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公子只是因为原先的伤势未愈,加上突然受到重大打击,忧苦伤肝,气血郁结,只要稍加调理,便会没事的。皇上,待臣去开一副药,给他服下,他便能醒过来了。”太医向景剀禀道,
“你给他用最好的药,朕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好起来,包括手足上的伤。”
太医莫名其妙,但不敢质疑,唯唯而去。
沐天麒道:“皇上,他此刻这种状况,若是住在天牢中,臣怕他身体会更糟糕。能否请皇上开恩,让他住到臣的府上去?”
景剀沉吟片刻道:“不用了,朕打算将他暂时安排在颐和轩中,派一名太监去照顾他。”
沐天麒不知道他作何打算,心中忐忑,但不好说什么。
太监将温如玉送去颐和轩,景浣烟立刻跟过去。御书房中只剩下景剀与沐天麒、张夕照。
景剀沉默着,眉头紧锁,不知道在考虑什么。这种沉默让御书房中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皇上,你想让温公子去围剿黑枭帮的贼寇么?”张夕照打破沉闷,道,“皇上当初让臣通过陆浩天去散布宝藏的消息,就是为了引黑枭帮上钩的。如今温公子的兄弟、朋友都因此死了……”
景剀斜睨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朕害了他?”
“臣不敢。”
“是的,朕的原意就是如此。只是后来发生太多的事,打乱了朕的计划。你想,现在除了他,还有更好的人选么?黑枭帮杀了他那么多朋友、兄弟,他岂会不找他们报仇?至于宝藏,是他自愿献给朝廷的。经过黑枭帮的手,倒省了我们去倦客岛的一趟路程!”
“可是……”张夕照为难地道,“他手足筋脉已断……”
景剀微微冷笑,目光投到沐天麒脸上,淡淡地道:“天麒,你难道没有给他接好么?”
沐天麒大吃一惊,猛然抬头看着他,颤声道:“皇上……何出此言?”
景剀又笑,那笑容让沐天麒看得胆战心惊:“天麒,你若对朕说实话,朕可以饶了你!”
沐天麒心头巨震,接触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脊背上嗖嗖地冒出冷汗,忍不住双膝跪下,老老实实地道:“是,他的筋脉在金陵就已经被星罗王子接好了。臣欺瞒皇上,罪该万死。”
景剀怒道:“罪该万死?你现在知道罪该万死了?别以为你有多聪明,什么都可以将朕蒙在鼓里。朕早就猜到了。雪儿那么爱温如玉,不可能愿意跟星罗走的。除非他有恩于雪儿,雪儿是为了温如玉才答应跟他走的!”
“是,皇上英明。”沐天麒瑟缩了一下,不敢正视那对凌利的目光。
“朕一点也不英明,朕现在觉得自己很傻、很蠢,被自己最信任的两位大臣玩弄于掌股之中……”景剀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道,眼神中透着悲哀、沮丧、失望、落寞、愤怒等种种情绪。
张夕照听得心头狂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皇上这样说,真是冤死臣了”
沐天麒也道:“皇上,此事与张大人无关,都是臣一个人安排的。皇上要责罚,便罚臣一个人吧。”
景剀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看到他眼底去,眸子中喷出火来,厉声道:“你是不是认为朕舍不得罚你?沐天麒,朕给过你机会,让你把所有欺瞒朕的事都说出来,你顾左右而言他。朕告诉你,朕的忍耐是有限的!”
“臣……无话可说,“沐天麒暗暗吸口气,闭上眼睛,道,“臣只求一死!”
景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嘴角刻出冷酷的纹路,沉声道:“你们一个个都以死来威胁朕,当真以为朕下不了手?”说吧“呛”的一声拔出墙上挂着的一把剑,抵到沐天麒喉头,眼里闪出利芒。
“皇上!”张夕照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托住景剀的手,道,“皇上息怒!卫国侯家世代忠良,为国为民立过许多汗马功劳。虽然现在没有战争,但小侯爷为安定社稷鞠躬尽瘁,皇上心里很清楚。求皇上看在昔日君臣相知的份上,饶过侯爷吧!”
景剀的手微微发抖,冷眼看着沐天麒,好像在看他的态度。
沐天麒岂有不知道他的心意?暗暗叹口气,深深俯首,道:“请皇上恕罪。”
景剀缓缓收回宝剑,缓缓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沐天麒,你给朕跪在这儿思过,直到朕允许你起来为止!”
