景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你们兄弟两倒是情深,若是平常我肯定是要把你们捉去请赏的,但今天我们这里还有一位贵客。”说完他向丁秀木所在的地方看去,又说道:“镇金镖局丁大管家,方才让您受累一阵子了,倒也别来无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