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尸检报告上说死者是死于意外,”王警司沉吟道。他做过警探,自然清楚有预谋地杀人一向是快、准、狠,不会这样仓促。
“所以我判断凶手的个子一般不高,从力量上还不足以有压倒性的优势。”李阳故意将凶手的形象与自己拉开。
“死者是刘汉的公子,平日里锦衣玉食,体格本就一般,普通的男子很容易在短时间内将他制服,而死者身上多有淤伤,在死前应该发生了一场恶斗,可见两人势均力敌,那么照你的意思,难道凶手是名女子?”王警司试探着问。
“王警司果然慧眼,我这就是去查杀童案凶手的女性亲友。”李阳迫不及待地离开。
王警司没有阻止他,他从抽屉里拿出放大镜,又拿出配枪的枪把比对着,越看越觉得刘天脸上的伤的确与其极度吻合,似乎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枪把上的条纹。
王警司惊奇之余也暗叹萧冠雪的细致,他虽然不愿完全认同,但也暗暗考虑了这一可能:“啧,难道真是执法人员所为?”他看着门的方向,回忆着刚才李阳对他说的话。
李阳工作能力虽不算强,但也并不是个糊涂虫,有着明显错误的推断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更何况对方还是与他来往过密的刘汉的儿子,他更应该竭尽所能找到真凶才是,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王警司觉得蹊跷,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7月31日,晴
明天就要去白虎警署为警员们做心理评估和心理辅导了,这也将是我与李阳的正面交锋。
时值盛夏,整座城市好像被丢进了火炉,热得没天理,挂在高空的骄阳吐着炽热的气息,空气中充斥着阵阵柏油的焦味。
此时,B市白虎警署刑侦五处弥漫着更加炎热的紧张气氛,张署长、王警司以及五处的警员们正穿着笔挺的警服,右手环住警帽,笔挺地站在办公室的过道里,令其显得有些拥挤,也引来了路过此地的其他部门同事的好奇眼神。
张署长先发话了。
“各位五处的警员们,近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和我们战斗在一起的一名同事殉职了。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但为了市民,大家都坚持在工作岗位,我代表警署谢谢大家!”他说完向全体警员敬了个礼,接着道:“相信大家也知道,警察是一个高危职业,我们的职责就是抓捕犯人,我们所接触的都是社会的阴暗面,学会自我调节是各位的重要任务,所以署里请来了一名优秀的心理医师为大家做心理辅导,”他说着向大家介绍站在他斜后方的萧冠雪,“这位是萧冠雪小姐,之前曾与大家共处过一段时间,相信大家并不陌生,小雪,你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
萧冠雪向前走了半步,环视着在场的二三十名警员,态度诚恳。
“感谢张署长和王警司给我这个机会!我记得上第一堂心理学课,教授问我们为什么选这门学科时,有同学说:‘学心理学的人能看透别人,可以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其实这是将心理学神化了。心理学只是一门研究人类心理活动规律的科学,针对这些规律,可以将人类的行为引导至更健康的方向。
“其实我学心理学纯粹是业余爱好,可是在小月殉职后,我就常常想,自己能不能为这个特殊的群体做些什么?在人们酣然入睡的时候,你们可能正穿梭在孤巷,抓捕罪犯;在人们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你们可能正竭尽全力为受害者讨回公道,没有时间陪伴自己的家人。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对大家或多或少地产生了一些影响,如果大家愿意的话,我愿意做你们最好的聆听者。”
“小雪的办公室暂时设在支援部法医鉴证处的旁边,”张署长补充道,“虽说是大家自愿,但我还是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抽时间去小雪那儿坐坐。”上司口中的“希望”,实际与强制无异。
散会后,王警司将萧冠雪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小雪,你之前跟我提过可以对警员做心理评估?”
“是的,心理评估有助于您掌握他们的心理活动,掌握了心理活动,基本上也就能掌控他们的行为活动。”
“那麻烦你了。”王警司点头道。
“请恕我直言,王警司是否有什么疑虑?”萧冠雪问。
“何出此言?”王警司奇道。
“这就是我的专业范畴了。”萧冠雪笑笑。
“那件案子真让你说中了。”王警司也不瞒他,“确实执法人员所为。”
“我也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萧冠雪谦逊地说。
的确,如果不是她设计让李阳与刘天互相残杀,自己悄悄躲在暗中监视,她怎么会知道?至于刘天脸上的淤伤,那只是她给王警司的心理暗示。
“为了排除与我的手下有关,我需要一份他们详尽的心理评估。”王警司道。
“明白了。”萧冠雪答应着,却猜想着王警司这么做的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会不会他已经在怀疑李阳了?