沐天麒低头道:“是,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张夕照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抬头正迎上景剀严厉的目光,言下之意是:没有罚你算便宜你了!你还要同情他?吓得不敢说什么,跟着景剀出去了。
沐天麒擦掉额头上的汗,心里暗道,皇帝还是顾着以前的旧情的,否则就算有十个沐天麒也不够他杀的。
“玉哥哥,你快醒醒吧。”景浣烟坐在温如玉床前,明眸中充满忧伤,怔怔地看着温如玉憔悴的脸。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温如玉迷迷糊糊地念道。
景浣烟听得痴了。
而站在她身后的景剀脸上也露出复杂的神情,说不出是同情、是懊恼还是怨恨。呆立片刻,他悄悄地转身而去。
这时两位粉妆玉琢的少年经过,见到景剀一齐跪下请安,一个道:“儿臣参见父皇。”另一个道:“臣子拜见皇上。”
这两人正是太子景渊与沐天麒的儿子沐清寒。
景剀见到他俩一起走来,微微扬眉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景渊答道:“儿臣带清寒弟弟到处走走,熟悉一下宫里。这样他下次来就不会迷路了。”
说着回头对沐清寒一笑,笑容极温暖真挚。
景剀不由心中一动,看这两个孩子的样子,他们相处得非常好。
“渊儿,你喜欢这位弟弟吗?”
“臣儿好喜欢他。清寒弟弟长得又好看,又聪明伶俐。父皇,你能不能让他进宫来陪儿臣一起读书?儿臣好想和他在一起。”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眼神还是那样清澈,感情也真实流露。
景剀有一瞬间的恍惚。
“父皇好不好?”景渊恳求道。
景剀点点头,微笑道:“好的。朕明天就跟卫国侯说。”
景渊开心地道:“谢谢父皇,儿臣与清寒弟弟还要继续游园,我们先告辞了。”
两人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这笑容让景剀看得怦然心动。曾经自己也是这样无忧无虑地笑过吧?
黄昏时温如玉醒了,景剀命人将沐天麒放出来,在御花园设宴,邀温如玉、沐天麒、太子景渊、沐清寒同饮。
沐天麒脸色苍白,身上冰冷,膝盖以下都失去了知觉,是张夕照将他扶过来的。他实在不明白皇帝到底要做什么,一会儿罚,一会儿又要赏,他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温如玉向他递过来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轻轻道:“贤弟,我害你受苦了。”
沐天麒潇洒一笑,道:“没关系,皇上对我还不错,没有要我的命。大哥你放心,我不碍事。”
说罢凑到温如玉耳边道:“大哥,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忍耐,好吗?”
温如玉点点头。
这时候景剀带着太子、沐清寒一起走过来。
温如玉看到沐清寒,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在滚滚红尘中突然见到一张曾经熟识的脸,却想不起他是谁。
心动、心痛,有热血在胸中澎湃。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目光追逐着那张羊脂白玉般的脸。
而沐清寒也看到了他们,跑过来叫道:“爹。”
“贤弟,他就是清寒?”
“是。”
沐天麒转向清寒道:“寒儿,这就是爹经常跟你提起的温伯父。”
温如玉看着沐清寒那双清亮的眸子,眼底有千言万语在流动,最后化作一句宠爱的话:“好孩子,伯父终于见到你了。”
“寒儿拜见伯父。”沐清寒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孩子,快起来。”温如玉努力抬起手,想要抱住他,却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一幕没有逃过景剀的眼睛,景剀走过来,笑道:“天麒,你这孩子真是人见人爱,连温如玉都跟他这样投缘。”
酒已斟满,沐天麒与沐清寒一左一右坐在温如玉旁边照顾他,而太子则紧挨着沐清寒坐。
景剀兴致极高地举杯,道:“今天朕很高兴,我们大家都不要拘束,就当在家里一样。哪个不尽兴就是不给朕面子了。”
大家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景剀更是神彩飞扬,站起来走到沐天麒身边,道:“天麒,朕今天是特意为了清寒摆这桌酒席的。”
沐天麒连忙站起来,道:“臣惶恐,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景剀道:“渊儿与清寒特别投缘,今天跟朕说,想要清寒进宫来做他的伴读。朕也特别喜欢清寒,所以冒昧地跟你商量,能否将清寒送给朕?”
沐天麒微微变色,道:“皇上的意思是……?”
景剀笑道:“朕的意思是想认他做义子,将他接进宫来。”
这句话说出,温如玉的脸骤然惨白。
沐天麒也呆住。
景剀又笑道:“天麒是不是不舍得?谁叫你生了这么好的儿子。朕实在爱才,所以才忍不住与你抢儿子的。天麒莫要怪朕哦。”
沐天麒偷眼看看温如玉,后者失魂落魄地呆在那儿,分明心中极痛,却拼命忍着。
一入侯门深似海,而入这宫廷,岂非生生将一家人隔开了?这皇帝分明是想将沐清寒抓在自己手里。
“天麒你放心,清寒还是你的儿子。他若要回家,随时都可以的。”
沐天麒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去对景剀,勉强笑道:“皇上厚爱,臣感激不尽。寒儿,快去拜见父皇。”
沐清寒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礼,一句“父皇”叫出来,景渊欣喜若狂,而沐天麒与温如玉的心却凉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