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独坐在窗前,灯光映着他清瘦的脸。他眉尖紧蹙,心事在眼底流转。
他现在已恢复了一部分记忆,流星最终没能拗过他,将温如玉、东方兄弟的身份讲了出来。
杜若的心一直悬着,潜意识里担心着温如玉、梅如雪及东方兄弟,可是,他不知道到何处才能找到他们。
他想从流星那儿问出雇他们杀人的人是谁,可流星讳莫如深。
“卟”的一声,什么东西敲在窗上。杜若机警地站起来,闪身躲在窗后,一手将窗推开。
又是一个微微的破空之声,一样东西飞进来,掉在桌上。
是一个小纸团。
杜若解开纸团,见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字:温如玉被囚钱塘府牢。
没有署名,杜若飞身掠出窗外,向四周察看。一片寂静,只有风声拂过耳际,看不到人影。
好快的身手!杜若暗道。
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道:“继续往前走,你会看到我。”这声音竟是用“传音入密”的绝顶内功发出的。
杜若心头一凛,飞身继续往前掠去。
离蝴蝶之盟约一里之遥,一个颀长的人影挡在杜若面前。
此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溢的眼睛。
“请问……”
来人低声道:“杜公子莫要问我是什么人,我只是为了搭救温公子而来。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我不便出面,只能来求助你。因为你是温如玉的徒弟。
你可能不知道很多事。温如玉是原鲲鹏王爷的孙子,是当今皇上追捕的钦犯。皇上抓了温如玉的朋友与义父,温如玉赶到烟霞行宫去救他们,结果自己寡不敌众被擒。如今被囚在钱塘府牢内,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了。”诚挚而焦急的声音,容不得半点怀疑。
这些话如惊雷般在杜若心中炸响,联想起红尘谷中发生的事,他恍然大悟,原来师父竟有这样的身份背景。
“杜公子,我言尽于此,你若想救温如玉,便去钱塘府牢吧。”来人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杜若呆了呆,飞快地回到蝴蝶之盟,换上一身夜行衣,像一只孤雁般投入茫茫夜色中,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他桌上留下一张字条:我去钱塘救师父,即回,莫念。
钱塘府牢外,几名巡逻的卫兵哈欠连天,困倦不堪,但还是勉强支撑着在转来转去。有人嘀嘀咕咕地道:“真晦气。自从皇上来到我们这儿,这里就片刻不得安宁了,害我们受罪。”
另一人连忙制止他,道:“小声些。被人听见要杀头的!”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如飞鸟般掠过,只听“卟”“卟”几声,卫兵相继跌倒在地,而击中他们的是几颗棋子。
来人正是杜若。
杜若撂倒卫兵,足下毫无停顿,飞身掠进牢房。
守牢的士兵好像听到外面有声音,奔出来查看,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两人已扑倒在地,昏了过去。
牢房里的囚犯被惊醒,纷纷向杜若伸出手来,指望杜若能放他们出去。
杜若无心理会,匆忙寻找温如玉的下落,找到最后一间,只见地上倒着一个白衣人,背向外,白衣上血迹斑斑,头发蓬乱,看起来已奄奄一息。
“师父!”杜若又惊又痛,举剑砍断门上的铁锁,冲了进去,一步扑到“温如玉”面前。
可是他忽然觉得不对。虽然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可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好陌生,不像是自己熟悉的人。
但是已经晚了,就在这一瞬间,地上的“温如玉”突然动了,鬼魅般的伸指点了杜若的穴道。
杜若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明白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
假扮温如玉的人站起来,哈哈大笑道:“侯爷真聪明,一算就算到了这小子会上当。”
杜若见此人身形消瘦,脸上没有四两肉,但目光却如鹰隼般尖锐。十指又尖又长,如同鬼爪。
另一个笑声响起,道:“据说温如玉是君子,他教出来的徒弟必定也有情有义。这便是我算准他会上当的原因。”
暗淡的灯光下,一个白衣人施施然走出来。即使这里是囚牢,四周是冰冷的铁锁、墙壁,却一点也不能掩盖他的高贵气度。他看起来那么从容、悠闲,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发愁。虽然一身白衣,衣襟上却用金丝线绣着漂亮的图案,衣服连一个褶子都没有,干净得像刚从裁缝的手下拿过来。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带着种慷懒的味道,听在耳里却有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他便是景剀口中的“卫国侯”沐天麒。
沐家世袭侯爷。这个沐天麒才不过二十七八岁,却已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再加上谋略过人,深得景剀的器重,平素当他兄弟一般。只有在他面前,景剀才没有半点皇帝的架子。
杜若认得这双眼睛,分明便是刚才引他出来,给他传信的人。
“鬼爪王,走,我们将他带到烟霞宫去,亲手交给皇上。天快亮了,我们忙了一宿,也该去休息休息了。”
行宫中,景剀舒服地坐在软榻上,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神情慵懒的沐天麒,笑道:“你小子真是越活越精神啊。朕若是个女人,怕是要被你迷住了。只是干嘛你整天做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是对朕的差使不屑一顾?”
沐天麒装作惶恐的样子一躬到地,脸上却含笑道:“臣不敢。但凡有皇上差遣,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刚来就给朕立了一功,朕要好好犒赏你。今晚便在朕这里好好痛饮几杯。”
“臣恭敬不如从命。”
“朕已命人贴出告示,明日午时三刻,将杜若斩首。朕倒要看看温如玉他来不来,若是他来……”
“皇上,那个叫杜若的少年你见过没有?”沐天麒忽然问道。
“没有。”
“说实话,臣一见他便生喜爱之心,若不是因为他是皇上的要犯,臣真想跟他好好聊聊。”沐天麒的语气充满感慨。
景剀的脸猛地沉下来,瞬间阴云密布,瞪着沐天麒道:“莫非,你也想帮温如玉?”