萧冠雪离开王警司的办公室,刚走了几步,李阳像从地里钻出来似的,突然挡住她的去路。
“我记得你是法学院的学生,什么时候变成心理医师了?”
“我说了,业余爱好,”萧冠雪早知道李阳会质疑她,不慌不忙地说,“我的办公室有我的学位证书和行医执照。李警官有兴趣的话可以验证。”
“这么厉害不去开诊所,却到警署做什么心理辅导,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李阳冷哼道。
“小月的死给了我很大的触动,”萧冠雪盯着李阳的眼睛,缓慢地说,“我也想为她做一点事。”
“哈,小月死了这么久你现在才想为她做点事?”李阳嗤笑道。
“我想还不晚。”萧冠雪说着冲他笑了笑,即使是笑容也是冷冰冰的,“李警官,我在办公室恭候您的大驾咯。”
“好说!”李阳瞪着萧冠雪,那眼神几乎要将她吞没。
看着萧冠雪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李阳敲响了王警司的门。他知道萧冠雪进入警署的目的绝不单纯,很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了以防万一,他必须尽快将刘天的案子结束!
“进来!”王警司应着。
“王警司,我想谈谈刘天的案子。”李阳推门而入,坐在了他的对面。
“案子有什么进展吗?”王警司正在刻章,他一边问,一边头也不抬地轻轻吹了吹粘在章上的屑儿。
“我们查到杀童案的凶手曾有一个未婚妻,而且在刘天死亡的时候,她没有不在现场证明。”说着他拿出了与之有关的资料。
“好,你放着吧。”王警司依旧头也没抬,道。
“是。”李阳见王警司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心中暗喜。
待李阳关上门后,王警司便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翻看着他给的资料,发现这名女子早在五年前就已嫁作他人妇,并育有一儿一女,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凶手?至于不在现场证明,她的笔录上说当晚她丈夫出差,家里只有她和孩子,照顾孩子睡下后,她自己也睡了。而刘天的死亡时间是深夜,并无人证明她当时确实在家。不过试问,那段时间有多少人有不在现场证明?
“荒唐,实在太荒唐了!”王警司将资料重重地放下,愤然道。
可是他依然想不出李阳的动机,他是在保护什么人吗?李阳这人一向利益至上,他愿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做赌注保护的绝对是非常重要的人!
“难道凶手是刘汉?刘汉失手杀害了自己的儿子,所以李阳才费尽心思为他遮掩?”王警司猜测道。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答案,却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王警司长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表面是负责管理五处的警司,却早已名存实亡。外面那些看似对他毕恭毕敬的部下早就站在了李阳一边,他只是光杆司令一个,连可以信任的人也没有。
王警司自嘲地苦笑着摇摇头,他手中的玉章字已成形,是小篆体的“忍”字。
两天后,支援部,萧冠雪办公室
正式进入警署为警员们做心理评估和辅导已经两天了,这两天萧冠雪已经接触了大部分的五处警员,只余下包括李阳在内的四人没有评估而已。
萧冠雪用手指缓缓地敲击着桌面,在她来之前就已料到没那么容易让李阳配合,所以故意透露给王警司知道是执法人员所为,王警司现在也怀疑着李阳。按理说李阳至今没有接受心理评估,王警司应该以“命令”的形式强迫他才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呢?
难道王警司现在在警署已是孤立无援,警司的职位亦是岌岌可危,所以他选择了保持缄默?萧冠雪停止了手指的动作,暗忖:不,应该是王警司几十年来已经学会了在这幢已被腐蚀的大楼里如何独善其身吧?如果只是以假设方式逼迫李阳,只会引起他的警觉,王警司必然会相当谨慎,这点我疏忽了!
先前萧冠雪已经打电话告诉江燕自己现在公务缠身,暂不方便与她面谈,只是偶尔电话聊几句,而李阳这两天正“卖力”地查探着刘天被杀一案,鲜少回家,更是令她胡思乱想,疑神疑鬼。只要萧冠雪按下按钮,这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但现在还不是引爆的时候,必须以某件事为契机,让王警司彻底怀疑李阳,让他两面受击,李阳一定会自乱阵脚。
这计划看似已布置妥当,却只欠东风,萧冠雪本人不方便介入调查,更不能现在就与正面交锋。
萧冠雪重重地揉着太阳穴,思索着下一步棋应该如何走,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萧冠雪直了直身子,端正坐好,应道。
门打开了,一张陌生的脸孔出现在萧冠雪面前。
“你好,我是从青龙警署调到刑侦五处的王源,王警司让我先到这儿报到。”一名青年警察笔直地站在那儿,他的年纪与小月相仿,五官端正,眉宇间有一股浩然之气,此时他双脚自然站立,两手侧放于腿旁,看起来笔直挺拔,他说话的时候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
“你好,请坐。”萧冠雪示意他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我叫萧冠雪,最近正在对警员做心理辅导。”在她看来,王源的站姿就已经包含了多种信息:自信,做事谨小慎微,喜欢三思而后行,一旦决定的事就会雷厉风行地去做。
“心理辅导?”王源面带疑色,但还是坐了下来。
“你从事警察这个职业多久了?”萧冠雪微笑着问他,好似朋友间聊天。
“一年半。”
“这期间有没有遇到令你印象深刻的案子?”
