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芊捧着药回去时,草房前立了个人一身素衣模样严肃。他侧头恰好瞧见往这边走来的傅九芊,脚步碾过雪地传来的吱吱声越来越近。他长的很高站在傅九芊面前的时候,几乎将她面前的阳光全数挡去。
“海莲姑娘,这是我家主子托我给你送来的药材。”他嗓音粗矿和他那张脸十分符合,说罢就将手里用油纸包裹妥当的东西交到她的手里。
傅九芊凑近鼻尖闻了闻,正是药材味不禁奇怪地开口询问:“你家主子?”
男子点了头:“今日原本主子欲亲自给你送药,但因临时走不开便嘱我给你送过来。既然药以送到,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他说话毫不含糊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个透彻后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傅九芊望着捧着那包药望向男子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才想起,他口中所说的主子该是洛斐宫了。先前她还在心底埋怨他不下百次,觉得他是个不守信用的人,现下看来她是误会了好人。
男子回去交差时洛斐宫正在屋子里绘色丹青,宣旨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听到微末声响,洛斐宫没有抬头依旧专心绘色,眼皮都没抬一下:“送去了?”
“恩,送去了。”
等狼毫笔勾勒出最后笔触他才收手将笔投进桌上的瓷碗里,碗里清水顷刻间化开股浓烈朱砂红,层层叠叠包裹住每一寸清淡。他望着宣旨不动神色地开口:“明日午时要出宫一趟你替本王安排妥当,另外此事不要让宁妃知晓。”
男子面露男色,但还是领了命令。
到了第二日午时,洛斐宫乔装出宫使得是外界失传的易容术。宁妃站在城楼高墙上望着他的背影,微侧头对着身侧的太监吩咐:“你去跟着他,查清楚王爷到底为了什么事这样急着出宫。”
“是。”小太监领了命转身就跑下城楼。宁妃独立于城墙之台,容颜楚然。额前压发的扶桑花饰在白雪皑皑中显得独立娇艳,就如同她一样,洛斐宫只会因为这份娇艳而注意到她,却从不知它的幽香就如同洛斐宫不曾知道她的心一样。十二月里的天气酷寒,冷风吹来就像把刀子割在肉上疼到骨里。
傅九芊站在屋外的海岸边,上头结了层细碎的薄冰。她站在那里静静望着海面,一派幽深仿若伸展到无穷之尽。身后传来微末脚步声,待声音近了便传来洛斐宫柔和话语:“昨日并非我失约,只是被人限制无法前来。”
他一来就给予解释,傅九芊笑着摇了摇头:“有人已向我解释了,我并不怪你。原本只是萍水相逢,你做到如此已是大德。”
她复又看了眼无尽的海面,有些想要伤感:“我一直在想,掉进海里失忆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近来每日做梦,总会梦到一个人他好像很痛苦总希望我能回去。你第一眼见到我时十分惊讶,是不是认得我?”
洛斐宫的手微顿,却笑着摇头:“当初是因姑娘于我一位故人有着七分相似才会误认,如今看来两人之间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他的话里都是错认的辩解,傅九芊也不再追问只当事情真是如此。世有千态万象,人有相似并不足为奇。纵眼观沧海她只是其中繁星一点,淹没在无数璀璨之外。她也曾想过若是寻不到那段记忆,也罢做个平凡女子,说不定有些事不知道才是最幸福。
“其实不记得也好,起码现在我过的很好。”傅九芊耸了耸肩,放开双手深吸海风带着涩涩冰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刚伸手揉了揉鼻子肩头就有重量压了下来,随即便是暖和。她微侧头瞧清楚是洛斐宫的袍子,他笑着说:“小心着凉。”
她觉得洛斐宫真是个好人,与她非亲非故却如此照顾。
到了入夜,洛斐宫跨进屋子正位端坐的宁妃正支着头小憩。屋门关上的微末吱啦声将她吵醒,她十分警觉一点动静也不会放过。洛斐宫接下身上的袍子挂于旁侧,宁妃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子向他开口:“你早就找到她了是不是?”
他不说话,只是拂袍坐于案前轻捋茶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此刻他收回你的令牌便是提醒不允你出宫,今日你堂而皇之若是被人发现如何是好。”宁妃的脸色因为情绪激动有些发红,像是上了层胭脂将她久病苍白的脸色染得娇艳。
“我不喜欢被人跟踪,下次这种事你最好不要妄自决定。”他终于开口,说的却是这样的话。宁妃的心总是在他这里死了又活,总以为就此伤透却还是活了过来,只他只言片语的关切就活了过来。如今听他这样决绝的话语,心底难以平复的慌悸。
“斐宫,你不能因为她将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弃之不顾,我为了你牺牲太多只求你不要忘却先前的夙愿,不要忘却幼时的伤痛。”她上前握住洛斐宫的手,指尖依旧沾染着外界的风寒丝丝冰冷。为了眼前的男子,她从高高在上被人宠爱的公主远嫁北国。为了不让洛锦夜能有良好子嗣,她几乎每一次怀孕都残忍地将自己腹中的胎儿一次次狠心打掉。或许是上天惩罚她的罪孽,堕胎药食用过多,她终究没了生育能力身子也落下病根。
“一条路走久了,总会想着绕道换行。”他叹了口气,嘴里的白雾在空气里嫣然四散。站起身子不动神色的将宁妃的手挣脱开,捻起熏香撒于熏炉,辅以花干润益调养。
宁妃望着他将欲要出口的话吞咽了下去,只能无比哀伤地看着他重新开口:“斐宫,你知道一个女子为什么才会愿意付出很大牺牲吗?”
他撒香的手微顿却在下一刻不动神色地继续,他很明白那种感觉。就如同当初为了治好傅九芊蛊毒那样,不惜划开心口取之心头血。为什么才愿意做出那样大的牺牲,自然只有爱之情愫所能左右。
“我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宁妃哼笑一声,极轻极苦涩。
她抚着心口的位置,渐渐沉浸在昔日的回忆里。第一眼见到洛斐宫是在黄丘的密林上,他姿态倨傲却从容地闯进她的视线里。救了被毒蛇咬伤的她,至今想来他微凉指腹触及脚踝时那阵阵的冰冷,动作却是极为温柔。
萍水之逢后她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他,却在宫内再次遇上他。他站在一介青衣覆眼男子的身后,面色如玉颜带笑。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洛斐宫是神医贺桑首徒,他医术精湛性子温和。像是一块暖玉放在手里,暖到心底。
他不止救了她,也救了被瘟疫侵袭整个皇宫的人。若不是他,或许穆辽国早已在这场灾祸中埋在历史的黄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