沐天麒吓了一跳,还从未见到景剀对他有过这种表情,一时间呆住,嗫嚅道:“臣……不敢。”
景剀见他这样,自动将脸色缓和了,道:“你呆会儿去看看浣儿吧。”
“哦?长公主怎么了?”
景剀恼怒地道:“她鬼迷心窍,居然喜欢上了温如玉。朕将她软禁在碧月宫。她从小与你谈得来,你去帮朕劝劝她吧。”
沐天麒怔忡片刻,道:“是,臣遵旨。”
“府牢那里安排好了吗?”
“是。”
“很好。”
今夜无月。
黑暗中闪过黑衣人影,一条,两条,一共八个人。行动迅捷,不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在空气中飘移的游鱼。
两队卫兵交叉在牢房前巡逻,戒备森严,看起来牢中关着重要的犯人。
八个人迅速分成两组,鬼魅般扑向两队巡逻兵。雪亮的剑光闪过,血花飞溅,洒在墙头、地上、树干上,像在演出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远处的捣衣声一声声传来,间或有风声掠过,为这场无声的杀戮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八条人影留下两个在门外放风,其中包括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其余六人向牢内冲去。
这八人不问而知便是八位蝴蝶杀手了。
流星在天亮时看到杜若留下的字条,急忙赶到钱塘。却见满街已贴了要斩杜若的告示。流星又惊又怒,恨杜若为了温如玉以身犯险,而且不同自己商量。
白天无法动手,晚上他们便摸进了钱塘府牢。
玉萝与杨光守在牢外望风,手心里已微微冒汗。这夜太静,静得让人觉得恐惧,冥冥中好像注定了有什么事要发生。
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两人被强劲的气流冲出老远,狠狠地摔在地上。
两人爬起来,愕然回头,只见牢房火光冲天,爆炸声继续在响,残垣断壁满天飞,其中夹杂着血光、断裂的四肢、头颅、以及声声惨叫。
玉萝与杨光肝胆俱裂,这牢中有他们六个兄弟,包括流星!
可现场一片混乱,烟尘满天,根本看不清什么。不断有血肉模糊的碎块跌落到他们面前,惨不忍睹。
“大哥!众位兄弟!”玉萝胃里一阵翻涌,禁不住蹲下身去呕吐起来,恨不得连五脏六腑也吐出来。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玉萝姐。”杨光俯身扶起玉萝,冷漠的眼睛里也盈满了泪水。
玉萝看着眼前那片火海,失声痛哭,这坚强的女子可能在最悲惨的时候都不曾掉眼泪,可此刻,她似乎要将一生的眼泪都流掉。
忽然,火光中摇摇晃晃地冲出来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影,奔到玉萝面前便扑倒在地。玉萝将他翻转过来,赫然发现正是流星。
流星的一条右臂已被炸飞,双眼血流如注,分明已被炸药炸瞎了。满身、满脸的血污,看起来十分恐怖。
“大哥!”玉萝失声叫出来,一把将流星抱住,连忙给他点穴止血、撕下一块衣襟为他包扎。一边做一边双手在颤抖,泪如雨下。
流星却不要她救,伸出左手,颤抖地指着前面,挣扎着道:“别管我,我……已经不行了……雁弟不在……牢里,肯定……被关在行宫中……快去救他。”
“不!”玉萝大吼道,“现在我必须先救你!”
“你……不听我的话。”流星浑身颤抖,身心都痛苦到极点,嘶声道,“我……已是废人,只求速死……你别管我……快去……快去……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住流星剩下的左臂,一个声音充满悲伤与歉意,道:“流星,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什么事都不要做,我们先救你回去,给你疗伤。”
来的正是温如玉与梅如雪。
“是你?温如玉?”流星一下子甩开他的手,厉声道,“不用你管。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看着很开心?都是你害的!你走开!让我死!让我死!”说完这句话便拼命喘息,嘴里咳出血来。
温如玉轻轻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双眸凝注着他,像看着一位好朋友,心痛、负疚,良久,微微叹息道:“你不是还要与我决斗么?温如玉没死,流星怎么能死?这世上残废之人多了,难道都要去死?你没了右手,但还有一条左手;没有眼睛,还有耳朵。你若能用残废之躯,练成绝世武功,再来与我决斗,便是我此生最敬佩的人了。”
流星如受雷击,一下子呆住,不再挣扎、不再发狂,神情渐渐安静。
“大哥。求求你,为了我们,你也要活下去。”玉萝与杨光一起将流星扶起。
温如玉道:“让我来背着他。”
玉萝看着温如玉眼里诚挚的光芒,点点头。
而流星已昏了过去。
身后的火光渐渐熄灭,烟雾在袅袅飘散,空气中刺鼻的硫磺味也淡了。
众人已逃到了城门口。
温如玉从城外飞进来的时候已收拾了守城的卫兵,留江氏兄弟在此守候。此刻却见前面一片混战,江氏兄弟与一队人马厮杀在一起。
温如玉大声叫道:“三位兄弟,我们不要恋战,速速撤离。这里有重伤的人急需救治。快夺了他们的马出城去!”
说罢挥剑冲入人群,抢过一匹战马,将流星放到马上,一边驱马往前冲,一边挥剑如风,势如破竹,不一会儿便杀开一条血路,带着众人冲出城去。
当这个消息传到景剀与沐天麒耳朵里时,景剀脸色灰败,挫败到极点。沐天麒已见识了他的暴躁,只能小心翼翼地安慰道:“皇上,我们还有机会。明天……”