“我只办了一件案子,为时一年半。”王源自嘲地笑笑,好像在告诉萧冠雪自己根本不是当警察的料。
“你介意告诉我关于这桩案子的细节吗?”萧冠雪望向他,掩饰不住眼里的惊讶。
“介意,”王源本能地拒绝,可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毕竟对方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随即说,“你不会相信的,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只是一场梦。”
“看来是国家机密了?”萧冠雪转移了话题,“你做警察,你的家人一定很担心你吧?”
“还好。”王源敷衍地回答。
接着萧冠雪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王源都一一作答,但他的回答都模棱两可,萧冠雪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王源离开后,萧冠雪通过警署配给她的电脑查到了王源的资料。
正如王源本人所说,他是一年半前从警校毕业进入青龙警署,这期间他三次被停职。至于他调查的唯一一桩案子,因半月前资料库意外着失火,与该案有关的资料被付之一炬,没有留下半点资料,即是说,只有王源本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有意思。”萧冠雪低喃着。
被停职三次依然彻查此案,说明这名入行不足两年的警察必定有着超凡的韧劲;资料库失火说明他已经破了这桩案子,只可惜此案牵扯太多,政府不能让世人知晓,以“意外失火”为由,将全部证据尽数毁去,也由此可以想象一名刚从警校毕业的新人在侦破期间曾遇到多大的阻力。
所以王源才会对人如此戒备,所以他才会三缄其口,所以他才会将自己隐藏起来,所以他行事才会处处小心。
萧冠雪迅速给出了王源的心理评估报告:
谨慎,不畏权势,极富正义感和责任感,是一块难得的璞玉。
她刚将报告写好,就接到王警司的电话。
“小雪,新来的王源来找你了吗?”
“是的,我刚写好他的评估报告,马上拿给您。”萧冠雪顿时明白了王警司的用意。
“我在办公室等你。”王警司挂了电话。
萧冠雪放下听筒后,嘴角微微带笑,自言自语:“王警司想的和我一样吗?”
看完萧冠雪的报告后,王警司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啊!”这话不假,萧冠雪给其他警员的评估报告大都比较负面,一方面他知道那些警员大都已被李阳收买,另一方面他们也的确被李阳之流腐蚀,早已忘记了当初他们进入警署时立下的誓言。
“应该说,只要稍加引导,他会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警察。”萧冠雪客观地说。
“可是他在青龙警署的风评却不太好。”王警司有些犹豫。
“如果王警司不相信的话,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打赌?”王警司不明其意。
“给他一件棘手的案子,看他会怎么处理?”萧冠雪提议道。
“但现在警署的案子大都已经破了,另外还有一些是抢劫、偷盗这样的小案子。”王警司沉吟道。
“我是一件案子的目击证人——差不多两个月前,一名私家侦探被杀死在小巷里,这起案子至今未破,就将这桩案子交给王源如何?”
“嗯,也好,”王警司饶有兴趣地接受了,“如果你输了可得请我喝酒。”
“那是当然。”见王警司答应,萧冠雪这才笑了。
萧冠雪离开王警司的办公室,路过李阳的办公桌时朝他瞥了一眼,正好与李阳带有敌意的眼神相撞,萧冠雪干脆停了下来,走向他:“李警长,不知何时赏脸到我那里喝杯茶呢?”她的头往左侧,用眼角看着李阳,同时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向前倾,双脚平行而立,看似很有礼貌,可是她的肢体语言却极具挑战和攻击意识。
“有时间一定去。”李阳一边说一边假意开始整理文件。
“恭候大驾。”
在萧冠雪离开刑侦五处时,注意到王源已被王警司叫去了办公室。萧冠雪向还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走向末路的李阳冷冷一笑。
下午,萧冠雪刚送走一名前来做心理辅导的警员,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好,心理咨询处。”
“小雪,王源已经破案了,你来问询室吧。”是王警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